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猫派克原来不叫派克,叫二头。可是妈妈自从看过了美国影星格利高力·派克的影片之后,非让二头改名不可。爸爸是国粹派,认为派克这名字太洋气,还说以前一种钢笔也叫这个名字。波斯猫是活物,怎么能和钢笔用一个名字呢?爸爸有些气愤,可他只敢自己跟自己念叨,因为家里妈妈说了算。妈妈怎么能说话不算呢?家里就她一个女性。注意:二头也是男子汉。二比一,要尊重妇女的合法地位。于是,二头就变成派克了。
二头,不,派克的爸爸是人,妈妈也是人。可是他们抱着派克亲个没完,管他叫“乖乖”“猫儿子”,所以派克也习惯了自己的这对爸爸妈妈,对自己真正的妈妈,竟有些感情淡漠了。
有时他觉得自己就要脱下这身白皮袍,换上西服,打上领带;可惜这想法只停留在派克的猫脑袋瓜儿里。目前为止,他还静静卧在暖气旁的书箱子上,丝毫没有站起来走两步的念头。
派克在做梦。
他是一只漂亮的雄猫,猫族的美男子。波斯猫所具有的种族优点在他身上体现得特别充分,两只颜色不同的眼睛,一只金黄,一只碧蓝。在夜晚的灯影下,金黄的眼睛转为亮绿色;碧蓝的眼睛呢,又闪烁成火红的宝石。对自己的眼睛,派克不以为意,尽管他听说过有一位法国大明星吹嘘自己的眼睛也会变色,还说只要有了爱情就能由灰变蓝。派克觉得吹牛没意思。眼睛嘛,就是眼睛,生成什么样由不得自己,何况派克目前还不打算谈恋爱,他可是个规规矩矩的猫孩子。
派克自豪的是自己的脖子,脖子下有一大圈长长的毛,走起路来如波浪般耸动,这一点很像一头狮子——森林大王、白狮子雷欧的模样。
事实上派克也是浑身雪白的,像一团白云,一堆银屑;尾巴像一根高高的旗杆,又粗又长。有了这尾巴,派克才觉得自己和爸爸妈妈有区别。当然,另一个区别是,派克生下来就留着长胡子,胡子不但长,而且硬,显得有点老气横秋,这句成语是派克后来才知道的。
别的几乎没什么特殊之处了,至少派克自己这么认为。他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吃鱼、吃牛肉,还吃鸡蛋、喝牛奶;高兴起来吃土豆、黄瓜、豆芽菜。对了,有一次派克大吃了一顿美国芹菜,味道好极了,吃完了有一种喝醉酒的快感——当然,醉的滋味派克没真正体验过,但他喜欢听这个响亮的词汇:醉!多脆,多美,多有劲!
还有一个原因:爸爸经常醉醺醺的,每到这时,厉害的妈妈就会指着他的鼻子,叫他“醉猫”。其实,这是对派克的极大不尊重。不过,派克不计较,宽宏大度是男子汉的美德,派克早就知道并力争做到这一点。
派克的梦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故乡波斯。其实波斯是什么样子,派克一无所知。但他感觉到自己的血缘出身与波斯永远连在一起,密不可分。他好像是随着一支庞大的商队,被丝绸之路的风沙裹挟着前进。派克被妈妈搂在怀里,坐在一匹肿了背的大马(后来知道这叫骆驼)身上,一步一摇地走到了大海边。大海很大很大,海水很蓝很蓝。蝴蝶鱼在海面上滑行,和海豚们开着放肆的玩笑。有一只还掠过派克的鼻尖儿,用尾巴撩出一股咸咸的海味,使派克直想打喷嚏,并伸出爪子去和飞鱼们握手。
大海边有金黄色的沙滩,小螃蟹们正举行摔跤比赛,大钳子发出咔嗒嗒的声响,这是一场激动人心的运动比赛。在高大的棕榈树下,阳光静静地漏下来,漏在一匹卧在树下酣睡的骆驼身上,阳光的手指调皮地揿在骆驼的眼帘上。可能是旅途太累,沙漠的风尘也太沉重了,骆驼只微微移了一下脑袋,在棕榈树下依然睡得十分香甜。正在这时,一群穿着长袍、戴着围巾的人,以突如其来的呐喊,挥着长长的弯刀,闯入了大海边宁静的世界。
结果,派克的梦被惊飞了。他睁眼一看,发出吼声的怪物在屋外正用无形的手揪打着晾在阳台上的床单。派克恨恨地喵了一声。真的,并不是每只波斯猫都有这样的运气在梦中回到故乡的,据说每一千只猫中只有一只能做这样绮丽的梦。由此可见,派克确实非同一般。
派克努力追思着自己的梦中情景,那大海、飞鱼、棕榈树,那骆驼、沙漠、举刀的战士,他感到自己体内有一股热流在涌动。于是,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描绘出这梦中景象,写成诗,画成画,留给爸爸妈妈欣赏。
书桌上恰好有一个地球仪。派克知道这是一件极其有趣的玩具,也知道这是一切生命母亲的象征,包括自己和自己的爸爸妈妈。他跳到地球仪上,感到自己被一股磁力吸住了。他站在地球仪上放声吟出一首绝妙的诗:“喵,喵喵,喵呜喵/喵呜喵呜,喵喵喵。”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我的故乡,遥远的故乡/梦中一游多么美好。”这只能是基本意思,按照翻译界的“信达雅”的标准,差一截呢!
派克和地球仪拥抱的结果,是成为一名充满激情的诗人。诗人,常常在一刹那间冲动成高压锅的压力阀,又会在一秒钟内冷却成电冰箱内的液体氟利昂。派克在激情无从发泄的当口,觉得高声吟唱已不能尽兴,便试着画一幅波斯故乡行的梦游图。他用自己的尾巴蘸满了墨汁,在一张宣纸上尽情挥毫,不一会儿,一幅大泼墨、大写意的山水画成功问世。派克没有图章,便认真地在画的下方按上了自己梅花状的掌印,布局美妙匀整。派克在当上诗人的同时,又成了一名画家。
波斯猫派克现在成了名流了。他的爸爸妈妈以他为傲,时常举行诗歌朗诵会和图画展览会。派克朗诵时,要由妈妈充当翻译,每当妈妈对某一段“喵呜”的理解出现不应有的失误时,派克会不高兴,生气地耸动胡须,一声也不吭。他脾气越来越具备诗人气质了。
说到办画展,派克从不当场作画,当然,如果有首长出席又另当别论。他的尾巴如今在保险公司保了三万元的险,这可是一支金不换的笔呀!
只是派克的两只眼睛时时充满忧郁,他觉得自己在一个冬天里所做的一个梦,一个关于波斯故乡的梦实在太美了。虽然这个梦使自己成为了诗人和画家,可惜残留在记忆里的只剩下一星半点梦的残片。他希望能重新有个完美的梦境,到自己的波斯故乡一游。
派克于是更加贪睡,妈妈说派克变懒了,一点也不勤奋;爸爸说派克病了,需要吃几片土霉素药片。派克用自己的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睛望着他们,心想:你们为什么不走开,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呢?
波斯猫派克如今很平庸地生活着。他又恢复了一只猫的正常生活——踱步、吃鱼、喝牛奶,然后卧在暖气旁的书箱上打呼噜。只是每到夜里,他开始不安地歌唱,声音很尖很响,带有几分祈求。
邻居们都说,派克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该“闹”猫了。一个“闹”字,把派克所有的风度一扫而光。
于是,人们才发现,派克不过是一只普通的波斯猫,且有着猫的一切缺点和情欲。派克不计较这些议论,自得其乐地向着冥想中的猫姑娘唱着悠悠的情歌,毕竟梦境代替不了现实。
您瞧,我们的派克还是一位哲学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