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提前开学,报道,军训。
小威收拾要带的行李,虽然很早小威就在外自己住,但是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去那么远过,看看这样东西,觉得要带,再看看那样东西,觉得也要带,不知不觉就收拾了满满两个大皮箱,回头一看,还有很多东西装不下,小威只好再一样一样向外筛选。
临出门,小威一手还抱着娃娃,爸爸瞪眼睛道:“还要带那玩意儿啊!”
小威闻言噘嘴,不吭声,却也不撒手。
吕梅难得温柔一回:“让她带着吧,头一回去那么远,就当是个伴儿。”
小威闻言咧嘴冲爸爸笑,爸爸只好撇嘴。
出门,去火车站,小威开始肚子疼,大姨妈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捣乱。以前小威总为了校运动会,嫌麻烦,就猛吃冰棍,把它逼走,现在好了,每次它再来就会变本加厉折磨小威。小威疼的直不起腰来,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在家里,小威忍不住疼的时候,就掰半片止痛片,吃完止痛片几分钟不到就能麻痹了痛感神经,然后大汗淋漓一番,跟虚脱样,然后第二天就又可以活蹦乱跳了。
站台上候车,只能硬着头皮挺着。爸爸又出差了,只有吕梅一个人陪小威,火车进站来了,吕梅扛起两个皮箱踉跄着往前走,小威虚弱的跟在后面,心里骂自己,拿那么多东西干嘛,早知道再减掉一个箱子的东西就好了。
坐在火车上,车头喷着白烟,呜呜的叫着,火车不急不缓的前行,车窗敞开着,窗外开始是满眼的绿树成荫,然后是满眼的水稻田,满鼻的稻田飘香。
九八年,特大洪水。
小威在家倒是看了新闻联播,却也没有什么感觉。
开到了省城附近,车停了下来,前面发大水,铁路也不好走了。
车厢里的人,靠着椅背啃鸡爪子喝小酒的,抹了黄豆酱卷干豆腐卷的,打扑克牌的,嗑瓜子的,歪着脑袋睡觉的,盘着腿聊天的……小威坐在车里,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焦急的等,心里担心着,不会大水把铁轨都淹没了,走不了了吧?
终于等到车晃了晃,然后像马驹不乐意一样,尥了一下蹶子,颠得乘客们东倒西歪,才晃荡晃荡着又缓慢开始前行了。这样走走停停,走了一段后,小威突然看见了水,车厢里人们的由各种活动也都停止了,全都趴到窗口去看。
开始还是零星的大水泡,慢慢的一个连着一个,最后整个儿连在了一起,此时的窗外,就像一片汪洋大海,看过去一眼望不到边,远处,偶而有几个屋顶或者烟囱,堪堪在水里露出一点头,其他的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是满眼的水,黄黄的,浑浊的。
小威转头看车厢另一边,也是一样的。再掉过头来,把头伸出火车车窗,向下看,水一直没到距离铁轨下十公分的样子,火车就这样,如同在大海上漂,小心翼翼的前行。
快入夜,吕梅补了一张卧铺给小威,小威知道开学季的车票尤其不好弄,比春节返乡出行还紧张,弄到一张已属不易,也没谦让,也知道吕梅的脾气,便拿了赶紧去睡。
天刚蒙蒙亮,小威捏着卧铺卡,挨节车厢挤回去找吕梅,车厢里的人都没了昨天的神采,各个姿态疲惫,横七竖八,过道里也挤满了人。小威一路“借过”着,总算挤到吕梅身边,吕梅正头靠着椅背睡觉,小威推了推吕梅,把卧铺卡递给吕梅:“妈,你去铺上躺会吧。”
吕梅接过,交代了两句,便走了。小威自顾坐下,旁边的人有的醒了,往这边看了一眼,眼里有那么一抹羡慕。
午后,火车慢慢进站,小威看着车窗两边,和吕梅对视一眼,俩人不约而同的说:
“好破!”
“怎么这么破?”
可能是还没有进市区的关系吧?
车停稳,整个车厢乱糟糟的,都在大包小包从货架上往下拿东西。在人群和包裹中里,小威和吕梅终于挤出车站。
接站口,全是举着大牌子的人,找了半天,小威才看到自己的学校牌子,吕梅上前打招呼,那个年轻人热情的把接过箱子,带小威和吕梅一路向前走,七拐八拐的,把小威都绕蒙了,才看到学校的车子,里面已经放了不少箱包,也坐满了人。
“今天到的人太多了,不好意思,就挤一挤吧。”
小威和吕梅挤进车里。只听那人对大家又一顿抱歉:“咱们的车有点超载,一会儿会绕一点小路。我还得继续接站,你们先走,到那边校门口会有人接。”
车子开动,真的是绕小路,小威只看见车子不停的在破破烂烂的小砖房之间,钻来钻去。
小威心里纳闷,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放弃统招大学,吵着要来的北京么?这未免也太破啦吧?
正想着,吕梅小声跟小威说:“怎么感觉下乡了呢?”
小威点头,又摇头,安慰吕梅:“可能车站在郊区,离市区比较远吧。”
一路再无话,小威看着车窗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现实与想象的差距,有点大,而且不是一般的大啊。
到了学校,校门口上方,拉着欢迎新生的大红条幅,有学生来安排接待。小威跟着前行,校园挺大,路挺宽,房子虽不太新,但绿树成荫,还有很多鸟儿,一飞而过,环境还挺不错。
报道,交费,领取生活物品。都忙完,小威按照纸条去宿舍,在宿舍楼道里看到了皎和她的妈妈。
“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皎亲热的接过小威手里的东西,又向小威身后的吕梅问好,所有人都寒暄过,吕梅跟皎说:“你就是小威的高中同学吧?她跟我提过你,她非要来跟你读一所学校,连省内的统招都不去,还跟我吵了一架。”
“妈!”小威嗔道。
“是么?”皎笑,道:“这学校也还挺好的。”
皎和小威不是一个专业,更不是一个班,自然不是同一个宿舍。皎帮着拎了拎东西,又指点了食堂和水房位置,就说:“我妈晚上的的车回去,我去送她,先不陪你们了。”
“那你们快走吧,别耽误了车次。”吕梅赶紧道。
皎和她妈妈先走了,小威弯腰整理物品,吕梅开口道:“你们同学妈妈打扮的挺潮流啊。”
“嗯,挺显年轻的。”小威应声。
“上次你爸爸说开车搭过一程的就是她们吧?”
“是啊。怎么啦?”
“哦。我觉得吧,她娘俩看上去不是很稳重。”
“是么?”小威头也没回。反正自己大多数同学吕梅都不喜欢,以前在家里上学的时候,曾有个同学经常来找小威,却次次都被吕梅搪塞回去,不是说不在家,就是说出门了,其实每次小威都在房间里听着。偶尔有吕梅能看得上的一两个好学生,小威又不怎么合得来。
吕梅说要呆一周,考察一下这个学校。夜里,吕梅和小威暂时挤在一张床上,八月下旬的北京,真是秋老虎最威猛的时候,小威和吕梅从家里出发的时候,家里已经秋风袭人,早晚需加衣裳了,哪里想到北京八月的气温,居然比家里盛夏的气温还高,所以根本就没想到要带夏装。
两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热得难以入眠,窗外夜里的知了,在树上一直呱噪个没完,一声接着一声,声声叫得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