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嘉俨往常也常受宋远知的冷脸,他脸皮厚,脾气好,全然不介意热脸贴上冷屁股,每次总是他哄着她,求着她,不要脸地缠着她。但这次他却不敢死皮赖脸撒泼打滚了,因为他明白,宋远知是真的生气了。
“我昨天怎么同你说的?”她冷声问。
“我记得,我都记得,徐图之,缓谋之,急不得,不能打草惊蛇,可是,宋先生,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孙嘉俨几步上前,静静地看着宋远知,问道,“宋先生,你来南平已经三年了,这些年,你做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大家景仰你,尊敬你,我也知道你谋划得很深,谋划得很远,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我只想问问,最初你来到这里的目的,你还记得吗?”
孙嘉俨是唯一一个对她是神这种说法嗤之以鼻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剥离了光环,只把她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看待的人,更是唯一一个,敢质问她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的理想的人。
“我自然是不会忘的。”宋远知只回答了这一句,就没有再说什么,她向来不是那种会为自己行为辩解的人,对于孙嘉俨,她已经解释得够多了。
“可是我不想再等了,你昨天的话,只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知难而退是懦夫,我们所有人都知情,都在背地里嘲笑他,排挤他,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检举他的罪状,我们都是懦夫!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我宁愿与他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也不愿再这样畏畏缩缩,只敢在背地里对人家指指点点!”
宋远知十分头痛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往日在书本上看到孙嘉俨舍生取义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时,总是会油然而起一股崇敬之情,感慨一声读书人的气节大过天,虽文弱却自成一条国家的脊梁。可是真的现实中碰到这种不管不顾,抄块砖头就敢冲上去和人家同归于尽的的愣头青,她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伤脑筋的一件事情。
不是说好的纨绔子弟吗,不是成天嬉笑玩闹不干正事的吗,她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这样的人设,怎么他突然又根正苗红了起来?
见她沉默不语,那个名叫吴云云的小姑娘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宋远知面前。
宋远知早在电视上见惯了这样的情节,但现实生活中,还是第一次,于是她感觉到自己的头愈加痛了。
“求求你,宋先生,他们都说你很厉害,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能不能,帮帮我姐姐,还有我的爹娘?他们都被坏人给害死了……”吴云云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跪坐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这回却不是嚎啕大哭,只是呜呜咽咽的,哭得人心碎。
宋远知自问是个冷情冷心的人,她的所有感情都给了那个深宫之中的男人,对于其他的人,她总觉得和她看5D版的电影并没有什么分别。可是,总有人能一次又一次刷新她对自己的认知。
她蹲下身去,用力扶起了吴云云,低声问道:“你姐姐的事情,你爹娘的事情,你都知道?记得清楚吗?”
吴云云哭得双脸通红,见宋远知问话,知道这事有希望了,忙止了眼泪,抽抽搭搭地道:“我记得,我记得,那个坏人叫张逸,是京府里的一个大官,说是叫什么通的……”
宋远知仔仔细细地听了一遍事情经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七八岁的小户孩子远比十二三岁的豪门子弟要成熟懂事得多,虽然小姑娘讲得磕磕巴巴,但是事实清楚,逻辑通顺,她也没听出来有什么漏洞,看来这件事情八成是真的了。
她温声道:“小姑娘,糖化了就不好吃了,你先吃,我和哥哥商量商量好不好?”
吴云云听她这样说,乖乖地点了点头,才放心地去舔糖葫芦。这样酸甜的味道,她竟是从未尝试过,只一口,就差点让她又哭出来。但她马上懂事地忍住,退到一边充当透明人。
“你可想好了,你这可是在与你父亲作对?”宋远知这才站起身,回头郑重地问孙嘉俨。
见宋远知变了主意,他自然是喜不自胜,这些问题,他早在昨夜就已想明白,当即毫不犹豫地道:“自古忠孝难两全。你不必顾忌我,这是我要做的事,绝不后悔。”
宋远知沉吟着,这事十分难办,下手轻了,根本无济于事,但若是重了,难免会伤到孙之泰,她倒是无所谓,只是到底还是觉得对不住孙嘉俨,何况现在还没到动孙之泰的时候。
“好,既如此,我答应你便是。只是,这事不能你来做,更不能由我来做。”她转身回到书案边,自顾自磨起墨来,“好了,从你出这个门开始,这事便与你再无干系,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这事便全权交给我了。”
“你……”孙嘉俨迟疑道。
“怎么,你不放心我?”宋远知饱蘸了浓墨,低头奋笔疾书起来,边写边还不忘调侃他。
“当然不是,只是……这事到底是我来找你办的,哪有我不管不顾坐享其成的道理?”
“你大清早来找我,难道不是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想让我帮忙?我既然答应帮了,你还这样扭捏作态作甚?”宋远知一向是补刀不见血,写着写着,她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我不肯帮你,你是不是要去闯宫门,告御状?”
“呃……”一下子被宋远知戳破了自己的心思,孙嘉俨涨红了脸,羞愧地答不上话来。
宋远知无奈地摇摇头,未几,她将手中毛笔一扔:“走,骑马去。”
“骑马?”孙嘉俨又跟不上她的思维了。
“要不然,你怎么解释你大清早来砸我宋府大门这个壮举?”宋远知将几封信笺小心地吹干封好,又道:“你等我一会,我去交代一下。”
孙嘉俨恍然大悟,宋先生果然是思虑周全,滴水不漏,但他马上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吴云云:“那她……”
“她在我府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