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条下肚,天也亮透了,李大穿好鞋子,绑上鞋带,往腰里别上把短匕首,挎上一只水壶,拿起倚在墙角的长杆猎枪,他没立即出门,反而又回到床上坐下。床板吱嘎响了两声,李大皱起眉,用力拍了下被褥,大喝了两声,攥起衣袖凑在光下使劲擦猎枪的枪杆,待到枪杆被他擦得油光发亮,他才满意地停下手。
李大家里没有时钟,也没有手表,但是他看外面的日头就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必须得出门了,要不然今天又会像昨天一样什么都没猎着就得回来了。
李大生得高大,在屋里几乎站不直,起身时不得不弓起后背,低下头。他走到门口时,在门边摆着的一个小香炉边停了下,点上三炷香,拜了两拜,嘴里念念有词,闭目沉思了阵,将香插进香炉,这才推开了房门。
黄沙漫天,热浪滚滚。李大哼起小曲大步走了出去。
陈老板的女儿小宛爱赖床,拿陈老板的话说她就是个懒姑娘,不睡到日上三竿不会起,小宛也不爱干活,整天就喜欢拿着面镜子照脸照鼻子照眼睛。陈老板想不明白,他和他老婆都是勤勤恳恳、吃苦耐劳的人,怎么生出来个女儿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种。
而且小宛和他们不光是性格不像,连样貌都大相径庭,小宛长到三岁时眉目已经很明显,能看出没遗传到老陈两夫妻的任何特质了。陈老板夫妻俩都是老实人的长相,皮肤偏黑,可这姑娘却长得细皮嫩肉,白白净净,高鼻梁,樱桃嘴,可爱好看得不得了。要不是陈老板丈母娘拿出了她那个失踪的大女儿的相片,陈家上下都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亲生的了。陈老板后来听说了一个词叫隔代遗传,从此以后别人再开他闺女的玩笑,他就拿这个时髦的词出来说明问题。
陈老板干的是开旅馆的生意,旅馆是用以前家里留下来的大房子改的,也不知道祖辈是怎么想的,在戈壁滩上造了个三层的房子,说是以前还用来养马,房子后倒确实有一片马场,可陈老板光传到了房子,连个马影子都没见过,马场早就成了大戈壁滩的一部分,之前用来围住马场的木栏杆也在去年被陈老板悉数拔起——戈壁滩的冬天实在不好熬,去年过冬时干柴储备不够,只好拔了它们当柴火烧了。
陈老板站在二楼窗口盯着屋外原先马场那一片看了阵,叹了声气,又抬起手敲了敲面前的木门,喊道:“小宛,起床啦。”
门里面传来“恩啊”的撒娇声,陈老板道:“赶紧起,今天有客人要招呼啊。”
屋里没动静了,陈老板皱起眉,还想再喊喊,无奈楼下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陈老板看了眼手表,七点还没到,远早于之前电话订房的女客人说的预备到达旅馆的时间。
难倒是提前到了?
陈老板对客人一向不敢怠慢,也不叫女儿起床了,急急忙忙往楼下跑去。
“来啦,来啦。”陈老板喊道。
戈壁滩上的白天过后就是黑夜,没有傍晚,没有暮色,太阳瞬间掉出地平线,夜晚轰轰烈烈地来了。李震停下了脚步,他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经被汗水湿透,天上一轮皎月,漫天繁星,实在是城市中难得一见的明朗景色,可李震没有心思看星星,看月亮,他扯了下手腕上的手铐,说:“继续走。”
“哦。”
被他扯着的医生应了声,似乎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满不在乎,他伸长脖子,已经能看到远处的一点灯火了,他问道:“就是那里啊?”
李震点了点头,他喝水,打开了手电筒,加快了步伐。
“真的有热水澡洗吗?”医生问道。
“也没你的份。”李震转过身踢了脚医生,把他扯到自己身边,医生的嘴说个不停,和他闲聊起数年前发生在这条公路上的一桩凶杀案,被杀的是三名出来自驾游的旅客,两男一女,在这条公路上被人劫了财,害了命,曝尸荒野,凶手至今还未抓捕归案,索幸公路连接的城市多是工业城市,对所谓的旅游业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闭嘴。”李震听得有些烦了,从裤兜里摸出一团纸巾,也不管是用过的还是没用过的就塞进了医生嘴里。接下来的一路谁都没再说话,那蝇虫般的灯火越来越大,轮廓越来越清晰,一个多小时后终于露出了完整的面貌——那是一幢三层的小楼,招牌摇摇欲坠,两楼和三楼都暗着,唯有一楼的小窗中透出温暖的灯光,一点饭菜香味也跟着飘散了出来。
李震吞了口口水,肚子咕噜咕噜叫唤了起来,医生夸张地后仰,似是在笑,李震推着他大步走到旅馆门口,旅馆的大门上了锁,推不开,李震敲了敲门,喊了两声:“有人在吗?住店。”
一阵沉默,紧接着是一阵桌椅的响动,旅馆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点,露出一张中年人惨黄的脸。
“住店?几个人?”中年人问道,赔着笑。
李震说:“两个人,一间房就够了。”
中年人笑笑:“好好,进来吧,进来吧。”
他殷勤地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姓陈,叫我陈老板就好了,两位从哪儿来的啊?”
说着,他完全打开了门,将李震迎了进去,医生被李震拖着走到了灯光下,那中年人这时才看到他们两人手腕上的手铐,他明显吓了一跳,紧张地看向李震。李震亮出了证件,并解释道:“警察,押这个人去麦城。”
旅店进门就是张大餐桌,桌上摆着喷香的饭菜,围坐着的一桌子人听到李震这句话都愣住了,通通看向他。李震径自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桌子,说:“老板,给我钥匙。”
陈老板还愣在门口,眨了眨眼,关上门后跑进柜台里小声问李震:“这位警官……那您打算住几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