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笔直,人行道边的绿地里,一片片花卉开得红彤彤的,在茂密的绿叶中摇曳生姿,煞是好看。当然,这些都是假花,没有任何地球植物能够在不见天日的毒霾中长期存活。真的花草倒是也有,但都笼罩在透明密封的玻璃罩里,岌岌可危地代表着这城市里最后的自然残迹。
从闹市区走到“那个地方”得穿过大半个市区,我本可以打车或者坐地铁,不过既然有了超级眼镜,我大可以步行穿过城市,趁这个机会仔细看看自己熟悉的故乡究竟是什么模样。
路上人来人往,虽然最远也看不到十米之外,但没什么大危险。在最后一次治理雾霾的行动失败后,人们不得不适应雾霾生活。和全国其他城市一样,我们这里也经过了彻底的改造,人行道和车道已经完全分离。汽车早不用司机驾驶,而是由城市的中央电脑根据车子上的定位讯号和目的地等信息统一控制,可以保持高速运行,也不用担心撞到前面的车子或者护栏上。至于人行道已经被隔开,除非在特定的上车点,行人绝对碰不到汽车。红绿灯和斑马线也已消失,代之以天桥和地下通道,因此可以尽量避免因看不清而产生的交通事故。
我走过一座天桥时,心中一动,驻足向街心望去,看到了一个老人站立的铜像,应该是某个著名历史人物。说来滑稽,这个路口我从小到大也路过无数次了,但是每次街心的雕像都笼罩在深深的雾霾中,我还没有一次看到过它本来的样子。我甚至怀疑最近二三十年里都没人亲眼看到过它。
这回我看清楚了,那座铜像早已锈迹斑斑,可能是被雾霾中的有害成分腐蚀的。没人说得清这灰霾里究竟有什么。汽车尾气、工业烟雾、各种污染物,以及土地沙漠化产生的尘沙……它们像这座城市死去的灵魂,鬼气森森,似散似凝,将每个人紧紧包裹。如果市民每天出门不在身上涂一层防霾油的话,说不定比那铜像还要惨不忍睹。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我来到一处人没有那么多的街角,听到一阵喘息和低语声传来,绕过街角,顺着声音望去,就看到一张街边长椅上,两个躯体纠缠在一起……
我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们几眼,虽然大人不怎么跟我们解释这些,不过十五岁的我当然知道这是在做什么。这种游戏是雾霾时代的产物,在浓霾中,街道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像是被拉上了一层厚重的灰色幕布,给了尝试者很大的心理安全感。再说,所有人都戴着严实的口罩,就算被人看到也不会暴露脸,这就更令人放心了。所以这种最初还只是在个别冷僻的场所尝试的行为,很快因为难以遏制而在城里蔓延开来,后来就成了长盛不衰的风尚。
我不敢多看他们表演,很快走过长椅,顺着街道一眼望去,发现这条街上正在男欢女爱的情侣还真不少……他们自以为安全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却想不到让我看了个一清二楚。
过了这条街,前面隔着一座牌楼,都是破落的小街小巷,地上到处是垃圾和污水。我知道这是城市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地区之一,有上百万最穷的底层贫民和外来流动人口住在这里。
我站在这个诡异世界的入口,一时有些踌躇,要不要进去呢?这里面是怎样的世界?那套装备真的能管用吗?我不禁感到几分害怕,想取消今天的行动,但这时候,几个衣服脏兮兮的民工戴着更肮脏的口罩从我身边经过,没人朝我看上一眼,他们显然根本看不到我。这给了我信心。来都来了,怎么说也要试试吧?
我走进牌楼,沿着面前的小街向前走去,拐过一个弯,就看到一个洗头店门口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最初没看到我,但仿佛从我的脚步中得到了讯息,站起来对着我的方向招手,用很重的口音招呼:“先生要按摩吗?”
我站住脚步,不自觉地回答:“不,我不是来——”
但女人走过来,已经看到了我,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大概是从我的衣着打扮看出我家境不错,于是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媚起来:“小弟弟,你是第一次来吧。”
那女人少说也三十多了,妆化得很浓,戴着廉价的棉布口罩,上面画了一张拙劣的红唇,看上去颇为滑稽。我被她吓退了一步,向两边望去,发现不知道从哪里一下冒出来七八个流莺,形成了半包围之势,都在招呼着我:“小弟弟,到我们店里来……”
“来找我啊……”
“来嘛,跟我上楼……”
几个小姐伸手就来拉扯,我身子一矮,闪电般地从她们身边掠过,绕过行人和障碍物,向前跑去。她们大概一下子都傻了:在一切被雾霾笼罩的时代,没几个人敢这么狂奔的。
小姐们的惊呼声在身后小了下去,我又不知转到了什么地方。这鬼地方到处是嫖客和小姐,我没心思多看,直接走了过去。过了两条巷子,我到了一个三岔口,看了看路名,是了,应该就是在这里。我向地上看去,还真发现了一摊干涸的血迹。我的愤怒一下子被点燃了。
前几天,干爸就是在这里遇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