告辞离开府衙,叶朗往铜锣街走,听说芙蓉膳庄的锅爆肉很不错,且去尝一尝。
“叶公子,等等我……”后面传来清脆的叫喊声。
田小翠追上来。她兴趣盎然地端详叶朗,目光直愣愣,表情非常诡异。那种表情出现在男人脸上,叫做色迷迷;若出现在女人脸上,一般称之为“发花痴”。
叶朗被看得有点儿不自在,干咳一声:“田都尉有何指教?”
田小翠好像从梦中清醒,展开天真的笑容:“叶公子会算命?帮我算算飞天狐狸。”
叶朗吃一惊:“为什么要算他?”
“我来太原游玩,没想到天上掉馅饼,碰上飞天狐狸作案。他是刑部第一通缉犯,若能抓到手,可就出大名啦。嘿嘿嘿……”田小翠洋洋得意,咧嘴傻笑,状若白痴。凡头脑正常的人都明白,遇见飞天狐狸绝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天上下刀子。
叶朗苦笑一下,老实承认:“其实我不会算,刚才是骗樊大刚的。”
“可你算得挺准哪,把樊捕头的老黑脸都吓白了。”
“第一,我曾路过北面的阳曲县,听樊大刚口音与那里相似;第二,任何人升官,都可解释为贵人相助,属万金油说法;第三,他手腕系红绳,北方风俗,本命年不吉利要穿红,他看上去可不像四十八岁或二十四岁。”
“死老婆、勾搭女人是怎回事儿?”
“他腰间挂一个崭新的精绣小香囊,衣领口却粘满油垢。你能想象,一个悉心替丈夫做香囊的妻子,连衣服都懒得洗吗?如果老婆还健在,他敢堂而皇之挂外面女人送的香囊?”
“妙,太妙了!”田小翠不停地拍小巴掌,满脸钦佩,“原来你是推理高手。好,这几天跟着我,咱俩一块儿把飞天狐狸抓住。”
什么?叶朗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仔细看看,姑娘正瞪着弯溜溜的月牙眼,充满期待。
“对不起,你好,再见。”叶朗转身便走。
“别走啊,站住,你给我站住!哼,你不是要去洛阳考试?到时候我在官场中散布你是大色鬼,在太原时想强奸我,看你还能不能考中!”
我靠,这一招太流氓了吧?叶朗顿时泄了气,举双手投降:“小姑奶奶,我认输。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田小翠挺起胸膛,如远征蛮夷得胜回朝的大将军:“早这么知趣不就好了?省得本姑娘祭出大杀器。”
太原号称“北都”,与京都长安、东都洛阳并称为“三都”,可称得上繁华如锦,物品应有尽有。女人来到这里,无疑是置身于天堂。所以,田小翠决定,在抓飞天狐狸之前,先购物。
两人从铜锣街东头出发,向北沿景阳门大街抵达莲子庵,然后往西拐,走上北十字大街。再往北,是立马桥,再往西,又往南,几乎把太原城转了个遍。叶朗的两只手满当当,一盆腊梅花,两斤牛肉干,三串糖葫芦、四个不倒翁……肩膀上还扛着一匹蜀锦。
好累啊,简直与穿越大漠有一拼。
终于,当看到田小翠在盛家绸缎庄门前跃跃欲试时,叶朗忍不住冒着沦为强奸犯的危险,请求道:“田姑娘,我实在饿坏了,先去吃点儿饭好吗?”
田小翠见他的凄惨模样,扑哧一笑,难得滋生出同情心:“好吧,看你蛮辛苦的,我请客大吃一顿。”
当路过芙蓉膳庄时,田都尉拐了个弯,绕至侧面。走到醉客来门口,田都尉两眼眺望远方,目不斜视,径直走过去。一连五六家酒楼,田都尉都没有停下坚定的脚步,逐渐远离繁华商业区,来到一个小胡同口。
“十里香包子铺”,六个乌黑的小字,写在肮脏的木牌上,暗淡无光。
嗯,这就是大吃一顿,不知道小吃一顿是啥样子。叶朗差点儿骂娘,忍了忍,咽下一口气。算啦,不跟女人一般见识。另外,笼屉上那些白面大包子热腾腾地,肉香扑鼻,油顺褶子缝往外渗,十分诱人。与大鱼大肉相比,民家小吃也不错呢。
“老板,馒头怎么卖?”
“一文钱两个。”
田小翠摸出一文铜钱,买了两个馒头,递一个给叶朗。叶朗看着蓬松拳头大、一捏变成指头大的馒头,欲哭无泪。姐姐,不带这么玩的,没馅儿也认了,可您至少得多买几个吧?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他低估了对方的战术。田小翠把手里的馒头掰开,比一比,犹豫小会儿,把大的那块递给叶朗:“我吃一半足够,男人多吃才有力气。”更可气的是,她还做出“我仗义吧,你不用感激”的表情。
叶朗鼻子快歪掉,怒极反笑:“田姑娘吃那一点能饱吗?”
“我正在节食,春天吃东西容易发胖。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唔,好香……”
叶朗终于发现致命的失误在哪里,对于非人类,压根儿不该多说半句话,尽快了结是唯一上策。
“田姑娘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东兴客栈,谢谢。”
不会吧,居然与自己住同一家,难道是昨天在和尚庙门口吃烤肉串惹来了天谴?
叶朗暗自咒骂一声,勉强振作起精神,提着大包小包当先走去。一路上田小翠兴致勃勃,叽叽呱呱讲个不停,令他的脑袋几乎爆炸。
“叶先生,田姑娘,二位回来啦,原来你们认识。”走进客栈门,小二迎上来招呼。
田小翠愣一下,随即高兴地叫道:“你也住这里,路上怎不说?”
“叶先生住甲三号房,田姑娘住天字号房,正巧楼上楼下。”小二十分多嘴,叶朗真想给他塞上块烂泥。
“太好了!我俩有缘分。”
好你妹,缘分就是住每晚三两银子的天字号房,请老子吃半文钱馒头?叶朗懒得再搭理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把手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交给小二,直接回房。
呼,累死了。他把自己摔在床上,长出一口气,摊开四肢。
没一会儿,噼里啪啦,天花板一阵乱响,那个臭丫头回房,放下买来的东西。接着,乒乓,吱嘎,咄咄……烦人的声音一直不断,不知道她在折腾啥。又过一阵子,居然响起唱小曲的声音:“东边路、西边路,行一步、盼一步,俏哥哥你在哪里哟,奴家心儿似云雾……”
本来叶朗想小憩一会儿,休养精神,现在怎睡得着?他走下楼,到前堂坐下,要了壶茶。
眼下快到吃饭点儿,十分热闹。厅堂内坐许多闲人,有一桌还开着赌局,七八人围聚着下注。其中有一个穿短衣老头动静最大,不管输赢都哇哇直叫。
又过几注,他可能输干了,不再下注,却不肯走,挤在旁边看。一个赌客输了钱烦躁,骂道:“没钱玩一边去。”老头瞪起眼,恶语回敬:“XXX,老子赢钱时你还在娘胎里!”说着两人开始推搡,要动手。
旁边人急忙相劝:“方老根,你不是陪玲珑小姐买衣裳么?时辰已不早,快去瞧瞧。”那老头看了看外面天色,一边嘟囔“小姐恁慢”,一边走出客栈,进入街对面一条小巷。
叶朗听见“玲珑”两字,登时留上心,恰巧小二经过,便叫住询问:“刚才那老头是谁,赌瘾好重。”
店小二笑道:“他叫方老根,是太原首富方世茂家的马车夫,天性好赌,手里的钱全扔这上面。”
“听说方家有位小姐?”
“方小姐名叫玲珑,生得貌美如花,一个多月前许配给尉迟家公子。再过几日将要出嫁,今天方老根送她去花氏布庄置办嫁妆。唉,可惜。”
可惜?叶朗精神头更足,追问道:“莫非是鄂国公尉迟家?商人之女攀上公侯之家,怎能说可惜?”
“呵呵,叶先生从外地来,有所不知,那尉迟林是个花花公子。刚定下婚事时,方小姐又哭又闹,甚至上吊。”
不对吧,既然方世茂是个拿女儿攀附豪门的势利徒,怎舍得捐价值三十万贯的紫玲珑?
店伙计又笑了,带着点幸灾乐祸:“他是不得已。”
紫玲珑是方世茂从西域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在一个偶然的场合,被燕王李昂看到,非要买。然而中原流行玉器,不看重钻石,方世茂要不上价。按原价卖,燕王肯定会认为敲竹杠,方家休想有安生日子过。
恰巧这时候官府募捐,方世茂一咬牙干脆捐了出来,左右也是送人情。燕王对此很满意,既可便宜买到宝贝,又能捞个慈善的好名声。为防止有人竞价,他多次在社交场合表达对紫玲珑的爱慕之心,搞得人尽皆知。
想不到还有这么段内情,叶朗有些恍然。又问道:“既然方小姐讨厌婚事,今天怎亲自出来办嫁妆?”
“女人嘛,就那么回事,刚才她下马车时,满面春风。”
叶朗一边吃饭,一边注意巷子口。过了约一盏茶工夫,方老根一个人满面惊惶地跑出来,跳上路边的马车,狠抽几鞭子疾奔而去。
有意思,叶朗的嘴角露出微笑。或许,飞天狐狸要偷的不是钻石玲珑,而是美人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