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老者把杨清清带回客栈便匆忙走了。
经过老头的治疗和一番调息后,她已无当初的病怏怏,背上火辣辣的灼痛也在那身冷如冰的时候消退不少。
她在迷离的晨光下,看到堆放在一角的原来衣物。她爬下床,拖着虚浮的步子缓缓走向它们。
拿起一件,随手一扬,便满房间都是血汗的酸臭,熏得她小脸一拧,连忙屏息一番。
她仔细打量着各件衣服,它们破的破,脏的脏,已经穿不了了。
就在翻动裤子时,她摸到一个方型硬块。她惊喜一探,摸出手机……
或者该说手机的残骸。
不知受到什么冲击,手机背壳严重变形,萤幕碎成碎片,更遑论开机。挂在上面的小指头大小的粉晶挂件却还在,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挂件是高中毕业时,相熟的学妹可怜她当了一辈子单身狗,赠她催姻缘用的。虽然觉得可笑,但见晶石品质不错,她便把它扣在手机上了。
她本想这些旧衣又臭又脏,容易滋生细菌,反正留着也没用,让古人们看见也是麻烦,就打算把它们干脆都烧了,一了百了。
可是手机和布鞋含有金属和塑料,不论在古代或是现代,燃烧时还是会释出有害物质,不能随便处置,就只能埋了。
坐言起行,她抱着那堆衣物,捎起鞋子,悄悄推门而出。
她避开客栈夥计睡眼惺忪的视线,回到昨晚练功的那片林子。
她在树下挖好一个洞,先把不能焚烧的都丢进去,埋了。
才想起自己并没有火种在身,也知道野外生火非易事,又不想这些不安全的东西再现于人前,她只好在一旁又挖个大坑,把其他的都丢进去,也埋了。
事情办好以后,她顺着流水声,来到了一条小溪旁洗手。
潺潺流水中,是一条陌生却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脸稚嫩,一身阔袍大袖罩着她那单薄的身子。
绵柔衣裙,素净淡雅,穿衣的人却没有衬托衣裙的那份气质。
即使换了一身衣服,她还是跟这世界格格不入。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怪相的倒影,一时无语。
魂穿、转生的孩子倒好,身份背景早已准备就绪。可是她这么一个突兀的天降黑户,该以什么身份生存下去?
正当她为茫茫前路而忧心,林子另一端却传来一阵骚动,打断了她的思路。
叫声哭声始起彼落,更传来一丝恶心的血腥。
这骚动似乎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杨清清内心挣扎着。
她听着这些悲惨的叫喊,自然是起了恻隐之心。可是先别说她如此一个重病,就算她身无半疾,精神饱满,但手无搏鸡之力,贸然出现也只是送人头的份儿。
更何况她不知道这人能不能救。
若是他是注定要死在此时,但她这个外来之人就真的侥倖把人救,历史因而改写,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天人挣扎一番,她还是忍不住偷偷走近骚动现场。
只见一名蓬头垢面的村妇紧抱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慌不择路地往前跑。
村妇皮肤呈粉紫,嘴角渗漏一道瘀黑的血痕,显然中毒已深,时日无多。她怀中的小女孩泪流满面,哭得都快喘不过气,只顾死死拽住村妇的衣角。
后方,一名穿着黑红长袍的男子勾着一抹邪魅的笑容,不徐不缓地跟在二人后头,就像在享受着她们逃亡的划面。
村妇焦急地咕噜了一句,似是在辩解什么。
男子但笑不语,依然紧跟她们身后;但走了走,又停下脚步。
他的目光倏然投向杨清清的方向。
未想他竟能发现身处十多米外那棵大树后的自己,杨清清当下吓得凉气倒吸,闪身把自己藏得更隐闭。
村妇闻得身后步音戛然而止,如获大赦,以为逃过一劫,笑颜一现。岂料回头一看,却见男子腿上只作一顿,又如鬼魅般掠前,一掌直取其背!
倘若只有村妇一人,也许左脑先行的杨清清真的会见死不救。但见女孩哭得凄厉,她当下脑子一空。
她真的很怕人哭,尤其是可怜的孩子。
此时,她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只想随便做点事来分散男子的注意力,以救下二人。
她见男子去势疾厉,便在旁捡起一小块石头,飞出去给他使绊子。只是她病重体虚,石子从想像中的狠狠飞出折实成软软飘去,还只飘出了好几米便后劲不继。
此时男子之掌只离村妇背心若寸馀。杨清清见状,急忙又提起一枚石子。她看着极急,竟在不自不觉间逼出了刚习得的阴寒真力。
若她有意为之,倒会因技艺生疏而失去此般凌厉。而现在,真力随着她的呼吸,为石子添上一道自然的狠劲。
石子离手,如炮弹飞脱。男子立感有异,马上收回去势,腿上一蹬,改前冲为横跳,躲过这块凶狠的暗器,顺势退开。
村妇在前头,看不见这块小小的助力。她只闻男子步声又止,这次却不敢再放松,用尽全身所馀的力气继续逃,只求逃离那催命阎王多一分。
杨清清尚未知道自己催动了真气,心中正讶异着为何这小石子为何突变厉害,不想却看到了一个更令她吃惊的场面——
那男子看到那块揉合阴劲的石头,脸上闪过一丝阴晴不定的异色,半晌,笑着丢下一句话,然后竟稍稍欠身,转身就走。
杨清清未想过事情会如斯顺利,更未搞清楚那一揖是何意,只觉村妇闻言更是慌张,可是走没两步便腿上一软,「咚」的一声倒地不起。
杨清清本想多待一会才出去,毕竟也不知道那家夥会不会杀个回马枪,但女孩在其怀中绝望地号啕大哭,她又只好慌忙拖着不稳的身子上前。
没办法,哭泣的孩子是她的软肋,她的死穴。
村妇听了男子之言,见果真尚有来者,怨恨不甘全写脸上,凛然朝她一声喝骂。
但杨清清哪听得懂?正要伸手安抚哭成泪人的小女孩,怎料后者却送她狠瞪一记,操着小粉拳小绣腿对她就是拳打脚踢。
老实说,杨清清方才连丢那两块石头已花光了她全身的力气,加上一夜未睡,如今连站着也很是勉强;被这小孩一番攻击,便跌坐地上。
杨清清从男子的动作和二人的反应,多少猜出她们误会自己是他的帮手。她有口难言,百口莫辩,只得苦笑。
二人既不信任她,应该也不愿被她帮忙。她虚虚爬起来,打算回到小溪洗洗刚擦伤的掌心,再回客栈补眠。
在这种落后的时代里,一点细菌随时能引发严重的并发症,还是小心为上。
她如此干脆地离开,二人不禁错愕一愣,才发现原来这突然出现的少女对自己没恶意。
村妇此时干咳二声,又吐出瘀血,怕是快撑不住了。女孩见状,只好马上拉着杨清清。
杨清清看出女孩的无助,心中一软,便又走回女子的旁边。
她瞧着地上那人紫青的脸色,痛苦的样子,自知此乃弥留之际。村妇心中大概也是明白的,因此当杨清清一走近,她立马一手拉住,叽哩呱啦、声泪俱下地说了一大段。
杨清清实在无奈,不想她白费力气,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别说了,我听不懂。」
她的嗓音,是符合她外表的柔软,又是符合她内心的柔和,恰似暖冬下午的一线阳光,打破冷漠,滋润心灵。
村妇听着这陌生的话语,心中一撼——她怎想到,在这片位于国家中原之地的林子里,居然会遇上一个不会本国语的人?
这一急气岔,喷出一口腥血,昏死过去。
杨清清大吃一惊,慌忙拍拍她的脸,叫道:「没事吧?醒醒啊!」
叫了一会,村妇还是纹风不动。她压下心中的颤栗,脸上故作冷静,伸手探向村妇的颈大动脉。
五秒……没有脉搏。
十秒……没有脉搏。
三十秒……没有脉搏。
一分钟……还是没有脉搏。
按上脖子的手指不住颤抖。
眼白白看着一条生命正在她手中溜走,而她却不知道怎样才可以起死回生。
这是杨清清第一次后悔自己当年没选医科。
其实,她的高考成绩是够她考上医学系的。可是她不怕见血,偏偏怕瞧见伤口,血肉模糊,发炎畸形,这些恶心的场面想想都已叫她鸡皮疙瘩,所以她从来没考虑过要加入这个伟大的行业。
【为什么是我?要是换个医生来,说不定……】
杨清清眸子一黯,一点点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女孩心中了然,便跟着哭了,声嘶力竭地哭了,彷彿要哭崩天地,让它们把村妇还来。
杨清清不忍,拍拍女孩的头,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她此刻能替村妇做的,也只有这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