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顿自然是吃得皆大欢喜,由吴景白作陪,黄明贵喝了不少酒。既然自甘做晚辈,周广田和吴景白也不会跟他客气,更不会频频劝酒,能喝多少自己掌握。
看样子黄明贵酒量不小,一瓶酒被他喝下一多半,他还思维清晰,说话也不打磕巴。
当然,这也是周广田聊起编织袋厂和买车的事情,黄明贵一听才知道自己又可以接两个小工程,别提多高兴了,一高兴,酒盅就被频频举起。
黄明贵离开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酒劲下去了不少,不过也一再向周广田打包票,他一定让工人们好好干,不拖时间不误工程。
周广田也随着吴景白离开,吴景白还是太老实了,有一家就是推三阻四的不愿意跟他换田,周广田过去看看。
其实这一带都是平原,很少有低洼地,哪块田都是好田,无非离自己家远近的差别而已,但大家都是一个生产队的,远又能远到哪去呢。还是吴景白太老实了,人家不卖他面子也不怕得罪他。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吴景白没说清楚换田后的用途。
小四不需要管这些,也没能力管,这些都是大人的事情,不需要他去操心。
夜晚,天气渐渐凉下来,睡到半夜都能感觉到身下的篾席已经有些凉。屋子里还有很多蚊子,没有蚊帐是无法睡觉的。
沈冬兰跪在床上,拿着芭蕉扇往外赶蚊子,扇了半天才把蚊帐帘放下掖在席子下。扇完这个蚊帐又去扇另一个蚊帐。
牛凤仙已经给几个孩子洗完澡,两个大孩子赶紧往蚊帐里钻,小三也想上去,但床对他来说还是太高了。
沈冬兰呵斥住周梅周杏的玩闹,把她们拽开的蚊帐掖好,把小三抱到另一个床上。
小孩子就喜欢爬高串低的,一点都老实不下来。要不农村的孩子都会爬树呢。
小四也困了,和小三睡在一个床上,没过一会就进入梦乡。
牛凤仙娘俩收拾利落后依然没睡,边做针线活边聊天。沈冬兰白天忙忙叨叨的没时间,晚上就舍不得睡觉,纳着鞋底能到半夜。
小四劝过,但没有效果,沈冬兰总觉得一晚上都睡觉可惜了。
又是一夜过去,今天小四醒得早,周梅他们几个起床他都知道,他们吃饭小四也知道,在小四迷迷糊糊中,好像周向北过来了,找周梅一起上学去。
叔侄俩同岁,开学这么久了好像还是第一次来找一起上学,应该是周广田交待的吧。
小四一惊就醒了,听听堂屋也没什么动静,刚才还梦见电话响。真是日有所思,日有所梦。
睡不着了,起床吧!
小四走出大门,沈冬兰正在皱着眉头铲牛粪,一铁锨铲下去,那一坨上面顿时苍蝇满天飞,沈冬兰一脸嫌弃。
周向南在家的时候她是不愿意插手干这些活的,什么清理茅厕粪缸,堆肥沤粪,这些都是周向南的活。现在没办法了,全得她操持起来。
大姑牛瘦了点,现在条件好了,牲口都沾了光。周向南隔不久就买几块菜籽饼回来,放在柴火灶下烤软了,削成一块块的,每天拿点喂它,算是填料。
不过现在小四知道,菜籽饼是有毒的,需要经过脱毒处理才能喂牲口。但农村里没人知道这个,有条件买饼的都是这样直接喂,也没见把牲口喂坏了。可能是喂的少吧。
自从周向南忙开后,大姑牛就断了青了,只能偶尔抽时间拉它出去啃几口青草。
小四正在小桌边捧着饭碗喝稀饭,周广田进堂屋了。小四眨巴眨巴眼睛,碗都忘放下了。
“阿爹,发生什么事了吗?”老爷子昨天才带着他遛达一圈,难道今天还要去吗?
“没事我就不能来了呀!嗯——翠锦家的田换好了。”
“那还要你跑一趟,我过去你再告诉我也行啊。”
“你什么时候一个人去过我那边,我不来说一下耽误事了怎么办。”
这老爷子怎么了,大上午的就火气这么大。小四挠挠头,是不是和奶奶吵架了?按说奶奶没那么大的胆子跟他吵啊!
“阿爹,我这不是小么,一个人老是去你那也不好。”
“我看你是人小鬼大。赶紧吃吧,天天这么晚。”
叮—铃—铃——小四看了周广田一眼,见他没有接电话的意思,赶紧把碗放下,踩到凳子上,电话还在柜子上响着。
小四接上电话,另一头还是褚长。
“珵美,条件已经开出来了,江淮厂全部资产包含设备、厂房、地皮以及仓库里卖不出去的拖拉机,估价在七十万左右,省里意思马城政府只保留一成股份,把剩下的九成让出来,要求是我们不得开除职工,还需要把以前欠下的职工工资和医疗报销补足,大概四十万的样子。作为保险措施,省里希望每月提前上交全员基本工资,由马城代发。若是发生拖欠工资现象,省里有权接管工厂。省里希望马城保留的股份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被稀释。”
“哈哈!这美梦做得!褚叔,我不认为这是省里的真正意思,就他们开出的这个条件,是没人敢接手这个厂子的,谁都不愿意戴着镣铐跳舞,更何况很可能干着干着这厂子就不是你的了。”
“是啊!杨福庆也接受不了这个条件,他都已经灰心了。”
“不开除职工以及清偿以前对职工的欠债可以答应下来。其他的一概不能接受,这种事情不能含糊其辞,一定要分清你我才行。”
“珵美,我觉得条件还可以再谈,要是合适是可以答应下来的。目前厂子里有一百五十多号在编职工,大多数都是青壮熟练工,学徒和退休职工都不是太多。而且杨福庆对未来的发展也是有思路的,只不过现在被打击得不轻。”
“杨福庆想怎么发展,他又想占多少?”
“杨厂长在申城那边有关系,那边有个合资汽车企业,他想接一点汽车零配件业务。我们来之前,他一直在申城那边,据他说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他的预期是自己占五成股份,另外五成属于马城和我们,具体怎么分配再谈。现在看来这些都是妄想了。”
小四不由得失神,他的印象里合资企业是不会这么早出现的,而汽车合资企业更得几年后才会出现,毕竟现在的大形势还不是太明朗。
他也疑惑,他的翅膀再大,也扇不出这种效应出来吧。他的影响力还没那么大,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历史有其必然性,某一段时间发生某个事件都是规律作用的必然结果。就这个事来说,小四认为在现在的时刻出现是违反发展规律的,很突兀的感觉。
小四费解的很,了解的东西太少,想多了也是自寻烦恼。不过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原本小四想在江淮厂参上一脚只是为了自己饲料厂的机器更新换代考虑,他也不管浪不浪费,反正在这个时代花费不会太多,具体到江淮厂以后的发展他还没什么想法,最多以后生产畅销一点的农机。
现在杨福庆的想法让他豁然开朗,汽车配件是一个大有前途的行业,做大了甚至可以进入整车行业,发展自主品牌。这种好事在小四想不到的地方砸了过来。
“喂喂,珵美,珵美,听不见了吗?……”
小四反应过来,现在可不是走神的时候。
“我在听。褚叔,我还是那句话,现在的条件应该不是省领导的意思,这里面也不知道被下面的人夹带了多少私货。你有没有办法把这个事情侧面反应一下,让康知道现在的情况?”
“嗯……我试试吧。我也不能保证。”
“没事,褚叔,尽力了就行。实在不行咱们就退出。咦?褚叔,你先和杨福庆谈好,告诉他,不用他出一分钱,给他四成股份,我们负责把省里的工作做通。既然康让我们参与进来,你就告诉那个处长,就说条件太苛刻,我们难以接受,决定退出。看看他们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们还是态度坚决的话就不用反应给康了。”
“行!就按你的意思办,具体的事情我和二哥再斟酌。”
“褚叔,还有一个事情,我想的有点远,马城是钢城,若是得罪了那边的政府,即使咱们把事情做成了,我还怕他们在原材料上卡脖子,那就难受了。”
“我倒是不担忧,杨厂长在江淮厂干了三十多年,这方面他还是能拿得住的。”
“褚叔,还是小心为妙。行了,不说这个了,你有这跟弦就行。现在机器方面的进度怎么样?”
“已经开始做了,按你说的,我跟杨厂长提高了价格,这一块安排了专人负责,倒是翠锦那有点麻烦,他那属于发明创造,没有参数,全靠摸索。这段时间倒是把工业大学的徐教授忙坏了,这么多机器的生产都需要他参与,还有谢教授和王教授也提供了不少思路。”
“那你们也不能让他白辛苦。”
“珵美,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给他一个月的厂长级工资加一千块钱奖金。他倒不在乎钱,主要是他学的就是这个,所以兴趣很大。”
“那你试试能不能让他和谢教授他们一样,让他也拿一份工资。如果江淮厂成了,那专业性就需要提高了,不然靠关系和合资汽车合作也不可能长久。若是不成,我们这个饲料厂也需要人才。总之,教授多多益善。”
“珵美,你快成教授收藏专业户了。”
“哈哈!主要是咱们都是外行,没有内行指导是做不成事情的,科研是根本。哈哈,扯远了。阿爸在边上吧?”
“在在,你等一下。”
“喂,小四,刚才褚长也都跟你讲清楚了,我们跟胡处长谈出结果后就可以回去了,机器一时半会也造不出来,不用这么多人都在这看着。我估计应该不会耽误猪场和饲料厂的事情。”
“我明白了,阿爸,要不你让方建国和方土改先回来吧!那么多辆车还需要上牌子,都挤在那也耽误事情。”
“牌子已经办好了,在地区车管大队呢,回去的时候顺便拿一下,自己安上就行。工地情况怎么样?”
小四无语,这肯定又是褚长的作用,要不说认识人就好办事呢。
“工地都正常,办公楼都建一人多高了,阿爹隔一天就带我去溜达一圈,好的很。阿爹就在我旁边呢,你跟阿爹讲几句。”
小四把电话交给周广田,周广田慢慢站直身体,才接过电话举到耳边,老父亲的威严形象跃然纸上。
“是我,嗯……我身体没事,你娘也没事……你好好干,别操心家里……长个心眼,多学学……嗯,就这样吧!嗯?……四,你爸还有话跟你讲。”
小四疑惑的接过电话。
“小四,猪场以后不用煤了,全部用电取暖,设备方面谢教授有办法。”
“阿爸,我不知道水暖和电暖哪个更省钱,这个得你们商量一下。水暖的话你们还需要采购一个锅炉回来。对了,虽然县里保证我们的用电,但是我们还是要做两手准备,线路坏掉也很正常,所以备用发电机一定不能少。”
“我知道了,等有时间再和他们商量商量。行了,没事了,挂掉吧。”
“嗯。”
小四挂掉电话才发现周广田正盯着他看。
“阿爹,怎么了?”
周广田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什么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最终长出一口气,“走!跟我再转转去。”不待小四应声首先走出门。
小四只得跟上,一路无语。
快到达工地的时候,周广田停住脚步,也不转身,“你以后打电话注意一点,让别人看见了怎么办?别不当回事。”
说完继续向前走去。
经过昨天黄明贵发飙之后,今天工人们明显尽心了很多,聊天也没耽误手里的活,一副紧张有序的建设图。
转了一个多小时,爷孙俩才回去,一路上周广田都没和小四再说什么。沈冬兰让他多坐一会,吃了午饭再回去,也被拒绝了,周广田只和牛凤仙招呼一下就推开后门回自己家了。
“这老公公……”沈冬兰见着周广田拿着那个劲就不痛快。
人的思想很奇怪,一旦对某一个人产生不好的印象,那就事事都看不顺眼,怎么都觉得别扭,极其容易过度解读对方,很难客观的衡量对方。很多人都是这样。
“怎么都是你老公公,都是一家人,不考虑向南你也要考虑一下孩子。再说现在都分开另过了,你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你还老想着以前干什么。”
牛凤仙对自己的女儿很了解,说话也不客气,她可不希望沈冬兰一直这样下去,这对居家过日子真没有什么好处,做人还是要向前看。
沈冬兰没有反驳自己老娘,但能听进去多少就不晓得了。
“阿姥讲滴对!”小四嬉皮笑脸插了一句。
“这孩子……”牛凤仙不禁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