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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亡命封溪府 | 孤岛寻宝藏

到了广信寺,发现整个寺庙一片狼藉,好像刚被人扫荡了。一问,梵能法师说,自从施主几天前离开广信寺,府军每天都会不定时前来踩点扫荡,一会说要找校史府的人,一会说要找长毛反贼,一会又说我们私藏逆贼,一会又说我们是妖僧惑众,总之没有一天安宁。施主与诸位,也不要在此久留。

我胡乱吃了些素菜粗粮,稍微安顿一下,发现广信寺人手多了几个,原来是梵能的同门师弟静同法师带弟子云游而归。

当晚在广信寺住下,次日田蒙蒙亮就被众人早课的声音吵醒,再也睡不着了。

等到他们早课完毕,梵能和尚向静同简单介绍了我,静同和尚合十说,施主际遇奇妙,从未来来,多见不怪,随遇而安吧。

我点点头,对静同和尚说,如今时值乱世,农民军起义,清军疲乏腐败,又有外国乱兵入侵,中华告急,到后来整个政治躯体改变性质,变成共和,回归和平。

静同和尚略怔,又说,贫僧见当今情形,不敢胡乱猜测国运。而且我等乃出家人,国家事体,与我等无关。只是天下苍生百姓,随国兴而存,国亡而绝。阿弥陀佛!

我想起来地下秘密通道的事情,就问梵能和尚:神猴至今仍在吗?

梵能和尚微微皱眉,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从未见过神猴,不过既然地龙确在,那么神猴自然也在。只不过神猴始终是上古传说中的神兽,水里来水里去,来无形去无踪,在浔水出没,又或者沿循浔水通往淮水,南海,水域之中神通广大,到处游弋,也无可置疑。

正在交谈的一会,嗖嗖几声,从梁上跳下几个黑衣人,一看,原来是巫奇四人。一见到我,就问:鹿马公子,你找到名册没有?

我惭愧地摇摇头,说:校史府被府军翻了个遍,哪里还有什么名册?

巫奇四人露出失望的眼神,巫奇甲喃喃自语:校史府上没有名册,难道会在永安王手里?

我不解地问巫奇甲:永安王是谁啊?

巫奇甲变得愤愤不平:天国大本营本在南京,南王冯云山下属管辖永安王萧有和,当时就是永安王萧有和想出编制一条猴族兵将这个计划的。只是永安王如今不知战死还是逃亡?不管死活,如果他有名册,对于我们猴族人都是威胁。我们的命在他手上啊!

我想了一下,就问:永安王萧有和当时在场清点核实猴族人姓名家人出处吗?

巫奇甲楞了一下,问:为什么这么问?

我摸了一下下巴,说:会不会鹿马校史当时只是胡乱写一份鬼画符一样的不存在的名册呢?如果萧有和不核实,那么,这份名册对你们的威胁不大。退一万步说,假如这份名册真的存在,那么,护法派也有可能藏有这份名册。

巫奇四人对视一下,点点头表示同意:按照鹿马公子的意思,这份名册写的不一定是我们的真名,而是鹿马校史为了保护我们,写的是化名,否则我们还活不到现在了。那好,如果名册威胁不大,那么,我们现在的问题,就是要找出解药了。

我看了一眼梵能和静同和尚,说:可以先这样理解。解药的话,护法派和祖师派同门通脉,难道祖师派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梵能法师仍然不出声,静同法师想了一下,就说:护法派师弟悟知,自从离开祖师,便游历江湖,学习邪术巫医,与祖师派大相径庭,为我派不屑不顾。如今听闻悟知师弟毒害几千千人,使人变猴,加以巫术封印。此印一封,便同时需要归真散与解封术同时施行方可解救,缺一不可。

巫奇甲很喜欢插嘴,于是就问:那么静同法师和梵能法师,对于自己的师弟在哪里,一点都不知道吗?

静同法师合十:贫僧只知道师弟贪图富贵,喜入江湖归俗,鱼肉金银,无一不欢。我等恐怕不知其踪迹。天镜地龙也无法捕捉其行迹。贫僧此行也游历些许地界,有听闻悟知师弟化身俗家人,起初落脚封溪府西于县,后又流转于开建县,总之行迹漂浮,住宿不定,到处不外乎摸金倒斗,落法医巫,落得非常名气。

我问:难道悟知还拿走了什么传家宝,到处头蒙拐骗,作恶多端,静同法师是要将悟知缉拿回来,家法侍候吗?

静同法师与梵能法师互相对视一眼,双手合十,低声说:家丑不可外扬,家事不可透露。罪过罪过。

悟知拿走了什么神器呢?会不会对于解救猴族人有重要意义呢?我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外面突然想起一阵撕撕撕的声音。

我往外一看,天幕拉起周边四角,地平线处开始微微发亮。我怕是府军入侵,赶紧想逃跑。巫奇四人则安抚我,说,今日十五,香客前来。那些声音是百足蟹在搭梯子的声音。

跟着巫奇四人出了门口,眼前的景象使我的毛孔都炸开了。

只见大概有上千只手掌大的蟹,从悬崖周边爬上来,一只叠一只,一只衔接一只,搭成一个台阶的样子。那千多只蟹,身上长了很多细细的蟹脚,比我们现代吃的各种蟹,细得多也多得多,千只怪物蟹爬呀爬呀的,显得非常诡异恶心。撕撕撕的声音就是无数蟹脚摩擦石头的声音。

不多一会,撕撕撕声音慢慢小了,千多只蟹伏成一条十几级的梯子,一动不动,除了偶尔发出一种沙沙的微小声音之外,那种令人毛孔顿开的百虫吞食的声音倒是没有了。

怪不得广信寺门前的悬崖没有梯子香客也能上来。百足蟹搭梯到如今,梵能和尚说,至少也有千年了,从未变过。不过百足蟹只是每月的初一十五才会搭梯,其他时间根本没人见过百足蟹的行踪。

巫奇甲自言自语说,百足蟹桥搭成,很快就有香客上来。我们要闪了。

我急急拉住巫奇甲,说,我打算往开建西于方向而去,十五日后以此地为准集合。找得到找不到解药名册,都一定在此见面。

巫奇四人瞬又攀上大梁,从后山散去。

由于香客陆续上山,而且天色大亮不便藏身,于是又在广信寺暗室打坐,等到天色一暗就出发。

暗室其实是一个秘密石室,在广信寺的的东边。梵能告诉我,通过此石室,会有一条通道,此通道通往浔州府的小江,由小江也可通往大江。不过由于祖师当时设置密道时,设计复杂,机关众多,危险重重,而地图则有师兄弟二人誓死保护,不到灭族时刻,绝对不能随便进入地道,开通大小二江水下通道。

在密室打坐时,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梦到我回到苍城,跟在一个满身素黑的老人后面。那老人手拿一根拐杖,在前面带路。我迷迷糊糊地跟在他后面,来到暮色朦胧的江边,江边停着一叶扁舟。老人指着扁舟,示意我先上去,然后轻轻拍一拍船沿,那扁舟竟独自离开岸边,向江中心游去。

夜色沉下来,扁舟越行越远,在苍茫的江上,我感觉特别凄凉。岸离我越来越远,岸边,亮着一点点灯火,那是江边夜晚拉纤的带水(北方俗称纤夫)的火把。

小舟向无边的黑暗荡漾开去,四周一边黑暗,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吹,船身偶尔有一种大型鱼类跳起碰撞发出一种短促的哐当声,接着又噗通地沉下水底。

令人惊恐的,莫过于好似漩涡而又非漩涡的那种水下的力量。这种力量一阵一阵地,间断地,像一只巨大的乌龟或者硬壳动物直接穿过船底,近距离摩擦船底而传播上来的力量感。我总担心这条小舟要翻船,着急地喊,却又喊不出声来。

过了很久,小舟好像停泊在一处岛屿上。岛屿被一片乌黑乌黑的小树林覆盖,从浓密的黑暗中透出一点微弱的火光。借那点微弱的火光,我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原来这是一片乱石,乱石中立着一顿石头神像之类的东西,咋眼看上去,那脑袋造型,倒挺像一个巨人似的杵在那,非常吓人。在神像旁边,有一条泛白的带,这条带应该是一条小路,通往岛屿制高点的。

于是我下了船,踏上了小岛。

到了神像的近身处,天色太暗了,看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神像。泛白的小路,是用石子铺的,一直通往岛屿。

制高点是个六角形的小亭子,那火光就是从亭子的顶部发出来的,原来是一把桐油灯。六面用石碑砌起来,每块石碑都刻了文字;中间石块大石板,大石板上也刻满了文字和符号。

细心观察,在岛屿的地面上的石头,按照某种图形,被尖刀刻下记号。这种记号符号跟梵能法师跨过生死河时有点类似,但是又不完全相像。我一时捉摸不透。

几个身材矮小的带着耷耳帽的人,从岛屿另外一边上来。我赶紧躲到这一边的一块石头后面。

那几个矮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阵,从他们短促的发音来听,我隐约觉得他们是外国人。在一群耷耳帽中间,还有一位当地人,看来应该是向导。

耷耳帽中间有一位似乎能够说中文,就问那向导:传说你们南越王墓就在此地。

向导点头哈腰,回答说:以前是有人这么传,早年间更有人见到守墓家族的人,在地下层活动,被人用石头塞死了透气孔,以为进去就得手,可是谁也没见过他们出来。皇军大爷,你说,你说,这事作准吗?

那个皇军冷冷地说:我听人说,你就是那个塞死透气孔的人。

向导赶紧一跪,连连扣头,说:皇军大爷,我哪会做这个呢?我是个下田种地的,山上的活儿不懂。

隔壁一个不说话的皇军狠狠踢了他一脚,骂了一句:八格牙路,支那狗!

向导又赶紧扣头。

会说中国话那皇军拔下腰间的大刀,弯下腰,用刀尖抵着向导的肚子,冷冷地说:既然火山屠龙剑在,你说,能不能找到王墓?

向导一听,吓得双腿一软,坐在地上,说:皇军大爷,那,那都是传说。谁也没见过屠龙剑。

皇军面色一沉,说:传说?不是传说!皇军已经在虎林涌发现了一个山洞,山洞里有很多金银!天皇很喜欢你们中国人的贡献!

那向导一听虎林涌的山洞,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于是大汗淋漓,脸色发白,软作一团,瘫在地上。

只见那个持刀的皇军拎着向导,重重朝地上一摔,那向导话都说不出来,底下尿了一地,脑袋捣得像鸡啄米,哭丧着脸求饶。

持刀皇军皮笑肉不笑地问向导:你不说,不怕。皇军法子,大大的多!

他朝向导狠狠捅了一刀,扬长而去。

等他们上了船,我赶紧跑过去摸摸那当地人,当地人有气无力地看了我一眼,断断续续说:日本人找,宝鸭,屠龙刀,还有王墓,不能,知道。

两眼一翻,他好像剩下一副躯体,一点轻飘飘,白茫茫的一丝青烟飘远。白烟里他满脸愁容,带着一种不能完全理解的痛苦神色,渐渐消失。

我喊了几声:什么王墓?什么屠龙刀?说的什么呀?

正在做这个梦的时候,外面来了一伙神秘的香客。这群人总共有三四个,表面上装作大家都不认识,他们见梵能和尚和静同和尚都在功课,贼眼四处溜溜地打量神猴巨像,屋顶。其中有一个身手比较好的,偷偷潜入内堂,在墙上到处乱摸,耳朵贴近密室墙壁。

这伙人的行踪诡秘,引起了一个弟子的注意,弟子告诉了静同和尚。静同和尚也假装不知道。这伙人倒是识趣,知道行踪被知觉,于是假装离去,事实上只是在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直等到午饭时间一过,接近下午时分,香客散去,这伙人又露脸。

我做完这个清晰得如临亲境的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陌生人阴阳怪气的声音:老秃驴!别以为你收着藏着地龙咒就可以在此安枕无忧了。我告诉你,没有地龙咒,我们兄弟照样可以把广信寺铲平了!

静同和尚双手合十,说:罪过罪过啊,施主。广信寺虽是千年古寺,而贫僧一等却并非开天辟地之始祖。对施主说的地龙咒,同样也只是听说,贫僧等,见也没见过。

陌生声音:你们这几个老家伙,外面国破家亡,各路人马打得比起七国之乱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却守着一个可以打赢几路人马的神兽,死守在这个破地方!不出一份力气不单只,还不愿意给别人飞黄腾达的机会!

我贴在墙上,听到外面响起一阵物件被踢翻在地的声音。

梵能一直默默不语,低头念经。大概那陌生人要上前打梵能。静同制止他:施主请勿伤害师兄。他年纪已大,况且与世无争,施主何必苦苦相逼?

陌生声音冷冷响起:好一个与世无争!你知道不知道,拿出地龙咒,放出巫支祁,这只怪物会循着水路打仗,别说曾家湘军,李合肥淮军,外夷几国乱军,统统都不是巫支祁手脚!

静同沉默不语。

陌生冷冷的声音:那我今天就一起收拾两只秃驴了!

一个大嗓门伴随着着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渐渐进入我的耳朵: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正好一锅端了!你们这帮反贼!

静同大声说:佛门净地,万不能杀生玷污出家人清修之地,请施主自重。声音随着脚步,走到了院子外面。

另外几个人也跟着出去。

一时间,刀剑出鞘,铮铮有声;肉搏相击,憧憧而响;刀剑入肉,如捅肥猪;血肉落地,哀嚎震天。佛偈不断,难挡杀气。人头离身,掷地有声。人手短,刀枪长,长短相斗;人肉软,刀枪硬,软硬互克。

只打得最后毫无声息。剩下大嗓门伴着几个零星稀疏的脚步,一边跑一边大叫:一班逆贼,狼狈为奸,互相勾结!你们等着,改天我一定要灭你门,血洗逆贼!血洗假和尚!

梵能和尚依然嘴里念念有词。静同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我从密室出来时,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了大概有十几个府军装扮的人,都被拧断了脖子。另外那几个假装香客的,也倒在地上,满身鲜血,一个个被砍断了手和脑袋。

此时夕阳西落,天色虽好,已然近衰,我也别过梵能和静同两位法师,临别前梵能给我一个布袋子,告知我,只有遇到亡身之极大凶险,方可以打开布袋子。他微微叹息,说:乱世之下,先保性命。万分之一可能,解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匹夫亦有责。

我走出院子的时候,静同站在院墙对着悬崖,面对日落。他听得我的脚步声,略略回头,转身又去看日落。

这真是一个神秘的和尚。我心里想:只不过那个护法派的师弟悟知,就更加不好对付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信则随着,不信则斗之,总归邪不能胜正,三界之中阴不敌阳。静同在我迈出脚步,打算从后山走时,突然说了一句。

谢谢静同法师。我向他弯腰一鞠躬,就趁着天色不再明朗,爬上了背后那座山。

根据静同法师告诉我的信息,封溪与浔州两个府,是呈包围和被包围地形的:封溪像个大麻袋,浔州形同半岛,又像一只靴子,伸入封溪的麻袋。所以浔州随被两河夹着,但是过了大河,却是封溪地界了。而封溪之大,从西至东包括大湖,胡郎,西于,开建,王堂等五大县,封溪西部又与外邦交州地界接壤,南部则与南海海域接通。所以,各路逃犯一旦进入封溪地界,相当于猛虎下山,处处可逃,中原的天王老子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在广信寺短短时日当中,我听到关于封溪的传说,还真是不少。还有一条,就是传闻汉朝时期死去的南越王赵佗之墓,实际葬在封溪府某处秘密的大山里。南越王赵佗,在今天的广州立国,做了九十多年的开国皇帝,广州汇集珠三角物产之丰盛,粮食充足因此国力强盛,民生富足,所以,可以想象其墓中藏机关,军事书籍,兵马俑,珍珠玛瑙宝石等等是多么丰富了。巫奇四人口中,最为吸引人的是那一柄风火冷月宝剑。

据说欧冶子炼此剑时,由于时值冬季,柴火不足,欧冶子只好召集五岳山上的鬼王送来柴火,又号召五湖水下的鬼王前来吹风生火,使得炉火最终烧到鸡鸣时分,方得练成。此剑出鞘,寒光遮天盖月,漫天雪花飘舞,天地瞬间冰封。对方首级未取,却感到如同被地心最寒冷处上来的百鬼包围,血液已然逐渐冷却。因此此剑又被称为天下第一召阴剑。有阴必有阳,阴剑在南,阳剑在北,一阴一阳在中国大地上保持平衡完满。

我以为这算出奇啦,然而,那也不算什么出奇。那天巫奇甲偷偷地跟我说:你说,人人都传这天国藏有大量宝贝,都藏在天京各处。要我说,还未必就藏在天京了。金田是他们大本营,南王经营此处,两广所掠财物,尽数归于南王一家。南王本部富可敌国,连茅厕都是金做的!宝贝还犯得上去天京找?

我摇摇头,说,真不知道。但是我心里留下了这南越王墓和风火冷月宝剑。

那巫奇甲盯了我好一会,说,我现在也觉得这事玄乎了。鹿马校史一家,历代专门修书,对于这些事体的来龙去脉,了解得相当透彻。今儿你说你毫无知识,我总算明白你脑瓜里那个,根本不是鹿马守义公子了。那么,你究竟是谁啊?

我瞪了巫奇甲一眼,说:我还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就来到这里了呢。我活的时代,是在这以后的一百多年啊。长毛没有了,八国乱军没有了,皇朝更加没有了,像我们现在说的什么神猴,地龙咒,封印,施了法从人变猴,这些个玩意,在我那个时代人听起来,都是叫做架空,叫做虚构!

巫奇四人啧啧称奇,却又半信半疑。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抛在脑后,一个劲爬山,不顾这会不朝着西边走了。由于要渡船过大江,只能在小河与大江交汇的三角口那里请疍家渡江。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抛在脑后,一个劲爬山,不顾这会不朝着西边走,反而要翻过山丘,向东南角下山。由于要渡船过大江,只能在小河与大江交汇的三角口那里请疍家渡江。

趁天黑,我总算顺利地到了浔州府浔江水道码头,原来浔州府被这条叫做川河的小江分为东西两半,东边就叫做川堂县,川堂县与封溪府的王堂县对着大江相望。本来川堂县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是后来有一次我偶然的机会被迫躲到此处,竟在川堂县与湖南交界处的龙虎关遇上大批借道的两朝阴兵,令我终生难忘。不过这是后话了。

那疍家戴着一顶草帽,盘腿坐等在扁舟上,见我跳上船,问:客人这么晚去哪里?我按照巫奇甲教我的话,说,找胡郎中看病。那疍家点点头,站了起来,解开双桨,慢慢地划起水来。

浔江在此处江面最为宽广,而且有一段漩涡危险,需要逆水而上,一直划了大概又个把小时,才到对面的胡郎县渡口。上岸时,我看那疍家划得吃力,心里颇为过意不去,就多给了他钱。老疍家头也不抬,话也不说,只是阴沉地接过渡钱,又坐回去那页扁舟。

祸不单行的是,我刚上到渡头,还没上道,就在河滩荒无人烟之处,被一群从野草堆里的人冲出来,狠狠揍了一顿,还把我装了干粮和几件换洗的简单衣物给抢走了。幸亏里边装了些许碎银,他们见了钱,又在我身上乱摸搜身,发现再也摸不出来什么,又怕我上了岸找救兵,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我推到大江去,一群人在岸上朝我扔泥巴石头,哈哈大笑,然后悻悻地一哄而散。

我在水里拼命挣扎,向那疍家求救,谁知道那疍家只是冷冷地看着我。

深秋的江水冰冷冰冷的,那还不算,原来大江的这边,沿岸的水下全是嶙峋的白石,我一被推到江里,背部被一块锋利的石头划了一道,伤口在水里又冷又痛。我也顾不上喊叫了,趁着还有点力气,拼命往外面游去,离开那石滩。

我擦!真他么倒霉!想不到还能真碰到故事里传说的“敲脚骨”的。扑街!我心里狠狠骂道。

在水里挣扎了大半个小时,我精疲力尽。江上远处有一艘夜行的火船缓缓行走,不知道是朝西还是朝东呢?我想。要是他朝西,我就在这里浮水,拼命喊救命,应该会救我吧。

于是我又憋着气儿,储存力量,在水里浮着。幸亏这边的水流没有浔州那边湍急,要不然我可能又给冲到漩涡里去了。

大概有半个小时,那船果然西行。我拼命喊救命,谁知道那火船用的是柴油机,突突突,轰轰轰,那发动机震得地震都听不到,哪里能听到我的呼叫?令人绝望的是,船顶桅杆的探照灯,明明照到我身上,船上可是一个人也没看到我。

这时候船沿上出来一个戴着帽子手持长枪的人,他朝我的方向看了一会,我举高双手,一下子呛了好几口冰冷的江水。他朝我挥挥手,我慢慢向那艘船靠近。

火船慢下来,我逐渐看清楚了,船沿上站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哇!我那股现代劲儿来了,大呼:Help ! Help me please !

喊还没喊完,那持枪的人竟然一边朝着船舱喊话,一边给那柄长枪上膛。

我擦!溜!还没等他瞄准我,我哧溜一下,潜到水里,然后拼了老命似的朝船尾游去。

那船突然横着加速,船尾的漩涡差点把我吸进去,我在水里赶紧翻了几个筋斗,然后像一条带鱼似的,往船身外面一蹬,借力游开去,子弹速速速地落在水里。我借船尾漩涡的推力,反而离开了那个船尾位置,不过马上又被船尾铁浆搅动的漩涡卷进去,我憋住气,还是又喝了几口江水。

我擦!见死不救,还他么想打死我呀!我从水里露出之后,朝着那西去的大船狠狠骂了一下那班人的老祖宗。

那班是什么人呢?根据我推测,当时的局势应该由于清末时被迫开放通商口岸,浔江由于直接接通珠江也变成了一个运输水路,而浔江府或者上游府县,应该有开放了的海关港口。最早进入浔江占领航道的,是英国人,美国人,和日本人。

这么一弄,我还不敢上岸了,生怕一上岸,岸上不知道哪里又出来一帮流寇,还不知道怎么折磨我。万一他们真是把我弄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水流把我顺势推到大概远离了胡郎渡口好几里的地方,隐约中看到前面黑乎乎出现一个大土包,不,江中间的应该叫做岛,对,是一座小岛。

小岛总算友善,迎接我的是一片柔软的沙地。

还没回过气来,又从远处开来一艘更大的火船。那火船通体灯亮,体型巨大,离我这里还有好几里地,船体搅起的浪头已经推到了我脚边。低沉的轰轰轰声,把耳膜震得又痒又痛。

我伸手摸一摸裤头管,梵能法师给我的小布袋还在。幸亏没被刚才那班流寇土匪搜到。大概他们只想要“硬”的就没有搜到。

我心里略感安慰。

这江上居然有这么多船只进出,而且都是火船,这浔江府上下,是不是很多资源啊?我一边想,一边向小岛高地挪去。

这小岛似曾相识,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此岛,又或者亲自曾经到过此岛。小岛的高地是一处险峻的石山,上面好像还真有一个小亭子,四周全是冲天的嶙峋怪石,黑煞煞一片。我在石头中间爬上去,远处而来那艘火船开的更快了,探照灯远远地照过来,把小岛照的如同白昼。我赶紧一躲,把身子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然后不忘迅速往上爬,终于在火船经过小岛时到了山顶一块石碑那里。

然而那艘大船竟然朝着封溪这边的方向靠拢,又是明亮的探照灯不断在方圆十里内打探。船开慢了,然后竟然在大湖码头靠岸停泊了。

目测上去,大湖离这个小岛不足二十里。如果这班人要来此岛,无需1小时就可以到达。怎么到哪哪都不安全啊?今晚我就得想办法过去封溪那边,要不然明天只有死路一条。

我正在忐忑,忽然对面一面墙那里有一个猫着腰的人影晃动。我低声喊了一声:谁?

那人慢慢靠近,我一着急,朝着他的双脚来一个剪刀脚,把他放倒。那人翻过身,伸出双手想掐住我脖子,我一闪,他扑了个空。接着我又对着他的下部飞了一脚,他用双手挡开,又伸手过来劈我脑袋。我脖子一缩,朝他的腰身撞去,把他撂倒在地上。我骑在他身上,拼命掐住他脖子。那人唔唔唔了几声,断断续续说:我是船家。。。。。。。

我防备地松开他,狠着劲儿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咳了几声,闷着嗓子说:我是浔江渡船的,封溪大湖人,做了一辈子带水(纤夫),所以这里的人叫我做阿带。

我站起身,把阿带也扶起来。原来阿带并不是很老,大概四十岁左右,不过由于工作劳苦,餐风露宿,所以身材佝偻,脸面特别沧桑。

既然是穷苦人家,为什么刚才我被流寇抢劫时你不帮我呢?我问阿带。

阿带苦着脸说,那班人,谁敢得罪啊?我本来就不是胡郎人,大湖码头现在都被外夷人黄毛鬼占领了,本地带水没得做,只好到胡郎来谋生,一家大小等着我养。一来是胡郎没有正规码头,都是小的渡口,黄毛鬼不要;二来胡郎历来对接浔州府川堂码头,都是乡间村民过渡的,大家都是穷苦出身,虽然船资少点,起码安全。但是自从来了这班土匪,胡郎渡口也不安宁了。

阿带接着说:那般流寇,杀人倒不是经常干的事儿,就是偷走财物,人人自生自灭由天命。我见你被推下水,知你会流到聚龙洲来,所以划艇过来看看,有没有伤及性命。

我接着问:这里很多土匪流寇吗?没人府军管吗?

阿带苦笑着说:这班人就是土匪。长毛在的时候,跟长毛混;长毛败了,这批人又变回飞贼,到处强抢强盗,抢到的又交点保护费给府军,府军还给他们一个正经官职呢,叫做地方保卫队。干的都叫什么丧尽天良,绝子绝孙的事儿啊!都说这岛上藏了什么宝鸭,硬逼着我每天都来这里,他们把聚龙洲都挖穿了,挖到水底去了,把岛都翻过来了,都找不到宝鸭。

我哦了一声,又忍不住好奇心,低声问阿带:那么说,这个岛,聚龙洲,真的有宝鸭吗?

阿带叹了一口气,说:都是传的啊,谁见过呢?

这些人忙来忙去的,都在找传说中的宝藏,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着急地问阿带。

阿带给了讲了一个谜一样的故事:传说秦朝伊始,秦皇嬴政派遣赵佗和屠睢两位干将南下平定岭南。然而屠雎是个喜欢屠杀南方蛮人的北方人,一来到南越地方,就把不服从他的百姓都杀了。百姓就起来反了他,把他给杀死了。后来就剩下赵佗了,赵佗倒是听了一个良臣的劝告,说是秦皇暴政,国家即将倾覆,如今赵佗已经安抚南方,那么就可以根据天子号令,安抚百姓,使他们安居乐业,使当地民众学习中原文化礼教,学习纺织炼铁等先进技术,努力发展南越地方的生产力。

赵佗起初就是从龙虎关入关的,这龙虎关其实就在浔江府背面不到一百里的地方。当时赵佗一入关,就在浔江府的栗山,全山那片展开打斗。当地人后来一直退,推到封溪如今的西于,王堂一带。赵佗他们当时北方军队不熟水仗,打不过,一直在浔江那边浔州地界驻守。后来听人说,这赵佗从秦始皇那里带有一把很是稀奇的剑,能够呼唤天地神灵,于是赵佗趁着半夜,以剑为符咒,号召叫来水下的灵龟,灵龟变成一只巨大的船,船头接浔江,船尾接封溪,一下子就把赵佗的大兵,全部都接渡了江,连夜把封溪府的人制服打败。后来听说他懂堪舆之类,一下子相中了大湖,在那里建了一座城,叫做大湖将军城。赵佗安顿好封溪浔江两府,才一路打下,直打到番禺,又在番禺建一座城。后来赵佗就在大湖城那里封了一个王,帮他守城,大湖城那个王叫做苍梧王,掌管整个苍梧大郡。以前的苍梧郡很大,包囊了如今的浔江,封溪,番禺,和县,信州,宜州,端州,腰州。

他滔滔不绝,咂了咂牙花子,又说:世上的稀奇事确实多,那样的一把剑,问谁谁能听说过啊?

我急急问阿带:那把剑是不是叫做风火冷月剑?可是这把剑跟聚龙岛有什么关系呢?

阿带仰着头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叫做风火冷月宝剑?

我嘻嘻笑了一声:我听被人说的。

说到关系嘛,阿带一脸神秘地说:听以前的人说,浔江没有聚龙岛的,这个岛,就是赵佗叫出来的那只灵龟变,赵佗的五十万大兵,直到鸡鸣都还没运完,那只灵龟没办法,鸡鸣了就变成一块大石堆,就是今天的聚龙洲。那把封印的剑,自然也就在聚龙洲下面了。还有人传的更神奇,说赵佗又扔了一对落了法的白玉鸭子垫在灵龟下面,增加浮力,等他的大兵安全过江。后来那双白玉宝鸭,又有人想要。

阿带拍拍身上的泥,嘻嘻地说:你说,这么远古的事儿,还有人相信。连那些外夷开着火船来的黄毛鬼都信。现在,个个都来挖聚龙洲,都想要冷月剑,要宝鸭。

你信吗?我问,于此同时,不知是逐渐入夜,还是湿身所致,我感到一阵阵从地面上发出的寒冷,直逼脚底。

阿带跺跺脚,冷笑一声,说:千多年的冷月剑,双宝鸭,鬼见过么?还不如直接找长毛永安王的老巢实际!

永安王?永安王不是在浔阳金田那边吗?我问。

阿带用手指头指着我的鼻子,说:你真是个蠢蛋!这些行军打仗的人,打到哪里就在哪里盖行宫,掠夺宝物,哪里没有他的巢穴?大湖虎林涌口有个永安城,一条大涌,泱泱资源,多碳火,岩石,木材物资。风水又好,历来老码头千多年还在经营,税务营业,出入口贸易,衙门政府,收入富足。凡入岭南的北方军,哪里有不占大湖的理由?

哦,虎林涌。我喃喃自语。虎林涌,我又重复了几次这个听上去很熟悉的名字。

阿带像想起来什么,就问:“兄弟,咱俩算是不打不相识。怎么称呼兄弟呢?”

我想到目前处境危险,应该隐瞒身份才对,但转而一想,巫奇四人让我跟他对暗号渡江,那阿带应该是自己人了,所以也就坦诚相告了:“我叫鹿马守义,是浔州府人。”

我们二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做问答题,这时候地底传来更寒冷的气息。

阿带打个哈欠,拍拍屁股,抖一抖那顶帽子,准备划船回去胡郎渡口。我突然感到地下一阵摇动,赶忙按住阿带。

阿带满脸狐疑地看着我,我凝视着他,问:地下正在晃动,好像是水在推动地面。你感觉到没?

阿带眼睛溜溜地转了一下,静静地听了一会,说:好像是,好像又不是。难道是地震?

我说,不是地震。地震山石会抖落。而刚才是整片地面在移动。

阿带惊讶地长大嘴巴。

我看了一眼阿带,说:难道水下真有宝鸭?

地面移动幅度似乎更大了,先是上下轻微震荡,接着是前后颠簸,由于不是太明显,所以分不清是向东还是向西移动。在仔细感受一下,地面似乎在逐渐下沉。

阿带扔给我一个火折子,我伸手接住,对阿带说,走,这小岛太蹊跷了,我们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门路。

我们正要迈出步子,往周围的怪石走去,地面震动更加激烈了。中间几块石碑像发冷似的打颤,旁边几棵桂花树也像中邪了似的左右移位,脚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突出了一黑一白的两块大石头,在地面上不停旋转。阿带站在黑石,我站在白石,我对阿带打个颜色,意思要他镇定,跟着这块石头转动看看。

阿带虽然不敢打流寇,但也不是一个吃素的。这时候我发现我的胆子越来越大,跟刚刚进入浔州的找不着北高级多了。古墓,机关,死人,流寇,土匪,府军,长毛,黄毛鬼(外国人),我现在统统不怕了:打得赢就打,打不赢我还跑不了吗?

这么想着,那石头也不颠簸了,随着地面缓缓裂开两半,慢慢地往下沉。

从底下一团薄薄的白烟,盖过我们的头顶,接着轰隆一声,头顶上的那地面,缝合上了。

被密封包装的我们,处在一团漆黑之中,我轻声叫:阿带?阿带?

阿带闷闷地骂了一句娘:擦!什么地方啊?乌漆墨黑的?

小心别呼吸太多烟气,可能有毒。我轻声嘱咐阿带。

下沉的通道先是锋利的石片,刮了我身上好几处伤口,痛得我咬了咬牙关。过了大概有二十分钟,就是一片柔软的泥土,我顺手一摸泥墙,闻了一下,这泥土有一种磷的气味,直冲鼻子。我忍住气息,又过了大概大概有十几分钟,石板停了,但是到处都是黑的,我摸一摸周边,还是软绵绵臭烘烘的泥土,中间好像还有些碎石。但是马上我们又被逆时针地旋转起来,我到达了一个大概离开原来位置的一百八十度的位置,就是阿带刚才站的地方。我又叫了一声:阿带?阿带?阿带闷闷地嗯嗯了一声,说:又是什么地方啊?这么臭?不会是个万人坑吧?

臭味越来越浓,我差点忍不住呕吐起来。那边阿带好像什么事儿没有。

阿带还在嘟囔:要不就是生葬口?

生葬口就是传说中龙气太猛,龙脉自然开口,直接把活人给吞噬,活活葬进去的意思。听说韩信葬母就是用这招:有一个地仙告知韩信,附近有一只龙脉。如果韩信把地仙葬进去,那么韩信将来必将富甲一方,财源享之不尽;如果韩信葬母亲于此地,那么韩星将来从军,必定管辖三军,出相入将便是了。韩信的野心是出将入相而非富甲一方,于是就偷偷把活着的母亲背到龙脉处,朝着那开好的洞口一扔,洞口自然关闭。韩星生葬其母的传说,历来正史野史也有描述。

还真不好说。我心里默默想着。我和阿带换了个位置,石块继续往下沉。大概又沉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地底传来一点慢慢清晰的蓝色亮光,蓝光一闪一闪的,非常诡异。

随着蓝光闪亮越来越密集,越来越亮,我们下降那条隧道,把我和阿带着实吓了一大跳。

原来那条臭烘烘的成圆柱形的通道,泥土里裹着八个人的形体,一层叠着一层,按照刚才下沉的长度,这条通道大概至少叠了七八层。那些蓝色亮光也不是什么灯光,而是漂浮的磷光,即俗称鬼火。我终于明白磷的味道是怎么来的了:这些尸体发出的味道。

想到这里,我马上呕吐起来。阿带只是咳嗽几声,说:死人怎么还没见过?没闻过死人味怎么的?

我吐得满脸通红,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瞪了阿带一眼,再也说不出话来。

光线稳定了,落脚的地方很窄,阿带和我站的石板中间,露出一个青铜色的铜皮盖子,铜皮盖子被黑暗的水底泥盖住大部分,只露出一点字体。阿带跪下去,用手拨开铜盖上的湿润的泥土。只见上面刻了一个偏向指事的小篆字体:左上边一个人,左下角一个止的止,右上方一个小,右下边一个月。小篆总是秦国使用得多,月又是古文字经常使用的偏旁,我左看右看,始终想不出来这个古字的简化版。阿带也看了一下,又想了一下,说,是趙钱孙李的趙字,百家姓就有。

厉害啊,你还读过百家姓!我调侃阿带。阿带一笑,露出两个宽阔的门牙。阿带那张满是沟壑的脸,在鬼火闪烁的蓝光中显得阴森恐怖。

我冷冷的打了个颤抖。

我们俩合力把铜皮盖子掀开,底下是一个很矮的地道,地道内又是一片黑暗,从里而外,偶尔发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呼呼声。

阿带连带难色地抬头看着我,我说,点亮火折子,看看是个活洞还是四洞再进去。

磷火密集在我们周围,发出一种微弱的嗡嗡嗡声,那种入侵骨髓的寒冷自始至终包围着我们。

阿带撅起屁股,上半身钻进去了一半,又退出来,说,我不敢进去,万一有什么鬼怪呢?

我现在终于找了一个伴儿,加上他当初见死不救,我现在很乐得欺负阿带了。我踢了一脚他的屁股,说,不进去我们还有退路吗?万一黄毛鬼子,土匪流寇,府军任何一个找到我们,我们都是死路一条。

阿带只好又伏在地上,开始蜿蜒地爬进去,我也跟在后面。

那地道既潮湿又矮窄,头都抬不起来,只能一寸一寸地像蛇一样往前爬,火折子隐隐欲灭。我感觉始终有一团蓝色磷火跟在我后面,弄得我后脑勺一阵一阵入骨般寒冷,不过回头看时,却什么都没发现。

原来地道是向下挖的,越走越大,所以我们现在可以稍微抬高身子往前爬了。爬完一段平坦的,接着是一个转弯,就往下一级,每下一级,那种寒冷感就加深一点,到了第二级的时候,我的牙齿开始控制不住,不断地打起架来。

阿。。。。。。带,阿。。。。。。带,我发着冷颤轻声叫阿带,前面的阿带却一声不吭往前爬。

我擦!阿带在前面大喊了一声,停住了爬行,我刹车不住,整块脸撞到了他的鞋底的湿泥上。

前面有条蛇尾一样的东西足足有这个地道那么大,在我面前一闪又不见了。阿带大叫。

是蛇尾吗?这里太窄了,那蛇头肯定进不来这里。虽然那么说,但是我也害怕了,蛇可是六亲不认的。

阿带停在那里,用火折子周围照了一下,发现右手边有个打横的通道,又转个弯,像右手边那里爬去,谁知道爬不到十米,火折子突然熄灭了。

没有氧气,赶紧出来!我对前面喊了一下,于是我们又倒退着出来。

出来之后,就是我在前面了。

我豁出去了,反正前后都是死,还不如死在未知之手,要是前面有人突然出来咵嚓我一声,我他么还得感谢他呢。

退出来又接着爬了两级,寒冷使我心急火燎的什么都不看就往前爬,一时刹车不住,我脑袋朝下那样狠狠往一个洞那里掉,我哇哇大叫起来,阿带在后面扯住我的双腿,把我吊在洞沿边上。

火折子的光线太暗了,下面的坑好像深不见底,从下面传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腥味,腐臭味,跟着一道道向上流动的冷风,扑面而来。

快!快拉我上去!我扭过头对阿带低声喊。

阿带趴在地上,双手拼了命似的往回扒我的裤子。

不是把裤子!抓住我的双腿!你这个笨蛋!我冲阿带喊。

那股地底上来的冷风夹着腥臭离我的鼻孔越来越近,我被倒挂着,胃里的水倒灌上嗓子眼,挤进我的鼻孔,我连着咳嗽了一阵。

我手里的火折子那点火光中,远远的,跟黑暗中慢慢露出的两点光线源发生折射反应,那两点光慢慢像我的光源靠近,当我的视觉能力大致分辨出来那两点光源所在时,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我一边用脚尖勾着地面,一边用另一只手撑着洞壁往上抽身。我的胆大概已经裂了,因为我连声音都喊不出来,挣扎基本上也属于徒然。阿带死命拽着我,只能保持我不往下掉,但是我半个身子还挂在洞里。

那两点光源越来越近,接着是光源所在的硕大而丑陋的一对眼睛越来越近,接着是一张令人胆破心惊的大脸盘出现在光线的下方。

那真是一张妖鬼才有的脸!

血红的大嘴,露出两只长长的像锯齿一样的牙齿露在外面。它每呼吸一次,空气中就略过一阵重重的尸体腐臭味。它的鼻子又扁又短,吹出一种腥臭难耐的气。那张大脸足足有一个车轮那么大,长长的,除了眼睛没长毛,其余空隙全是脏兮兮,黑乎乎,湿漉漉的毛发。

它慢慢凑近我,却半闭着双眼,眼神里好奇比生气多,静静地打量着我。

它突然舔了一下舌头,湿湿的,长长的舌尖碰到我脸上,我前半个身子几乎淹没在那条巨臭无比的舌头里,那舌尖把我托在上面,抛起来,又落在那条舌头上。后面的阿带,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原来发出腥臭的是那条舌头!舌头上全是一种蠕动的长虫,可伸缩长短,又可变大又可变小,碰到我的脸上时,纷纷黏在我的脸上,弄得我又痒又痛。我趁着那条舌头把我托起的时候,我双手乱挥一阵,把黏在脸上的虫子拍掉,虫子原来是不能离开舌头的,就像一条口香糖,那边紧紧生在舌头的肉跟上!

趁舌头把我扔下之前,我用一只手撑住洞口,奋力向后一挺,对后面的阿带大喊:快后退!

阿带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身体贴在洞壁上,让我退回来。

我一边喘气,一边跟阿带说,是一个很吓人的大怪物!吓得死人!

还没说完,那条舌头伸到阿带那边去,阿带从裤头管了抽出一把尖刀,往舌头上扎。我赶紧制止阿带,说,看样子它没有恶意,不像是要攻击我的样子。

阿带只好忍住恶心,那尖刀挡着那条到处占便宜的舌头。

阿带被吓坏了,问:难道这里还真有龙?

拉倒吧!龙长那样?不是一般的丑!我气呼呼地说。

那舌头还挺淘气,在我和阿带前面一会左勾,一会右勾,一会又卷,最后还伸出舌尖,摆在我们中间,示意我们握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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