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破旧袍子的年轻人,目光淡淡看着上空的一轮圆月,仿佛没有看到孤立月下的那一尊寂寞的古沧帝君的身影,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哀伤,叹息道:“月的存在,难道只是为了将死亡和诅咒降临在世间么?众生若只是祭品,那么主祭者为谁?莫非造物?谁使我们而存?既然已经知道了结局,要心何用?如这高高在上的古沧帝君,他看似据有了一切,难道他就能真的逃脱出去么?”
“我不知道,我一路披荆斩棘而来,以剑证道,或翻一山,涉一水,每有所获,但求不负内心即可,我不在乎那一类无望的终点,我只想走的更高,便如这位眼前尸位在上的古沧帝君,我会竭尽所能打倒他,或者因力竭心溃,倒在他的脚下,但,我不会后悔!”
另一个年轻人,并肩站在破旧袍子的一旁,接口道。
“说的不错,就让我们来一场无悔之战吧!”
破旧袍子朗声一笑,随手一挥,无数片落叶凭空出现,就像一只只振翼高飞的精灵,划过一道道曼妙的曲线,向着上空的月轮呼啸飞去。
“相比于神明,人只是沧海一粟,差的实在不足提了!”
咒言如歌,在古沧帝君唇间源源道出,皎洁的月轮滚滚转动,越转越快,嗤嗤,就见那些漫空的落叶顷刻间全部化火燃烧起来,与此同时,破旧袍子的周身也烧起了一股无名火。
远远的,四大帝君可以真切感受到那股火中蕴含的巨大毁灭性,其给予肉身所带来的痛楚实在难以言喻,然而,那年轻人仿佛感受不到一点痛楚,他的嘴角微翘,笑意如水,于是乎,他的记忆开始向过去一路追溯,嗤嗤,空中的一片片燃烧的落叶,顷刻间破碎,化作一缕缕觉悟的剑光,刺向那一轮清冷的月。
月固然高高在上,似乎根本不可追及,然而对于心的思念,却是无物可阻,月在长空,心在平湖,湖生月影,不绝如缕。
渐渐,所有的叶子全部消失,只在中央出现了最后一片叶子——一枚血叶,破旧袍子张手轻轻一拈,血叶已然飞回他的手中,化作了一片刺青——烙印在那柄剑身上的刺青。
剑在手,他再度遥遥向月一刺,一天冷光摇曳,月在天,岿然不动。
一侧的年轻人却没有动手,他盘膝而坐,对月而坐,他坐在他梦里的那一张帘后,观照着这一天婆娑光影,渐渐,他的嘴角溢出了一缕血线,渐而,鼻子,眼睛,包括耳孔中俱流出血来,鲜血潺潺,正如生命,总有尽期,他却践守着他既定的信念,用燃烧的生命,去映照着这一轮无情而又残酷的圆月。
四大帝君包括蓝白衣等人听了这两个年轻人的对话,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却见丹夏帝君一声长啸,身形掠入长空,一路飞驰而去,他追溯着后天的路径,向着长空的尽头一路飞驰,他不在乎能飞多远,他只想竭尽所能,走得更远。
同一时间,西洛帝君化作了一个鬼影,在一天月色下踽踽徜徉,仿佛梦游。
“我新悟的剑道,谓之长生,只是我的生,却是因罪孽而化,乃是别人的赐予,所以,唯有将这份亵渎彻底化去,我的剑道,才会完满!”
贺延长河祭出了他的一剑狼顾,狼顾绕着他的周身不停飞舞,持续不断地将一记记剑光斩入他的周身血脉之中,他就像在身受凌迟之罚,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满足的笑意,喃喃道:“罪与罚,爱与恨,这无上的赐予,芸卿,我如何能辜负?”
河京帝君也在同时出剑,他的剑随月轮转动而动、变化而变,看去本体好像一无所伤,只不过,在潜移默化之中,他的生息已然在无形耗减,便如砥石,总有磨尽之时。
“人生本如蜡,只为尽其光!”
司空相爷却没有立即演绎他的心道,他看向蓝白衣笑道:“丹夏浮碧天书世间稀闻,老夫也是寡陋之人,但,对于蓝白衣的一手梦笔生花的绝技,老夫颇生向往,今老夫具雪溪灵璧一卷,平生最为向往那一幅秋山意境,故而提议与白衣君同绘一幅秋山意气图,不知白衣君意下如何?”
说话间,司空照尘从袖间取出一根卷轴,抛入空中,展开为一幅宏大的空白画卷,就见那幅画卷洁白无瑕,不染纤尘,灵气馥郁,果然是一幅绝佳的雪溪灵璧纸张。
司空照尘单手向前一推,袍袖间黑雾滚滚,如龙如蛇腾入虚空,氤氲缭绕在那一幅空白画卷之前,煞是奇异。
“中堂有令,蓝白衣幸何如之!”
蓝白衣身形一晃向前,一指如笔探出,如梦似幻连连划动,当下将平生浸淫的梦笔生花剑道淋漓展开。
一边的司空照尘驱烟为墨,竟仿佛知会蓝白衣的心意,二人联手间便如鬼斧神工,原先还是一幅空白的画卷,便如无中生有长出那些山溪木石,渐趋全貌,于是乎,一幅画便如顷刻间活转,开始随着月轮的运转,自如吞吐天地之息,将那一幅意想中的世界,徐徐展现开来。
那青衣男子不知在什么时候,取出了一个红泥火炉,火炉上烹着茶,正汩汩冒泡。
古沧帝君本自漠然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愠色,他本欲激怒这些世间强者主动进攻,便可操持月魔之力将这些人拖入幻境,一举击杀,却不料被那身穿破旧袍子的年轻人中途坏了好事,使得那些人有所觉悟,齐齐融入月魔天的宏大意境之内,随月而动,此刻祭仪开启,再想将他们一举击杀却是有所不便了。
“网底游鱼,便让尔等多活个一时,正可引诱那些余者上钩,倒省却另一番工夫了!”
想到这里,古沧帝君转怒为喜,口中念咒愈频,空中的一轮满月冉冉转动,将看似无害的清辉持续洒向人间。
月色之中,神武楼上,只一炷香的工夫,那些沉湎在各自心域中的修者,其身形仿佛无端矮小了不少,他们的体内生气也有了不同程度的消减。
这个时候,远远传来一声叹息,就见一个独臂之人,身形一晃,已站在神武楼高高的飞檐上,只手托着腮,看着正合作作画的两个人,再度叹了一声道:“这样的一幅画,在当世两大高手的操持下,已然相当不错了,只不过,仍有不足,所谓不足,乃是因为道法自然之故,短期之内,你们根本无法做到毫无瑕疵之境,故而,你们永远画不出那种流于天地的自然神韵,可惜了!”
“照兄台这么说,我该怎么做?”蓝白衣一边在专心作画,一边看似随意问道。
“忘了你自已,我要将你当成我的一条缺损的手臂,而后用你的笔,和中堂大人的墨,画出一幅不一样的天地意象!”
“好!”
蓝白衣果然是极端聪慧之人,杀伐果断,炯非流俗,当下停止了作画,就像一支笔,静静的悬浮在空中。
“看来老夫也然斧凿过甚了!”一边的司空相爷,也然淡淡一笑,瞬间也进入了忘我之境。
“如此月色,如此天下,若然将这番景象全部留下,平如凡此生无憾矣!”
平如凡心念一动,当下,原本静静的蓝白衣的身体果然仿佛游鱼一般动了起来,一旁的司空照尘也像个魂不守舍的布云童子,将浓浓翻滚的云墨,源源送到蓝白衣的手底。
平如凡一声长啸,引颈一吸,那一幅雪溪玉璧纸上原先所绘的一切,凭空消失不见,依旧恢复为无瑕如玉的一片空白。
“手如造化本无形,意合天地存一心。月若无心亦无嗔,干戈杀戮因何生?”
平如凡口中吟哦,蓝白衣的手底当真如梦似幻一泻千里,再看那一幅画中所展现的场景,竟和眼前世界看去一般无二,一月清冷,高高在上,只是那画中一轮月蕴含的意境为何,却不得而知了。
“大胆!竟敢乱朕一场祭天大礼,其实百死莫赎!”
古沧帝君目见平如凡的一番作为,心头大恨,手中一柄蛇吻突然翻转,嗤的反刺入体,鲜血汩汩涌出,他的口中,则在咬牙切齿,念咒不断。
与此同时,空中的那一轮皎洁之月,突然间被染成了一轮血月,血月转,大地上转眼间萦绕起一层浓浓的肃杀之气,就见那些遍地枕藉的尸骸,突然间哗啦啦从地上爬起来,高举起沾满血腥的残兵破刃,面向那一轮血月,发出不知所谓的低沉嘶吼声,如海如潮。
轰隆隆!
战场的一隅,大片的土地突然坍塌下去,嗖的一声,一道烈光破空射出,就见一根飞矢闪电飞了出来,偏偏飞矢之上,还站着一个人,不是覆天神将定君谋还是谁?
“血食来飨,且饶你这小儿一命,来日本座必亲手杀汝!”
就见一条腐烂的手臂从地底探出,随即,一具腐烂的行尸从中跃起,飞也似的,朝着那些大片复生者冲了过去。
说也奇怪,随着行尸走过,那些复生者便如割倒的麦子一般哗啦啦倒地,只不过,他们的身体此刻已然化作了一堆堆白骨。
与此同时,行尸的腐烂肉身,开始一点点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