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新来的人也不是好惹的。他盯着伊戈尔,仿佛正在给他想个外号。
“只叫伊戈尔。你多大啦?”
戴弗难为情地耸了耸肩,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当顶的太阳照得一只小金环闪闪发光,这只小环别在他草绿色的衬衣上。
“十一岁。”
“明白。证章早就拿到啦?”
红毛儿看了看小环。
“不早,今天上午。”
“真有你的﹗”这个消息甚至让伊戈尔说话都失去了讥讽的语调,“拿到后立马就颠儿啦?那爹妈呢?他们没闹?”
“没有,他们似乎还很开心呢。”
伊戈尔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说话,他的声音竟然变得如此轻柔﹑友善,连我都奇怪。
“你跟我们待在一起吧,红毛儿。我和米什卡都是年长的﹑有经验的行者。我们在路上已经闯荡三年了。”
“那你们多大年纪啦?”
伊戈尔笑着说:
“你要注意,红毛儿,方才我问年纪是挑衅。行者不回答这种问题,最多说出得到自立权有多久了。但是为了互相认识,我告诉你:十三岁。还有,快收起你的证章吧﹗行者是不戴在外面给人看的。”
看着红毛儿连忙摘下自己的小环,我笑了。证章是用钛制作的,镀了金,中间冲压进去身份识别标志,上面压制出“已达到个人负责年龄”的字样,背面是名字。
伊戈尔转向我说:
“喏,怎么样,钦嘎古克,我们进山吧?”
群山蜿蜒起伏,梳子般伸向地平线,山顶覆盖着淡蓝色的雪,在树林暗黑色的边缘上闪现着神秘的光芒。深山里的大片松树都有二十米高。除了雪和针叶外,没有任何气味……
“够远的了。”我随便地说,“还要走一百多公里呢。”
“没什么可忙的,咱们是行者……”
我和伊戈尔会意地相互看了看。伊戈尔知道我的心情。否则我们也不会在大山里度过半年……
“是啊,”我转向戴弗说道,“我们还忘记了向你道谢呢,红毛儿。”
这样叫他,我不由得感到难为情,因为我不喜欢外号。
但是,红毛儿似乎已经习惯新名字了。
“的确,”伊戈尔帮腔道,“是你救了我们,不然,我们会陷在水池里。”
他说得对。
在巨型同温层客机的乘客舱中,设置有富丽堂皇的水池,两个自负的行者可以坐到里面。宽敞的客舱像个百米长的圆筒延伸着,洒满柔和的橙黄色灯光。在四排座椅上,稀稀落落的乘客有的打瞌睡,有的听音乐,还有的看电视。飞机上的座位有一半是空的,疗养季刚开始,从佛罗里达起飞的巨型客机,这样半空着是正常的。
我和伊戈尔紧靠调度室坐着,这个玻璃小屋就在客舱中央,大概因为离它太近,让伊戈尔产生了离开飞机的想法。这时,从椅背上传来空姐柔和的声音,宣布再过十五分钟,飞机将飞越落基山脉。伊戈尔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腰,我哼了一声,没睁开眼睛。我很想睡一觉,因为整夜都沿着路边行走,从市里奔向机场。从我们身边驶过的汽车有时刹车,有时按喇叭,但我们仍顽强地继续行走,真正的行者若无极端需要,绝不会坐进汽车。有一辆汽车,喇叭按得特别执着,甚至毫无恶意地骂了我们一通……现在我想睡觉,可伊戈尔却不停地打扰我:
“钦嘎﹗大蛇妖﹗呶,米沙﹗”
我疑惑地瞅着他。
“让我们订一个着陆舱,走人吧。”
“为什么?”
“就是想走。”
“就是想”这句话,好就好在对自己都不必说理由。
“走就走……”
我们从座椅上站起来。跟平时一样,剧烈变换姿势之后,一些气味重新向我袭来。首先是飞机的气味:摩擦的金属﹑弯曲的塑料﹑打火花的接触点﹑烧热的绝缘体﹑泄漏的润滑油﹑新油漆的板壁以及上千种熟悉和不熟悉的气味混合起来,汇成一股幸好我还能忍受的气味,如同在我头顶悬着一块粗糙的吱吱作响的紫斑。对这种混合气味很容易习惯,进而无视它的存在。可是,舱尾一个女人身上飘过来的浓烈的法国香水味却无法躲避,也无法让它消失。这股香气犹如猩红色热浪冲击着潜意识,只有费力地从这个浪中浮出来,之后才能平静思考,不再吃力。
“请给我们一个着陆舱,在现在飞越的地区降落。”伊戈尔有礼貌地对调度员说。那个人对我们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我感觉到,他的气味渐渐变暗——应激反应激素进入了血液,皮肤上渗出肉眼看不见的汗珠。
“什么理由?”
如果我们是成年人,调度员是不会这样问的。他怎么啦,是舍不得着陆舱还是怎么的?……许多人对行者是不大友好的。伊戈尔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自立证章,我也掏出自己的。坐在附近的旅客已经在好奇地瞅着我们。可不是,两个脏兮兮的﹑不安分的行者竟然要求与体面的公民同等的待遇,给他们提供个人专用的着陆舱。
“我怎么觉得,你们缺乏着陆的正当理由呢?”
我理解调度员。他面前站着两个半大小子,一个身着奇装异服,满头彩发,晒得漆黑,还有多处擦伤;另一个稍微整洁点(我不喜欢着装怪异),浅色的头发(染料的气味让我恶心),白皙的肌肤(我不易晒黑)……但毕竟也是个行者。而这两个行者竟然无事生非,改变主意不去东京,执意要在落基山脚下着陆……
“可是,要具备充分的理由才能提供登陆舱,或者是至少有三位旅客提出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