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一个不起眼的人忽然出现在破庙前方。
由于破庙中散发出的那股气息逐日强大,周边的那些人不得已之余,逐日向后退去,以免在不知不觉中被那种气息所伤。
这个不起眼的人却偏偏做出反常的举动,则不得不令那些周边的人多看了几眼,不知对方目的为何。
这个不起眼的人穿着件破旧的衣服,背着个破包裹,抬头看了看破庙,便一步步向正门走去。
他起初走的不紧不慢,不料在数步之后,便显得有些举步维艰了。
他咳嗽数声,脸色变得愈发苍白起来,便拱了拱手道:“在下乃神京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实在不值一提,只不过,本人一生做的是木匠活,苦恼的是,这一二年来,这技艺再难寸进,却听闻地下之主前些日子的惊世手段,便斗胆前来讨教一二,希望能够对自己有所启发。”
他说完了这番话,气便喘的愈发紧了,他的身体开始发抖,却兀自站在那里,一步不退。
“我当下修的是死道,你不怕死吗?”
隔了很久之后,庙里才传出一个幽幽的回音,就像真的从地底黄泉中传出的声音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话音未落,屋脊上的一丛枯萎久了的衰草,在不知不觉中已风化成了一点点碎末,在风中飘逝,消散。
“我这样的微末人物,死了便死了,无人会在意的,只是弄不清楚那块心中的堵塞物,这一辈子都不会甘心的。”
“那,你就来吧。”
听了这句话,这个小人物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他并没有选择立刻进庙,而是向左右看了看,最终着眼在一棵歪脖子枯树上。
他盯着枯树看了很长时间,从早晨一直看到了黄昏,将自己看成了一尊如枯树般的雕像,静静站在那里。
破庙周边的那些人中颇有一些积年的大人物,起初他们也以为这个小人物或许会立刻动手,便盯着对方看,看着看着,便失去了耐心,转而各自或打着瞌睡,或喝点酒,甚至有人摆出了赌局,开始博些小彩头来。
夜深了,起初还有风,后来连风也停了,那种死寂的感觉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随着子夜的临近,这种压抑感便愈发浓重了。
远远的,禁城中的更声隐隐传来,提示着子夜到了。
也就在这一刻,站在庙前的那个小人物动了,他取出了斧头和锯子,开始伐那棵歪脖子树。
他的动作很快,很麻利,发出的声音很小很小,而他的动作也深深融入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楚。
当第一缕日光穿透重重屋脊射到庙前的时候,破庙周边的那些人方才发现,那个小人物已架设好了一切,将那根去掉枝节的歪脖子树,放在了专有的操作架台上,并用铲子铲下了第一刀。
他的铲刀在刚刚落下的一刻,他的体内生气便消耗了一分,他的动作便一刻不曾停下了,斧、凿、锯、钻、锉、刨,各种工具应接不暇,在他手中不停翻飞,然而他手底的那根枯树依旧静静摆在那里,连一点木屑都不曾坠落,这让那些旁观者尤感奇怪。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将一座破庙照的通红一片,木匠的脸也变得尤其红,一滴滴汗水从额头滚落,就像滴落一滴滴血,而那些血滴正如他不停流逝中的生命。
红日一点点升高,渐渐跃升至最高处,木匠的脸色变得尤其郑重,他的周身气势,也在这一刻跃升至了他人生的巅峰。
各种刀具不停的落在那棵歪脖子木材上,木材静静的摆在那里,就像山间一块块石头那般寻常,没有特色,无人在意。
日轮在到达巅峰之后,开始一点点下降,木匠的气势也开始一点点委顿,直至日落之后,木匠看去一脸晦气,就像一个死人。
只是他手中的动作,变得更有节奏,不紧不慢,就像啄木鸟的喙,在不停敲打着歪脖子木料,敲打着他的独有人生。
子时,一点点近了,可对于木匠来说,这段距离却犹如一生的漫长,他这一生每一步都走的很难,他不聪明,只有勤奋,他相信勤能补拙,只可惜,这个世界上的机会总是很少的,他就像一粒不起眼的沙,一个不起眼的浪头便足以覆灭他的一生。
他兀自在坚持,他气若游丝,他手底的动作兀自在有节奏的发出,那是他唯一依赖的底线,他必须坚持,即便无人关注,他必须一步步走下去,走到他不能走为止。
“回去吧,这样的坚持,没有意义了。”
木匠的喉咙咕哝一声,却没有回应庙里传出的话音,他本想说的,一念所动,却兀自想要将这点力气,留在自己手中的活上。
黑暗中,他的脸上艰难浮现出一点笑意,他知道,选择了,便一定要坚持,世界上没有爬不过去的山,也没有趟不过去的河。
他身上的压力越来越重,他的意识开始一点点变得模糊,他的肢体开始麻木,然而,那埋葬在心底的信念,兀自在一点点燃烧,将冻僵的肢体中的寒意稍稍驱除,于是,他便再度听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声,在这寒冷的夜里,愈发美妙,妙不可言。
他似有所悟,便不再关注于时间的长短,只一心打磨他手中的物事。
便在这种若有若无、恍恍惚惚之中,他仿佛听到了来自于大地深处的颤抖——那是脉搏,来自于黑暗死界中的脉搏。
他的心便跟着颤抖,他手中的刀具开始一点点消融在黑暗之中,与大地的气息一起呼吸和动作,然而,来自于黑暗中的汹涌的潮水,在一瞬间便将他彻底吞没了。
他知道,他死了,死在觉悟的最后一刻。
奇妙的是,便在这一息间隔之内,子时终究到了。
于是,一丝复生之意不知从何处钻入了他的身体,他在死的一刻,便玄之又玄的复生了回来,他手中的动作兀自没有停,一种包含了复生的韵味的节奏,如啄木鸟的尖喙,开始铿锵的敲打起来。
于是,破庙之前,便多了个痴痴傻傻的木匠,敲打着一根永久不变的歪脖子木料。
很多人指指点点,远远的嘲笑着那个木匠。
大和尚,屠暮,项开等人,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幕,却显得很郑重,于是,他们便停止了先前的各种无聊举动,各选一处地点,盘膝打坐起来。
太阳高高升起,通天擂台边上的人流越来越多。
这个时候,那座破庙之前,再度来了一个年轻人,他怀中抱着一把剑,只看了一眼做活的木匠,便大步向着庙中走去。
他也如木匠当初一般,起初走的很快,不料在五息之后,双脚就像灌满了铅,走的越来越慢,他终究停了下来,抱了抱手,深深喘了一口气道:“方微,来自寒门的方微,我知道自己力有未逮,也不够资格挑战那座擂台,如果能得到地下之主指点一二,或许这辈子,便不算白活了,请了!”
他大喝一声,终究冲了出去,他在冲出去的同时,便开始拔剑。
只不过,他在下一刻,却惊呆了,他感觉到自己刹那间,便如撞在厚重无边的大地上,他就像一粒不起眼的尘埃,被远远弹了出去。
与此同时,方微感到自己赖以为豪的剑,居然一点也拔不出来。
方微就像一只折翼的风筝从空中落下,在落下的同时,一口血早就不可自抑喷了出来。
远处的人流即刻爆发出哄然大笑,他们根本不在意方微的死活,他们在意的是那种获得的快感,他们固然不成功,但能够嘲笑一番失败者,多多少少可以获得一些心理补偿。
方微像一只死狗般趴在那里,根本无人理会。
“其实,神京还是很大的,大到你根本看不清楚其中的样子,如果你以为真的征服了它,你就错了,现在,我便让你看一看这种力量!”
说话间,一个身影已直直冲了出去,冲向破庙,并第一次成功冲入了庙门,与此同时,他已拔出了剑,刺向了端坐在破庙中央的那个枯瘦的身影。
一道犀利的剑光,如融融春水泻向人间,那种开悟已久的剑道力量,此刻宛若发硎新试,锐不可当。
未料,枯瘦的身影根本没有动,宛若有一张无形的手,于黑暗中轻轻一拈,便拈住对方的剑,也同时拈住了对方呼吸的命门。
仿佛时空刹那凝固,刺剑者已一动不动,滞留在空中。
刺剑者仿佛早有预料,他并不吃惊,脸上诡异的笑了。
与此同时,第二个,第三个,接连有六个身影,已然从不同角度,掠入了破庙之中,同时发动了最为犀利的攻势。
破庙之外,大和尚彦空等人却没有丝毫反应。
因为他们既知晓庙里那人的秉性,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