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东都金陵城西，写有“朱雀南街市”五个烫金大字的牌坊下，一个少年双手交叉抵在脑后，慢慢悠悠从街角转了出来。
少年浓眉，不似剑眉直挺清隽又不似刀眉宽重金石，此刻正蹙在一起，不知纠结了什么心事。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如凤眸细狭流转，却又不似虎目不厉自威。瞳距稍宽，好像一眼就能将这望不到头的街市尽收眼底一般，此刻正逡巡在两侧的门面上。
鼻子直挺，却又不是那话本小说中才子剑客必备的“悬胆”，只是不耽误了闻那花香酒烈而已。
宽额窄颊，微黑面庞虽未长开但已是有了三分棱角，脑后散发用布条束起，身量虽高但明显还单薄了几成。
有趣的是，这个明显还未及冠的少年，身上却穿着一件新制皮甲！胸背一体，三指宽的肩带连着黄铜打造的扣锁，肩、臂、腕、腰、臀、腿具是双层的皮质甲胄护体，黄铜装具链接的严丝合缝！
后腰处紧横着把一尺半长的短刀，油浸麻绳捆绑的老竹刀鞘，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弧度。只不过要是有识货的行家路过，才能说出一句。
这特娘的好像是百濮国滇南的户撒刀啊···
少年这身既不是禁军，又不是边军的装备，如果不是腰间还吊着一块磨损极为严重的木腰牌，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哪家郡守或是勋贵的私兵，只是唯独脚上的短皮靴有些老旧，却不知何故。
腰牌随行，敲打在皮加上发出“噗噗···”的声响，翻来调去却也不难看清，一面刻着“圣唐马驿，庐阳青阳”八个字，另一面则是“驿卒齐野，宣平十六年”
过路的市井百姓和商贩也不是没有人打量这个奇怪的少年，只不过南唐向来是以军户充驿，也就比普通的百姓之家免些杂税，是如何来的这一身新鲜甲胄，真是奇也怪也···
努了努嘴，少年将口中的半截草叶子吐掉。砸吧砸吧嘴，轻声念叨，“早晚开一家超市，免得少爷买几样东西，还得走一整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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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驿卒齐野嘴里头一边碎碎念着走进了一家名为珍蚨祥的胭脂铺子，一边从从袖口的护腕里抽出了一张不短的纸条，顺便还扯了扯嘴角，漏出了一个自认帅气逼人的笑容。
几步进来，齐野一个转身便靠在了整料花梨木雕花柜台上，腰间的户撒刀“咣当”一声！那柜台少说有七八十年光景，早已是油润包浆，竟无一条裂纹。
这一声巨响，顿时引得铺子里购置胭脂水粉的小姐丫鬟们一惊，原本叽叽喳喳的莺莺燕燕都息了声，不约而同的朝这个方向望过来。
只见那齐野一个手肘撑在台面上，另一只手缓缓捋了捋头发，一双眸子闪着精光，竟是在一个响指不到的功夫里，将铺子里的十一位女子看了个通透···
三个已婚的妇人，两个云英未嫁的小姐，一个嬷嬷，五个丫鬟，正一脸诧异的看着他，嗯···
有两个妇人应该是结伴而来，看那份气度，家里的老爷穿不得绯衣，也应该是绿袍的。另外一位年纪较小，估计也就双十年华，看脸上的表情，估计是侧室，还是被大房压得不行的那种···
而那两位未出阁的小姐，家中应该是有些家资的殷实商贾，两人挽手而行，一齐挑选，想来是闺中密友。
都城，不愧是都城啊···尤其是在这胭脂铺子里，女子就是和寻常百姓家不一样，别说劳作，估计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秀。只不过依着齐野的眼光，屋里这几位的姿容却都不过中下，也就其中一个绿衣的小丫鬟，长大后是个尤物，也不知道会便宜了哪家大腹便便的老爷。
“各位仙子姐姐，小可这厢有礼了···”
搞出了不小的动静，齐野也算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口花花一番，也算是自己在京城朱雀南街上为数不多的乐趣。
“啪！”“登徒子！···”只可惜还没等齐野把话说完，就感觉到一股疼痛从手臂出传来！
转过头去刚想痛骂一声“何人伤我！···”却只见一个柳眉倒竖的妇人叉腰而立，手中还倒握着方才的凶器···一支斑斓耀眼，三尺来长的鸡毛掸子！
一脸抽搐的齐野只好把那句话咽回了肚子，换上一张笑脸，“我说是谁呢！感情是老板娘玉驾，方才这一招莫非是公孙大娘不世出的哪招剑法？竟隔着我两层皮甲还劲道十足！”
铺子里面的客人，才算是缓过神来，不由得皆是眼嘴偷笑，看到是老板娘的熟人，便不再关注此番。
齐野扭头偷瞄一样，看到那个绿衣的小丫鬟脸上居然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姓沈的老板年约莫三十多岁，金钗玉坠，珠光宝气，整个人保养的也是极好，一双杏眼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眼前这个半大少年，“可不敢当，那公孙大娘是何等的人物？就连那天上下凡的谪仙都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我这一招是学自孟家剑派，七十二路老娘打子剑法！只不过我当是哪家公子哥临门，想不到是青阳县的齐大将军！冲撞了大将军，还望海涵啊···
只是大将军不在外面为我朝开疆拓土，怎么还跑到我这小铺子里来流连，是何居心！”
齐野哂哂一笑，毫不在乎被人占了便宜去，也不再假模假式的揉那本来就不疼的手臂，又向夫人的方向凑了凑，“只可惜，我那从未见过面的娘亲，是没那福气看到他儿子封侯拜相的那天喽！要不沈姨就做了我娘算了，嘻嘻···”
“哼！···”
妇人想起眼前这少年的身世也不再继续挖苦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惜，扭头去了柜台的后面，“这次又是给哪家姑娘带胭脂水粉来了啊~？”
齐野一拍脑门，仿佛是刚想起什么似的，把那张纸拍在了柜台上，中气十足的喝道，“差点忘了，这不是来给沈姨送银子来了么！”
美妇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他，只是拿过那页纸浏览了一遍便心中有数。转身就去拿了八个小巧锦盒回来，嘴里还揶揄道。
“一份花黄，四盒桃花胭脂，三份螺子黛，齐大将军这一趟生意兴隆啊！少说又要赚个三五两银子啦！不过该说不说，你这字，倒是越写越俊了，不错···”
将那几个小锦盒打了个包袱丢给齐野，便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拿起了一份女红，看那样子倒像是在秀一件帕子。
齐野听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不也就是赚个跑腿儿的辛苦钱嘛！再说了，我这连提按都没闹明白的后生，那敢在您面前说自己会写字啊···”
说罢，提起那小包袱就要往外走。只是没走两步就又停了下来，“沈姨，您可知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两句，是何意？”
正在做女红的美妇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就连铺子里的其他客人也都听了过来。
方才听这掌柜的说这少年会写字，兵卒读书，那可是比士子杀猪还稀有的故事！只是听到这一身皮甲的黑俊少年居然脱口说了两句诗，尽是没有哪个不好奇的。
“想来，是女子爱慕心上人的故事吧···”
沈掌柜秀眉微皱，看着自己手中的帕子，有人委托自己秀制，说是要送人的礼物。却不明白为什么这小子要提这一茬···
铺子里的其他女子也是一脸的迷糊，但是听闻沈掌柜一说，倒是觉得这两句诗格外的清新脱俗起来，哪个少女不怀春，尤其是那番扰人的相思···
“是啊，思慕之情，缠绵悱恻呢···沈姨懂得真多”齐野一脸的笑意，“但这一句啊，说的是一位公子···”
齐野停顿了一下，铺子里的女子们顿时有了一份恍然，原来不是女子爱慕男子，而是男子倾慕佳人···
也不知道是怎样俊逸的公子，又是何等倾国倾城的佳人呢？
“对另外一位公子的眷恋呐···”
说罢，八月流金一般的天气骤然冰寒如雪！
齐野使出了一招神行百变闪身而出，奈何背后还是被一根油光鲜亮的鸡毛掸子狠狠一击！
然后，才是一众莺燕啐然的声音···
齐野挠不到被鸡毛掸子击中有些痒的部位，只好忍气赞叹道。
“七十二路老娘打子剑法，名不虚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