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十七年冬末,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茫茫天地间积雪皑皑,大雪初霁,映出一抹金辉,大地银装素裹,滴水成冰。
这本是应当紧闭门户,怀拥暖炉的日子。
但是,帝都护城河畔,却是人山人海,拥挤如山。那结了冰的河面被人凿出一个大口,寒气如雾,升腾而起。
“妖女呢!快把她带出来!”
“是啊!时辰快到了,赶紧把她带出来祭天!”
眼看着天色将近晌午,拥挤的人群逐渐开始沸腾起来。
身着黑甲训练有素的禁卫军们,结成一堵堵人墙,挡住群情激涌的百姓。
护城河畔,朱红色的沉香木椅排成一排,各大皇室亲贵显冑开始落座,眼神不自觉纷纷落向京城门口的方向。从玄武大门到护城河畔的道路,早已由层层冑甲严兵把守。
各种复杂的眼光纷纷看向那河面。
而河畔四周的百姓们也开始安静下来了。
只见一道清瘦的身影,蜷缩在竹笼之中,由重兵押解而来,那夸张阵势,当真是可笑至极。
林蘅芜被关押在那狭小的笼子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她用被水绳牢牢捆住,布满血痕的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小腹,带着一抹苦涩。
林蘅芜嘴里呢喃道:“我死倒是没有关系,只是,我的孩子,苦了你了,你还没有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
“妖女来了!”
见到林蘅芜的身影,百姓们更是激动起来,铺天盖地的叫喊声充耳不绝。
“淹死她!淹死她!”
“国师说了,只要淹死那个妖女,老天爷就会赐给我们福寿安康!”
“都是那妖女作祟,让我们家国不宁,还好陛下英明,要公开处置这妖女!陛下圣明!”
“淹死妖女!陛下圣明!”
林蘅芜被拖到那一排木椅前,离湖畔的水坑不过几丈之远,群众的激情已而达到顶峰。看着那些激动澎湃的嘴角,林蘅芜挂起一抹冷笑,这便是她的子民,是她一心要造下福祉的百姓。
她的目光从群情激愤的百姓身上转移到了端坐在木椅上的那些面孔。
那些皇亲贵胄们也正打量着她。
他们面前的女人,蓬头垢面,脏乱不堪,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唯独一双淡然无波的眼眸,便是让那些人冷汗直滴,不敢直视。
“皇后娘娘……”
有人轻声呢喃。
林蘅芜灰蒙蒙的眸子里带起来一丝嘲讽。
皇后娘娘?
被浸猪笼的皇后恐怕是承晋建国以来最大的笑话吧!
“皇上驾到,贵妃娘娘到!”
太监独有的尖细刺耳的声音响彻河畔,人头攒动间,灰压压一片跪倒在地,直呼万岁。
一行金甲骑士肃穆威严,簇拥着中间的一顶五爪鎏金龙轿徐徐而来。
全场静默,皆低了头,唯独林蘅芜,听到这话,嚯的转过头去,盯住那顶轿子,瞳孔蓦然一缩,目光如炬。
轿子停了下来,压轿后,一双修长的手掀开帷幔,随即,一袭明黄色龙袍灼伤了眼。
林蘅芜紧紧盯住那道身影,那人眉间的温柔被淡漠尽数笼罩,薄唇如削,嘴角微抿。
慕容桓风!
感觉到了猪笼内的目光,慕容桓风只淡淡扫了一眼,饱含厌恶,不待林蘅芜张嘴,便已转过身子,扶住轿内伸出来的手。
就那一眼的厌恶,让林蘅芜身子蓦然一震。
随即,轿内出来的女子,更是让林蘅芜眸孔一缩,不可置信!
慕容桓风温柔的扶着那名衣着华丽的宫装女子款款而来,她身上明黄色的凤袍,是自己辅佐慕容桓风登基时,他亲自下旨另能工巧匠经了整整一个月才缝制好。
却不想,慕容桓风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一个月里借助她怀有身孕之事,悄然将她软禁,随即在朝堂大肆出手,将她一手为他建立的朝局倾颓。
再一次相见,他领着国师,直言自己身怀妖胎,将于天下不利,又伪造证据诬陷自己与他人有染。
之后,便赐下这沉塘示众的旨意来,而她心心期待的凤袍,已是穿在她人之身。
慕容桓风扶着那名女子走过来,林蘅芜死死看着那个女子,她婀娜多姿的笑映入穆源眼中,带着深深的得意与嘲讽。
林幽若!
她的嫡姐,她关怀备至的亲人,就这么倚着她的夫,穿着她的凤袍,夺走她的一切,带着冷笑而来。
原来——
林蘅芜眼眶一红,闭上了眼,心中所有的不解与疑惑彻底清明开来。
呵!
慕容桓风,林幽若!
她林蘅芜嫁与慕容桓风十年,扶助他由不受宠的皇子一跃成帝。
为他招揽群臣,为他机关算尽,为他几次试毒酒,挡暗箭,满头乌丝半数白。
却不想,她以身相护的良人,如今竟在这咧咧寒冬,要将她与他们的孩子推入万丈冰池。
再睁开眼,林蘅芜的眼框不禁氤氲出一席水帘,看着那冷漠如冰的男子,咬牙道:“慕容桓风,你当真如此心狠,至十年深情于不顾吗?还有我们的孩子啊!”
十年同眠共枕,林蘅芜自是知道慕容桓风的薄凉冷血。
她却放弃自己所有的骄傲,再次低下头去恳求于他,字字泣血,只为腹中那无辜的生命。
见到向来心高气傲的林蘅芜竟然如此低了身姿,慕容桓风嘴唇微抿,倾下身去,隔着竹笼,俯视着穆源,嘴角勾起的温柔一如既往,吐出的字话语,却要比这腊月寒冰更加冷酷。
“你林蘅芜的孩子,便是郝连家的孽种。这孽种又如何能留?”
如此一句,对林蘅芜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她蓦地抬起头,空白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郝连家,承晋国的战神之家,却遭七皇子出卖,惨死于与敌国的战争中,满门忠烈全军覆没,举国同殇!
因为外祖父郝连一族的惨死,林蘅芜在心伤之际与慕容桓风联手对付七皇子,从而一步步帮助他,登上帝位。
而如今,她终于明白,自己毕生呕心沥血,竟然是一个笑话!
慕容桓风对于林蘅芜的反应相当满意,而一旁的林幽若也蹲下身子,扶起慕容桓风的同时,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三妹妹莫不是以为郝连一族是由七皇子所灭?啧啧,三妹妹这般糊涂,如何去九泉之下和郝连家交待?”
“噗……”
林蘅芜死死咬住嘴唇,心中气血翻涌,竟是生生喷出一口鲜血,她眸光凄厉如血,几近疯狂!想要朝那二人扑过去,却又为竹笼所阻,只得死死抓住框,看着二人,眼底一片猩红。
“皇上,时辰到了。”
林幽若轻笑着提醒,慕容桓风直起身子,拥着林幽若坐上首座,抬手示意。随即便有太监走上前,尖声道:“祭天吉时已到,皇上、贵妃娘娘悼念完毕,开始行刑——”
听到命令,便有四个盔甲大汉走上前拖着竹笼往河面的大坑走去,一时间四周再次纷纷攘攘,群情激昂。
“淹死她!淹死她!”
慕容桓风端坐于首座,好整以暇。而一旁的林幽若更是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眼中闪过一丝激动。
林蘅芜死死的盯着那二人,势要将他们的模样刻入骨髓。
“慕容桓风!你对得起我!”
最后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喝,让慕容桓风身子陡然一颤,而林蘅芜已被抬至冰窟旁。
冰面承受住重力,开始破碎开来。竹篓入水,渐渐沉了下去。
冰凉的河水刺入骨髓,顷刻间便失去了知觉。
耳边一切的嘈杂声消失不见,林蘅芜睁大了双眼,仿佛看到自己当年意气风发的一生。
我好不甘心!
若有来生,必叫负我之人,血债百倍相偿!
林州,淮北城,梅开腊月,乱雪纷飞。
林州是承晋王朝南疆处,再越过云岭四十八郡,便是以剽悍著称的羌族。虽是隔着杀人如麻的异族,林州的百姓却也是安居乐业。
这归功于——云岭郝连一家。郝连家,便是承晋帝国的守护神,郝连家乃战神之家,郝连老元帅带领凤氏男儿驻守这四十八郡,羌族不敢践踏一步。
而林州虽处北境,却是远离战火纷争,经济发达。尤其林州东面临海,盛产各类鲜美海味,常惹得京都贵人来此品味一二。再加上林州的冬季,总是大雪延绵,苍茫无际,而林州红梅却是凌寒怒放,美不胜收。
故而,每每冬季,总有京都贵人们来此游玩,便连当今圣上也在这林州淮北城建造了行宫,冬季赏雪,夏季避炎。
林州虽受外地贵人推崇备至,然而对于见惯了林州风情的本地人来说,每每寒冬,还是闭户于府宅,围炉烤火,自在安然。
却不是每家每户都能这般安静惬意,这越逢年节的日子里,林州林家,却是闹腾得紧。
林家是当地数一数二的贵胄之家,林青霄身为京都显贵晋北侯爷的第五子,而林州又是晋北侯的祖宅所在地,林青霄可谓是林州的风云人物。
一介风流,得天颜青睐,十八岁便金榜题名。
先任国子监监生,后为翰林院修撰。尔后以迎娶郝连氏之女,更是让其名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