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没有想到,这是一场改变他一生的演出。他在这里遇到了比上帝还要荣耀,比死神还要恐怖的东西,那唯一的演员向他同时展示了天堂和地狱……
脚步声和香水味接近了,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准备等到女人从面前走过,然后扑出去……
然而,他最终没有这么做。他看着女人的身影摇晃着接近又走远。
他想起了那场演出。也许,那个演员是对的。凭他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洗干净这个世界。杀死一个,还有千万个。他必须加入他们,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将世界清扫干净的愿望才能实现……
他转过身,黑色的披风在空中展开,步履匆匆地消失在黑暗中……
无光的夜色里有些东西落到了他的脸上。湿湿的。是毛毛雨。这样的雨,只下了十多分钟,就停了。
他出门前,刻意戴了一顶帽子,还在嘴唇上方和下巴上贴了假胡子。自从地铁被恐怖分子袭击之后,伦敦城里增加不少监控摄像头。为了避开这些摄像头,他做了伪装,竖起了风衣领子。
他没有开车,也没有叫出租车。这两样都会暴露他的行踪。
他步行,并且一路低着头。
在距离贝蒂两个街区的地方,他稍事休息,为下一步行动积攒体力。
黑夜里的寒气让他清醒了几分。只有深不见底的暗夜才能让他感到生机勃勃。
几分钟后,终于,他到达了目的地。
贝蒂·普尔西的小楼黑漆漆的,没有灯。小楼前有个铜牌,上面刻着“普尔西诊所”。贝蒂·普尔西是名医生,一楼是诊所,她就住在二楼。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此时是半夜三点四十分。时间恰好。
他拿出另一部手机,拨通了贝蒂的电话。
“哦,”他装出焦急的语气,“是普尔西医生吗?”
“是我。”
“我是小约翰·安东尼,老安东尼的儿子。”他稍微夹尖了声带,让声音显得年轻几岁。
几天前,他就潜入过贝蒂·普尔西的私人诊所,仔细查阅过里面的病历。老安东尼患有哮喘和心脏病,随时都会发病。
“啊!他怎么样?是不是又发病了?”
“是的!”他说,“情况很不好。你能来一趟吗?”
“当然。我马上到!”贝蒂说着,挂上了电话。
他合上手机,走出躲避的阴影,走向贝蒂家的大门。他像一尊石雕滴水怪兽,潜伏在门外的黑暗中。
两分钟后,门打开了。从门内射出一抹梯形灯光。
贝蒂手里拿着车钥匙,关了灯,走出了门。
一切又恢复了黑暗。
黑暗中,忽然传出“扑哧”一声闷响。然而也就是这么短短一声,四周又恢复了静寂……
贝蒂家里的闹钟,在外面发出“扑哧”闷响时,刚好指在三点四十五分……
爱德华的车子射出两道孤独的白光,照亮了那块二战纪念碑。
是这里了。他摸打方向盘,驶向石碑后的小路。
他看了看表,此时是凌晨四点。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夜里的村庄越发毫无生机,黑黢黢地没有一丝灯光,更像一座鬼城。一个黑影忽然从车前跑过,吓得他猛踩刹车。镇定之后一回想,这个黑影是一只骨瘦如柴的黑猫。
他再次发动汽车,驶向村后的农舍。车灯所能照到的范围内,是泥泞的道路,老皱的树干,尚未干透的路边小草。
爱德华用了比上次来多出一倍的时间才开到养猪场。在现场堪侦结束后,所有的警员都离开了,栅栏门上围起了警戒线。他停下车,从警戒线下穿过。
从栅栏到楼房,之间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这时候,天空忽然又飘起了小雨,雨丝细如麦芒,冰凉地插在他的眉梢和鼻尖上。
养猪场如同敞开的坟墓,静悄悄的,某个地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小动物在挖土。待爱德华走近,那声音就警惕地停住了。爱德华的双脚踩在鹅卵石上,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伴随着恐惧,浮上心头。
爱德华在六岁的时候,曾被抛弃在黑暗中。他被关在一个漆黑而狭小的空间里。伸手可及之处,都是潮湿发霉的木板。孩童的笑声聚集在他的头顶,但很快又散去。接下来,就是黑暗里的寂静。他蜷缩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怀抱双腿,等待着。那是一个装鹅卵石的箱子。工人运走了五分之四,只在他的脚下,剩下了一层。
这是一个和小伙伴们同玩的捉迷藏游戏。在箱盖被合上,光线被挡住的一刻,游戏变成了恐怖的经历。
四周静悄悄的,静得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如同在心底长出的霉菌,不断分裂,增多……他大叫起来,用手去拍木板,双脚不停地蹬踏着鹅卵石,试图把小伙伴们召回来,或者,用叫声吸引什么人的注意,把他解救出来。
然而,他所做的一切都于事无补。木箱里的霉气越来越重,所有关于恐怖的想象都如洪水般喷涌而至……
此时此刻,爱德华踩在杰克·斗前院的鹅卵石上,幼年时的恐惧倾盆而出。那时候,他被困在暗盒里总共不到半个小时。恐惧能让记忆出错,对幼小的他来说,他认为被关了一天一夜。
虽说已经时隔多年,但此时前院的黑暗,空气中的湿气,以及鹅卵石摩擦时发出的声音,撕裂了他恐惧的旧伤,勾起了他的回忆。
他控制住自己,拉紧了衣领,推开了杰克·斗的家门,打开了灯。
房间里的陈设还是和昨天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张杰克·斗坐着的摇椅空了。也许是连夜开车,极度疲倦的原因,他似乎在灯被拉亮的一刻,看见摇椅还在摇晃,好像有人刚刚还坐在那里,因为他的闯入而离开了,躲了起来。
门外的雨忽然变大,雨滴斜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