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2年第21期
栏目:宝石专题
夏树静子:1938年生于东京,原名五十岚静子,就读庆应大学英文科,在学时曾用本名以《交错死》入选江户川乱步赏的候补,其后担任了三年日本电视台(NHK)节目《只有我知道》的剧本作家,也曾于1960年以笔名夏树忍在《宝石》发表了《玻璃的锁》。1963年结婚后改名为出光静子,从此搁笔而成为专职家庭主妇。
千里姐姐,很高兴收到你的邮件。听说家里下了晚霜,虽然已经是四月份,但那边应该还是很冷吧?山里的活肯定也不好干,奶奶的神经痛不要紧吧?等气温回升,辛夷树就该开花了……
厨房里,友成千穗正坐在饭桌上敲打着笔记本电脑。虽然她已经能渐渐开始盲打,但输入速度还是快不起来。她指尖轻击着键盘,眼前仿佛看到老家的山里如同画一般的美景,真是令人怀念。山谷里流出清澈的泉水汇集成小河,小河淌水又分流到沿岸的农田。这时节还没有开始灌溉,黑土地上肯定满是绿油油的麦田。农田四周错落着三三两两的农户,四周随处可见高大的辛夷树。一到四月,树上纯白的小花便竞相开放……
在家里的时候,可能是由于见多了,她也没觉得山里的风光怎么样。可自从她来到东京,就再也没见过那样的风景,那么大的辛夷树。其实之前甚至连她自己也都忘却了,到底有多久没回去了。直到前年,她回去参加父亲的第十三年祭日,才终于回到久别的家乡。那时她才发现,一晃已经时隔十二载,便不禁热泪盈眶。
那次,她也见到了那个好久不见的人……
不要担心我的身体了,我今天去医院做了检查,只是有点十二指肠溃疡,并无大碍。医生说可能是最近压力比较大,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大概,这十多年来的情绪,一下子都化作溃疡找上门来了。
不过,请不要担心。自从前年我们开始互通邮件,我真的感觉心情好了许多。
千穗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十点五十,丈夫功平快回来了。他比她小两岁,今年四十七。过了不惑之年以后,出于对健康考虑,他便不在外面参与夜生活了。
他习惯晚上回来吃泡饭,不管多晚也是如此,所以千穗也没法提前睡。功平觉得,人上了年纪,吃夜宵补一补是理所应当的。
“你也保重身体。”写完,千穗用鼠标点下了“发送”键。这台电脑是丈夫换下来的“古董”货。起初他还信誓旦旦地表示包教包会,其实一共也没教过两次,还都满是不情愿的只言片语。千穗买了书,但只自学了如何使用电子邮件。刚开始功平还很在意妻子邮件的内容,时不时会偷看。不过时间长了,也就不感兴趣了。
关了电脑,她从幻想的家乡风光中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古旧的厨房和光芒暗淡的荧光灯。
千穗来到起居室,坐在了地板的绒毯上,开始整理晒好的衣物。
丈夫今天穿了黄色的背心吧。
她开始检查丈夫的袜子。因为功平脚踝受过伤,所以走路方式比较特别,导致他袜子大脚趾下面的部分很容易被磨破。天气渐暖了,丈夫已经开始穿薄袜子,所以更要仔细检查,不能让他在外面出丑。
她一只一只仔细检查着袜子,用手指轻轻触摸袜子的顶端,然后再举起来,透过灯光观察磨损程度。
第一双没问题。
第二双藏青色的袜子,其中一只的大脚趾下面破了一条缝。
千穗把这双袜子放到一边。
这时,门铃响了。千穗赶紧站起身,听到有人反复用力拧门把手的声音。
千穗透过猫眼,看到门外的功平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她拧开锁,打开门。
“您回来了。”
“嗯。”他应了一声,便绕过千穗进了屋子。千穗关上门,上好锁,整理好丈夫脱下的鞋,又赶忙小跑着去了厨房。功平来到客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然后他松开领带,脱下西装外套丢在沙发上。在此期间,他没有看过自己的妻子一眼。
而这,就是夫妻二人近十余年来每天的生活节奏。
千穗从背后看着正在吃泡饭的丈夫,心里第千百遍地问:人都是会变的吗?然后不禁又叹了口气。
桌子斜前方的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功平边吃边看。作为公司里首屈一指的实力派——岩仓理事的得力助手,作为公司最年轻的项目负责人,他需要获取更多的政治和经济知识。不过,如果没有新闻,他常会看外国电影。即使电影已经演到一半,他也看得津津有味。他觉得,与其跟妻子聊家长里短那么无聊,还不如看看电影放松放松。
当然,功平以前不是这样的。从他们恋爱、结婚,一直到二人的独生子弘树上了中学,其实生活还算幸福。全家常常出去玩,夫妻间也是无话不谈。
弘树上了中学以后,面临考试和升学的压力,而功平的工作也越来越忙,千穗只能在家里给他们做好后勤,鞠躬尽瘁。弘树很争气,考上了关西的国立大学,但是他并不像父亲一样对商业感兴趣。大学里,他主要研究绳文土器等一些很“不现实”的东西。今年春天,他开始了研究生的课程。只要给了学费,弘树从不需要家里操心,但他也很少跟家里联系。
只剩夫妻二人生活的近十余年来,功平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便暴露出来,且越发严重。
“男人,就是只对自己的事情感兴趣的生物。”前年回老家时候,比千穗大三岁的姐姐千里对于妹妹的抱怨只是笑了笑,“我们家那口子,不管我换了眼镜还是换了发型,他都是毫无察觉。”
千穗家世代从事农林业。受到昭和四十年代以来进口木材的影响,国产木材基本卖不出去。千穗家里的山林面积并不大,但由于兼营烧炭,得以勉强经营。千穗的父亲去世后,她的哥哥作为长子继承了山地,没有继续经营木材买卖,而是改为种植果树。千穗的姐姐千里和一个上班族结了婚,住得离老家也不远,坐公交车也就一小时的路程。
“只有我病了的时候,他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家那位呢……我感冒了想休息,他倒生气了,说他在外面忙,我却一点用都没有。”
“只是感冒,他们怎么会当回事……”千里说,“不过,功平比你小两岁,又帅,却从没出过轨吧?”
“那倒是……”千穗这么说着,但是心里却想:或许只是我不知道吧。不过,她又不禁暗暗祈祷,千万别有事。
“只要没有外遇,别的事情就忍了吧。至少,你们没事还能一起出去吃吃饭吧?”
“一年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还都是他一时兴起……”
“那还不行呀?作为结婚已经二十几年的夫妻,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吃过夜宵,千穗开始给功平准备活血茶,功平非常中意这种茶。
千穗正倒着茶,功平转过身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明天我有点事。”
“嗯?”
“咱们出去吃饭的事,回来再说吧。”
“……”
功平的同事在广尾开了一家烧烤店,三月就给功平发了邀请函。里面写了这么一句:“一定带上嫂子来尝尝……”功平看了朋友的邀请非常高兴,就跟千穗约好有空去尝尝,并在记事本里写下:“四月三日周六晚,烧烤。”
那时候,千穗就觉得胃总不舒服,今天终于到附近医院做了检查。为了以防万一,她还做了胃镜。
“为什么?”
“工作!”自己理亏的时候,功平总会反倒加大嗓门,“岩仓理事约了客户吃饭,我不去不行。”
他说完,做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起身朝浴室走去。这是在告诉千穗:话就说到这里。
果然,浴室传来功平势大力的摔门声。
千穗揉了揉自己的胸口,胃镜后的那种沉闷感似乎更强烈了。
丈夫根本就没有问起胃镜的结果,一个字都没提。或许,他根本就忘了自己妻子今天要去检查这回事。
刚才整理好的衣物还在绒毯上,一双藏青色的袜子还放在旁边。
千穗只是一股脑把它们统统装进了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