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有些大,贾瑜甚至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他惊讶地指了指自己,见贾雨村依旧是那副庄严的模样,一瞬间甚至都有些错愕。
贾瑜还在那里思考事情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的时候,倪二倒是忍不住开口了。
“你说的是什么屁话?”
倪二本就是个浑不吝的街井混混,如今又在权势滔天的贾家宁国府当上了管家,不去借势欺人就已经是贾瑜平日管束有佳了。
如今见眼前这个穿红衣的竟然在这里颠倒是非,倪二哪里忍得下去。
他虽不知眼前这是什么官,可毕竟身上穿着红衣,又没有勋贵的祥瑞补子,撑死就是跟贾瑜一样大的四品官。
饶是这样,贾瑜还多他一个勋爵的衔儿,谁又比谁大了去?
“我家二爷被人劫杀,死里逃生,你瞧瞧这腿上还不利索呢,你倒好,说什么我家二爷雇凶杀人?杀谁?林姑娘?”
倪二说得起兴也顾不得平日里的礼数,一口痰水正吐在府衙门当正。
“我寻摸若是当官的脑子都跟你一样,这我也能当啊!林家姑娘是谁?是盐课林老爷的长女!林老爷又是谁?那是我家二爷的姑父!这血脉关系在这里,你倒是给我说说,我家二爷干甚去杀人?”
贾雨村摇着头轻笑几声,不去理睬倪二,倒冲着贾瑜说道:“此处终究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来都来了,贾二爷不进来坐坐?”
贾瑜拧着眉头看着满脸和善的贾雨村,这张人畜无害、庄严正直的面容,若不是开了天眼,以及听了刚刚那番话,贾瑜是丝毫没办法把它跟奸佞狡诈联系在一起的。
贾雨村依旧彬彬有礼,身体微躬的角度从刚才就没有变过,这让贾瑜想起了上一世空乘人员那始终不变的职业性笑容,据说他们偏执到用筷子夹在嘴里以保证嘴角的弧度一致。
贾瑜对这种过分,甚至可以说不人道的偏执有些莫名的恐惧。
“呵,说得也是,知府大人如此专程来迎接,某若推辞不入,倒没了礼数。”
贾瑜轻笑一声,正想迈步向前,倪二赶忙把他拦住。
“二爷,我瞧着情况不对,他们好像没藏什么好心思,要不……”
倪二到底是个人精,他虽然不知道贾雨村是什么样的为人,可瞧着眼前的情形着实有些诡异,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久留之地。
贾雨村却不看他们,听了贾瑜的话便转身向府衙门内走去,也不去管两人有没有跟着上来。
贾瑜朝着两边看了看,随即冷笑着说道:“我来时在轿里坐着没留神,这刚死里逃生出来你怎么也没个警觉?”
倪二有些发懵,不知道贾瑜暗指何意。
看着贾雨村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门内,贾瑜转过头去跟倪二说道:“你也不想想州府衙可是坐落在扬州城中心,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这条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你怎么就没发现不对劲?”
倪二嘴角抽了抽,颇为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发现果然是空无一人。
刚来时他还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宁国府待的时间长了,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大宅院都是一条街独门独户的。
可这却是州府衙,不是什么深宅大院,就算是这扬州城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没有刑案可查,但硕大一个州府衙总不可能没人进出吧?
这一想倪二可觉得事情大了,几天前的死里逃生,那时候他是热血上头、奋不顾身,可这会儿想想倒还真是心有余悸。
“二爷,不会有诈吧?趁着这会儿没人,咱们要不回去?”
“回去?人家安安心心地进门去,就有十成的把握你是跑不掉的,你信不信没等你转身出这个街口,就有十来个人把你再请回来。”
倪二半张着嘴说道:“这,这,这不能吧,这官府总得讲理吧?”
贾瑜看着那座形态狰狞的石雕“犭贪”,幽幽地说道:“你指望规则制定者去。”
绕过影壁墙,贾雨村的声音就飘飘地传了过来。
“我记得林贾氏应是贾家荣国太夫人之女吧?”
贾瑜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贾雨村言中所意,冷笑一声。
“呵,荣宁本为一家,大人是旁支,自是不懂我们本家的事情。”
“贾二爷,五福之外,我贾化早就算不得你们贾家人了。”
贾瑜迈过二门,便看见正堂之上,贾雨村正襟危坐,左右两边并排站立着七八位扬州府官员。
“呵,大人这是要三堂会审?”
贾雨村并不回答,而是从一旁黄梨木雕花桌上拿起了一本折子。
“我虽然对你们这血缘亲疏的事情不感兴趣,可有人倒对此颇为感兴趣,上面写了贾二爷不久前,杀了荣国府的老爷一等将军贾赦?”
“这个杀字,大人还请细细斟酌。”贾瑜彷如无人般地越过那些官员,悠然地坐在贾雨村副手座上。
倪二于京城时纵然见过不少紫服大官、一品勋爵,但那大多数都是往来亲朋,何曾遇见过这种局面。
此时收敛了秉性,赶紧跑到贾瑜身边低头站住。
“贾赦,贾珍,贵为大齐勋爵,不为朝廷出力,亦不为陛下分忧,反而仗其权势,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怨声载道。陛下仁慈,念我祖上宁荣二公为大齐定鼎江山尽犬马之力,故特下旨曰爵位可留,然贾赦、贾珍二人罪不可饶。我以族规赐死他们,一则顺陛下旨意,二则给祖宗一个交代,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吧?”
贾雨村听完了贾瑜大段的陈述,竟然忍不住鼓起掌来。
“贾二爷大义灭亲,足以为世人所称道啊。”
“大义灭亲?”这话从贾雨村的嘴里说出来,贾瑜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贾雨村自是不知贾瑜在想些什么,还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嗤笑。
“随大人怎么说,说我大义灭亲也好,说我丢卒保车也罢,我不在乎,人能活着已是不易,谁又能苛责谁去?”
贾雨村将那本折子向贾瑜手边推去,笑着说道:“某说过,我无意诋毁什么,只是从一个正常的角度来解释而已,起码贾二爷因为宁国失势而妄图谋夺林家家产这个理由,我就觉得很好想通。”
“空口无凭,大人难不成也想给某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贾瑜看也不看那个折子,转头笑着说道。
“我倒有个人可以作证,不知贾瑜公子想不想见?”
贾瑜心头一紧,身子微微向前一倾,脸上却波澜不惊地说道:“哦?不知这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把假的作成真的,某倒想见见。”
“不是什么神圣,你们俩可是交情不浅啊。”贾雨村笑着轻轻地拍了拍桌子,从后堂的帘内走出一人。
贾瑜嘴角一抽,再看向贾雨村时脸色已经有些低沉。
“琏公子,你说瑜公子从你手中勒索了林老爷托付给你的五十万两白银可是真的?”
多日不见的贾琏,如今却在这里见到,原本玉树临风的公子,此刻却面黄肌瘦不知发生了何事。
听了贾雨村的话,赶忙说道:“是真的。”
“琏二哥,你可要想好了。”贾瑜站起身来到贾琏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贾琏低着眼帘不敢去看贾瑜,饶是这样,他还能感觉到贾瑜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在他身上割过。
“瑜公子这又是要大义灭亲了吗?还是想威逼利诱,亦或是杀人灭口?”贾雨村倒是悠闲,端起一杯茶来,轻轻吹去上面的茶叶,细细地喝了一口,含在嘴中品味着茶水的清香。
贾瑜看了看低着头站着的贾琏,又看了看坐在那里悠闲自得的贾雨村,不知为何,一股悲凉之意涌上心头。
贾瑜对于整个贾家并没有什么感情,于他而言,除开贾惜春等几人外,其余的人不过只是他这场穿越之旅的过路人罢了。
然而此时,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之情却萦绕在贾瑜心间。
“呵,琏二哥可真是荣国公的好子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