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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十九年的符

“枪!”费玉非趁蔡家纸结界做成,僵尸男人和苏筝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大喊一声,手向后伸去。

他带来的随员机敏麻利地卸下身后背着的长木箱子,咔哒一声叩开机关,拎出里面的东西,递到费玉非手上。

费玉非双手握着那件家什,在身周轮出一个漂亮的弧光,踏步向着僵尸男人奔去。那是一柄与成年男子等高的画戟,与战场上骑兵用的一样,只是看起来更加的苍老古朴些。戟杆的一端是锐利的金属枪尖,闪着金光;另一端有两枚月牙形利刃一左一右地通过两枚小枝与枪尖相连。利刃如银铁的月,割破风流。

也就在他踏出这一步时,手中灰烟一阵,原是他早已捏了符,现在触发了,燃烧殆尽。碎屑在空中不见,冷光却顺着握戟的手指爬上手背,盖住手腕和胳膊,蔓延上小臂、大臂、肩膀,直至把半个上身都包在那反射的冷光之中——是盔甲!

画戟是古战神的方天。符箓通灵,借力上身,残破的半身铠甲依旧霸气,被山后丁点的夕阳弹上余晖。

“盛灵术?!”苏筝惊呼,脑海中蹦出几个想法,来不及反应,画戟已到僵尸男人眼前。

僵尸男人“嗷”地大跳退后,矛头已经指破,在他前胸划开一道口子。皮开肉绽,流出白水。如果眼神极好的话,能在流淌的白色血水里看见头大身子细的灰色小虫,小虫子们像油菜花地里的蜜蜂一般忙碌,游走在僵尸男人的肌肉里。接着,被画戟割开的肌肤如裁开的裂帛,此时被那些小虫子们穿针引线般又缝合在了一起。

费玉非提着画戟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盯着僵尸男人。僵尸男人也在看着他。

“这是?”

“书上倒是说过,有些行尸有自愈的能力,只是……”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可那玩意儿流出来的不都是黑色的血水么?怎么他流的是白的?”

“莫不是也修了道?”

“胡说,尸体乃是死物,岂能修道的。”

“这到底是什么?”

协助茅山费玉非的几派各成一支队伍,除却汉宫蔡家只来了三个人,其余都是十余人的规模。虽然是茅山诚邀各派助力,但是围捕一个逃逸的弟子和一个走尸倒不是什么大事,所以统共四十多人,以年轻弟子居多,就是想带他们出来历练一下。这帮年轻人现在站在树林和荒地中间,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这是羽化。”微草堂的薛门主望着那僵尸男人身上的伤口对一干弟子说道。声音不大不小,全场人刚好听得清楚。

“羽化……而登仙?”不知是谁家的小弟子,吱吱唔唔地接了一句。

“莫不是真的……”薛银梦自语。起先苏筝说那尸身里有旱魃的残魄她是不信的,可现在看这景象竟与典籍里记载的如出一辙,她不由得要往那传说想去。

《山海经》中说,“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

讲的是上古时期,蚩尤起兵要攻打黄帝。黄帝派应龙迎敌。应龙能蓄水,累起万丈高的水墙在冀州的北郊阻挡蚩尤大军。而蚩尤又请来风伯雨师,顺水推舟地把应龙的水墙化作漫天大风大雨。要看这大风雨要涂炭生灵之时,黄帝的女儿名叫妭,她下到人间,把这方圆千百里的大水烧成九万里高空之上的白云,人间才逃过一劫。但是,女妭因为法力尽失,战争结束时无法返回天上,留在了人间。虽然没了神力,但是她所停留的地方依然滴雨不下,渐渐草木枯萎,土地干裂,江水干涸。人们不再把她当做拯救人间的神灵,而视她做洪水猛兽妖魔鬼怪。提起她的名字,也从“妭”变成“魃”。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不知过了几百年,她徘徊大地郁郁而几近消散,在濒死之时,被犼的一缕残魂入侵,化作旱魃,从此“旱魃为虐,如惔如焚。”

太阳终于落山,猩红的光却不甘消散,从山坳里探头探脑。没来由地下起了雨,雨很小,但打在林木的叶子上的声音还是很清晰。

同样的雨,也落在众人的衣冠上,却没有浸透各家的锦衣华服。蔡家的阵纸倒是被淋湿了,洇开斑斑点点,有如泪痕。

阵中有三人,僵尸男人似乎是感觉不到雨滴,费玉非则是不在乎地视若无物。只有苏筝抹了一下裸露的手臂,袖子早在林中就刮坏了的。她看着不依不饶的众人,箭拔弩张的费玉非,懵懵懂懂又惊慌的僵尸男人,然后她抬头,望着天。

“你终于肯落泪了么?”她在心中对着天空说道,“在四千多年后,在她被你抛弃了后,在她被人间抛弃了后,你终于肯再为她落一落泪了么?”苏筝忽然笑了,满是悲伤和嘲讽。

“苏筝?”费玉非离得最近,他看出异样,开口询问,“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苏筝收回目光,看着他,不说话,只从怀里掏出一张符。

“你要做什么?”费玉非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抬手试图阻止。

“师叔,我不会回茅山了。此生此世,都不会回去了。”苏筝的声音冰凉。

“苏筝?晚晴!”费玉非叫了她的字,毕竟她是自己在山上看着长大的孩子。

“人间不值得。”这是苏筝说的倒数第二句话。

然后她说了最后一句,只有四个字,是一句咒语,用来激发手中符纸的咒语——“焚雨送魂。”

***

“焚雨送魂!”紫衣女子站在茅山脚下,站在高大的山石牌坊的阴影里,现在千只光鸟的微光里,站在天地山壑密密的淫雨里,念出了十九年前的那句咒语。

儿了亲眼看着所有的雨滴,不管是半空中的,即将落在水坑里的,还是刚从云里坠下的,所有所有的雨滴,同一时间开始焚烧起来。

与此同时,一个占地十几亩的大阵在山脚下悲鸣地展开。

然后,雨成冥火,千百鬼混相拥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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