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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苏娅与贾方方升入初中后,幸运地分到了同一个班。她们俩的学习成绩始终游离在中等水平,都是容易被老师忽略的学生。两个孩子整日勾肩搭背,同进同出,沉浸于她们自己的世界。她们告别了童年,进入了青春期。

苏娅还记得自己的初潮,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黄昏,父母上班没回来,哥哥也不在家,她穿着白色小背心,深蓝色运动短裤,站在水池边搓洗一件第二天穿的碎花衬衣。先用肥皂揉搓了半天,再在清水里漂洗。刚从水管里接出的水是冰凉的,虽是夏日,却微寒刺骨。她用手指捏紧衬衫的领口,“哗啦”一下把衣服从水里拎起来,再“啪”地投入水中。她略带孩子气的,反复沉迷于这个简单的动作,享受着水花飞溅的清爽的愉悦……小腹有点胀痛,起先她没有放在心上,渐渐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钻进她的鼻孔。她诧异极了,嗅着鼻子想闻一闻这甜丝丝的腥味出自何处?胀痛的感觉却愈加重了。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匆匆把洗净的衣服晾在阳台,甩干净湿漉漉的手,跑回自己的卧室。拧亮台灯,褪下短裤查看,上面果然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呃,她知道这是怎么了,心里很平静,丝毫也不觉得惊慌。她无师自通地翻出卫生纸,快速展开纸张,叠成长条状……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她安定下来。窗外已被夜色吞噬,一扇扇窗户亮了起来。她把台灯摁灭,坐在昏暗的光线中,巴望着母亲早点回家。她想把这个秘密,不,也不算秘密,更像是消息,她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最先回家的却是苏曼,苏曼看到妹妹端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诧异地问:“你怎么了?为何不开灯?”

“呃,我开着窗户,怕招蚊子。”苏娅说话的时候,脸色有些不自然。她终于成了一个大姑娘了,这让她感觉自己与哥哥的距离更加遥远了,他们更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了。想到这里,她简直有些伤感。

苏曼没有发现妹妹的异常,他放下书包,走到厨房烧水,责怪地说:“你放学早,怎么不烧点水呢,都几点了,妈妈今晚有演出。”

苏娅说:“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了。”

“万一爸爸加班不回来呢,难道我们就不吃饭了?”苏曼似有埋怨。

苏娅不作声,在他们家,男孩女孩的身份颠倒了。洗碗烧饭这些本应女孩子做的事情,苏娅很少染指,反倒是苏曼,从小就被母亲使唤惯了。洗碗自不必说,就连简单的饭菜也做得像模像样。苏娅呢,除了会煮米汤,烧开水,其他的,一窍不通。哦,除了那两项,她还会煮鸡蛋,呵呵。

父亲苏叔朋回来了,手里拎着下班途中买的蔬菜,几根胡萝卜和黄瓜。他扫了一眼偎坐在写字桌前发呆的苏娅,冲厨房忙活的儿子说:“小曼,你做啥呢?”

“刚烧了锅水,还没想好做什么饭。”

苏叔朋说:“你不用管,我来做,咱们吃凉面。”

他手脚利索地和面擀面条,黄瓜胡萝卜切成丝,拌了芝麻辣椒酱。三个人围着桌子吃完凉面,母亲还没有回来。等母亲回来的时候,苏娅已经睡下了。第二天,当她再看到母亲的时候,打消了告诉她这件事的念头。她甚至觉得那一晚母亲的演出迟归,就是为了让她独自在家迎接自己的初潮。

那个时候,电视里还没有铺天盖地的卫生巾广告。苏娅曾经花两元钱偷偷摸摸去商店买了一条月经带,中学生杂志上说,每个女孩子都应该准备一条月经带。可是,买回家却没有使用过。它的形状怪怪的,箍在身上的感觉很尴尬,很不舒服。而且,因为它紧紧勒着身体,显得那样的恬不知耻,这让她厌恶。可是,这也不能怨它,它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你能让它换个样子吗?这条藏东藏西的月经带最终下落不明,不知丢到了哪里。她现在还能记起它的颜色,淡淡的绿,像春天小草泛青的颜色,干净,羞涩的颜色。淡绿色的月经带若隐若现地垂挂在苏娅青春期的回忆里,挥之不散。

苏娅知道,她的青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从那以后,她对自己的身体有了新的认识,她刻意回避和贾方方一起去厕所,如果贾方方约她去,她便想方设法拒绝。然而,这件事情不能永远瞒下去,贾方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周末放了学,两个人没有回家,而是双双盘坐在操场的双杠上看闲书,书包挂在杠杆的两头。苏娅看的是武侠,哥哥苏曼是武侠迷,他房间的床头柜里永远藏着各种各样的武侠小说,苏娅时常近水楼台,顺手牵羊。贾方方则钟情于港台的言情小说,她最喜欢岑凯伦与亦舒,对众女生推崇的琼瑶反倒敬而远之。她说,琼瑶是哄小孩的,幼稚,岑凯伦与亦舒比她成熟得多。说这话的时候,贾方方微微仰着头,故意做出一幅长大成人,不屑与小孩为伍的姿态。

贾方方在书中看到了有趣的情节,忽然问:“苏娅,你知道香港人管谈恋爱叫什么?”

“什么?”

“拍拖。”

“为什么叫拍拖?”

“不知道,所以才奇怪,一男一女在一起就叫拍拖。”

苏娅猜测道:“也许是外语谐音,就像沙发,咖啡什么的。”后来她才知道“拍拖”一词并非舶来,而是粤语。

“管它呐,不管它了,爱叫什么叫什么吧。我再问你,你知道他们管女生月经叫什么?”

苏娅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书掉下去,她佯作不经意地问:“不是也叫例假嘛。”

“不是,他们叫大姨妈,真是有病,叫什么不好叫大姨妈,大姨妈招谁惹谁了,被叫成这样……喂,你有大姨妈吗?我有,我有两个姨妈,一个大姨妈,一个小姨妈。”贾方方边说边放肆地笑出声。

贾方方笑完了,苏娅盯着她,她也盯着苏娅。她们互相看着对方,谁也不开口,气氛有些微妙。

苏娅收回目光,眼睛盯着踩在杠杆上的两只脚,她的鞋子是一双粉色球鞋,已经洗得发白,沾满灰渍。旁边是贾方方的双脚,贾方方穿的是一双深红色丁字皮鞋,也是脏兮兮的,落满尘土。苏娅问:“贾方方,你的大姨妈来了吗?”

贾方方紧接着反问:“你呢?”

苏娅鼓起勇气说:“我来了。”

贾方方低下头:“我,我也来了。”

苏娅的心沉了下去,她之前还为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贾方方这个秘密而暗自愧疚,现在看来,贾方方比她隐藏得还要深。这个阴险的家伙。苏娅说:“你真不够意思,居然不告诉我。”

“你呢,你够意思吗?”贾方方反问。

“好朋友应该坦诚相对?”苏娅说。

“那是不是说明我们不是好朋友。”

“你真这么想吗?”

两个人心里怅怅的,暮色来临,操场上踢球的男生散去了,对面楼里零零星星亮起了灯。不知哪个学生吹起了口琴,时断时续,声音飘荡在空旷的操场上。很多年后,每当苏娅想起校园,想起操场,耳边就会响起悠扬的口琴声,那声音充满怀旧和惆怅。她们置身于青春的校园,却已经有了青春的怀旧和怅惘。

学校后面的东山修建了一座露天游泳池,票价便宜,只需两角钱。桐城是北方内陆城市,游泳池不多。苏娅和贾方方一道去玩,这还是她们第一次游泳,内心充满新鲜和忐忑。她们租了游泳衣,苏娅是深蓝色的,贾方方是枣红色的,都是老气横秋的颜色和款式。因为第一次去,拿不定以后会怎样,她们是这么想的,若是以后常来的话,再决定是否买泳衣。

她们穿着租来的泳衣,小心翼翼跳进水里。碰到不少认识的同学,有男有女,大家肆无忌惮地在水里嬉戏打闹。有不少同学压根没穿泳衣,男生穿着家常的裤头。女生呢,干脆就是平脚短裤和背心。像苏娅和贾方方这样的,算是讲究的呢。苏娅看在眼里,满怀好奇,半裸着身体的每个人,都变了样,和平时不大一样。某女生貌不惊人,可是现在不同了,裸露的肌肤雪白雪白的,一下子成了众人嘱目的焦点。某女生平素倒是婀娜多姿,身材窈窕,此刻可不怎么样了,她怎么那么黑,阳光下,肩膀和手臂黝黑黝黑的,让人想起一款鞋油的牌子--黑又亮。苏娅把身体藏在水里,只露出头,她东张西望,越看越觉得新鲜。贾方方胆子大,已经钻进水里练习憋气了,好为人师的某成年男子正在热情地充当教练,边示范动作,边伸手摆弄贾方方的身体。贾方方从水里钻出来,兴高采烈地怂恿苏娅跟她一道练习。苏娅面对眼前的水,一筹莫展,她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把头扎下水。她退到角落,贴到墙跟,扶着栏杆。水波挤压着前胸,喘不过气来,然而,却很诱人,有一种沉甸甸的窒息的快感。她羡慕地看着那些在水里游走自如的高手,心想,虽然目前她还没有胆量学习游泳,可总有一天,她会熟练地掌握这门技艺的。

如果不是那天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苏娅确信自己会爱上游泳,并成为这里的常客。狼狈的是--她犯了一个要命的错误。

临上岸,贾方方说自己再练习片刻,让苏娅先去换衣服。她还说自己动作利索,随后就到。苏娅拖着湿淋淋的身体去更衣室,却稀里糊涂误闯了男更衣室。更衣室没有门,只挂着一个布帘,她记错了方向,掀开布帘径直走进去。走到里面,发现不对劲儿。怎么回事?好几个光着身体的男人走来走去,有一个还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的闯入并不显得惊慌。天,这是怎么回事?她的脑子一下懵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成年男人的裸体,他们浑身上下光溜溜的,偏巧有一个转过身正对着她,肆无忌惮地对着她。她差点晕过去,那是怎样一具毛绒绒黑漆漆的身体,那是怎样一团乱糟糟的黑色。她惊叫一声,转身就跑。水泥地板布满水渍,太滑了,她跑得太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结结实实摔了个跟头。膝盖碰破了,渗出血丝。脚崴了,一阵钻心的疼痛。几个正在换衣服的男人被这个误闯进来的小姑娘逗乐了,他们发出欢快的笑声,有一个还说,别跑,我们又不会吃了你。有一个则好心走到她面前,弯腰想去扶起她,却被她惊慌地一把推开。那男人自嘲道,哎哟,这才是剜草喂瞎驴,不识好人心。旁边的人一阵轰笑。

苏娅咬咬牙,她不敢再看他们一眼。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狼狈不堪地出了这间可怖的更衣室。

贾方方大惊小怪问她怎么了,她生气地白了贾方方一眼,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她觉得自己的脸,在这个倒霉的下午,全都丢尽了。这个该死的游泳池,她笃定自己再也不会来了。形单影只的贾方方又去过几次,热情没有持续多久,也随之减弱。再后来,游泳池淹死两个孩子,学校勒令没有家长陪同,学生不许私自去游泳。苏娅和贾方方都没有来得及爱上这项运动,就齐齐抛弃了它。直到现在,苏娅仍然没有不会游泳。

在苏娅整个青春期的记忆里,只要提到男人,她的眼前就会闪过一团毛绒绒乱糟糟的黑色。她想不明白男人的身体怎么那么丑陋,不堪入目。在她眼里,所有男人都幻化成了那团糟糕的黑色。最令她痛苦的是,回到家里,面对苏曼,她也会不由得把他与那团糟糕的黑色联系起来。还有更要命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一见到成年男人,她的眼睛就不由自主瞟向他们的下半身。她为此而羞耻,沮丧,为了纠正这个毛病,她强迫自己盯着男人的脸看,她盯着他们的脸,盯着他们的眼睛,然而,没用,即使盯着他们的脸,盯着他们的眼睛,她的眼前也是一团乱糟糟的黑色。

苏娅被这件事折磨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她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先是胸脯变得饱满了,鼓鼓的,像呼之欲出的小肉鸽。她不喜欢这样,她穿紧身内衣,把它们勒得紧紧的。她怀念从前扁平的胸部,这鼓鼓的山包一样的肉馒头加重了她的羞耻感。只有当她看到胸部更加丰满的女生时,她的羞耻心才会减轻,仿佛找到了替罪羊。她细心观察贾方方,发现贾方方的胸部同她是一样的,这让她欣慰。她既不喜欢贾方方的胸部比她小,也不喜欢她的胸部比自己的大。她们是亲密的战友,凡事应该保持一致,这件事也不例外。接着,她发现自己的私部长出了黑色的体毛,她觉得它们的样子丑陋极了,她细心地用剪刀剪掉。可是,没办法,隔一段时间,它们还是执拗地生出来。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它们斗争。然而,她斗不过它们,反复的修剪之后,它们竟然越发茂盛了。最后,她只好屈辱地投降。有时候,她看着贾方方,心想,我知道你的秘密,你和我是一样的。我有那些丑陋的体毛,你也有。她联想到男人,是啊,女人都这么丑陋,何况男人呢。原谅他们吧,她终于从那团乱糟糟的黑色中解脱出来。

有一段时间,不知道因为什么,贾方方和苏娅的两家大人之间产生了罅隙,话里话外开始阻止两个人一起厮混。

徐静雅对苏娅说:“近朱者赤,近墨色黑,你以后要尽量和班里的好学生一起玩。”

“好学生,谁是好学生?”

“成绩优秀的学生。”

“你是说优等生吧,优等生不和我玩,她们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她们。”苏娅可不是乖乖女,一开口全是刺。

楼下正好传来贾方方的喊声:“苏娅,苏娅,快点下来。”不等苏娅回应,徐静雅便趴到窗口朝下说:“苏娅做功课呢,不出去玩。”

苏娅气得直瞪眼。

贾方方的父母也向贾方方传达了同样的意思:“整天和那个唱戏的女儿混在一起,豆大的孩子就知道摇头打扮,手腕上还戴着手镯,也不怕人笑话。”

“她那是治病的,她有皮肤病。”贾方方为苏娅鸣不平。

“皮肤病要传染的,以后离她远点。”

“要传染早就传染了,哪能等到今天。”

贾方方的父亲发火了:“大人说一句,你能说十句,再顶嘴小心扇你一巴掌。”贾方方恨恨地咬咬牙,不吱声了。

两个姑娘再凑到一起,竟有了生离死别的惺惺相惜。苏娅说:“以后找我的时候别喊我的名字。”

“那喊什么?”

“吹口哨,你会吗?”

“不会。”

为了学习吹口哨,两人把拇指和食指抻到嘴里,模仿男生吹口哨。吹了半天,贾方方吹出来的声音就像哄小孩尿尿的嘘声,苏娅吹的则像英语音标里某个特殊音节。二人憋红了脸,反复练习,也没发出理想中嘹亮的口哨,只得作罢。

苏娅抱怨道:“肯定是你妈说了我妈的坏话,被她知道了,这才不让我和你玩儿。”

贾方方辩解:“我妈没说你妈坏话。”

“肯定说了,你妈说我妈是戏子。”

“你妈本来就是戏子。”

“戏子怎么了?戏子招她惹她了,她想唱还不会唱呢,有本事她也唱一出。”

“唱戏算什么本事,我妈才不屑唱戏呢,我妈是工会干部,多体面,干么要唱戏。”

“体面什么呀,不是连儿子也不会生嘛,所以才在背后说人家坏话。”

贾方方生气了,霍地站起身:“你这个人好没意思。”

苏娅也不甘示弱:“你才没意思。”

二人伤了和气,翻了脸。她们果真如大人所愿,谁也不搭理谁了。

这样的局面僵持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对苏娅来说,度日如年。相比之下,贾方方比她快活得多,结交了新伙伴。放了学,成群结队,故意气她似的,浩浩荡荡从她身边走过。

正逢下雪,贾方方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路嬉戏着打雪仗,笑闹的声音在苏娅听来,格外刺耳。苏娅悲伤地想,可恶的,无情的人,终于识破了你的庐山真面目。贾方方也在想,哼,你以为你是谁,除了我,谁稀罕搭理你。

悲伤的苏娅不想回家,背着书包独自去爬山,临到山脚,看着白雪覆盖的山路,生出退意,转而朝山脚下的小路走去。这里有一段废弃的铁路,她沿着铁轨,漫无目的朝前走,嘴里哼唱一首刚刚学会的校园歌曲:“洁白的雪花飞满天,白雪覆盖着我的校园,漫步走在这小路上,留下脚印一串串……”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了多久。她提醒自己该往回返了,可是却管不住双脚,它们赌气似的,一直不停地朝前迈进。雪在脚下发出“卡嚓卡嚓”的声音,四周死一般寂静。这时候,她碰到一个身穿军黄大衣的男人,那个人看着她,对着她笑,露出一口雪白雪白的牙齿。她心里一阵狂跳,关于“擗花贼”的传言出现在她脑子里。据说只要被“擗花贼”摸一下头,就会失去意念,跟着对方走,从此再也回不了家。学校曾经失踪过一名女生,大家都说她是被擗花贼摸走的。有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是擗花贼的牙齿特别白。想到这儿,她一阵恐惧,尖叫一声,转身往回家的方向狂奔。那个男人竟然开始追她,她没命地跑,雪天路滑,扑倒在地。男人从背后追上了她,伸手拽她的胳膊。她挣扎着,尖叫着,声音在空旷的寂静中像是受伤的小兽,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发出声音的是她自己。那个男人显然被她的声音吓着了,他下意识地松开了她的胳膊。她立刻撒开脚丫继续跑,一刻也不停留。跑了很久,很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得喉咙一阵干疼,她喘口气停下脚步,回头望,已经看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了,她简直疑心刚才的一切是幻觉。她满头是汗,忽然停下来,汗水迅速变冷,风吹着她冰凉的额头,吹着她疲惫的身体。她软软地扑倒在地,心想,我要生病了。

那场病来势汹汹,高烧不退,先是胸口出现了一串串的红疹子,接着是嗓子疼痛,任何东西都无法下咽,即使喝一口水,也会牵动全身的神经疼痛不已。徐静雅忧心忡忡带着她去医院看病,确疹她得的是猩红热,一种罕见的传染病,需要住院治疗。徐静雅听到“猩红热”三个字,眼睛瞪得像算盘珠子,她歇斯底里地朝医生叫喊:“一定要救我的女儿,一定要救我的女儿。”

医生被她的神情吓着了,说:“你喊什么喊,这病又不是绝症。”

“我妈妈,我妈妈就是得猩红热去世的,我记得这个病,我记得这个可怕的病,它使我三岁就失去了母亲,难道它还要使我失去女儿吗?”

医生理解了徐静雅的失态,他安慰道:“你不要担心,这个病好治,你女儿没事的。至于你母亲得这个病去世,一定是救治不及时,或者引发了其它病症。”

那场病使苏娅住了半个月医院,在这之前,她从未住过医院。她住的是传染科,进出病房的护士全都口罩遮面,穿着胶鞋,戒备森严。父亲来看过她一次,买了罐头,水果,蛋糕,还带着一个魔方。父亲说:“魔方是你哥哥给你买的,他也闹着要来,因为要上学,所以没让他来。”苏娅心想,父亲一定是怕哥哥被传染才不让他来的。本来嘛,这是传染病,即使没有一个人来看她,她也不会抱怨。每天照顾她的只有母亲,母亲给她削苹果,母亲喂她吃饭,母亲在她打吊针的时候不离左右地伺候她。短短十来天,她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瘦了,圆润的下巴变尖了。她说:“妈妈,你离我远点,难道你不怕我传染给你吗?”

徐静雅嗔怪道:“我是你妈,我不管你,谁管你。”

苏娅动情地说:“妈妈,等你生病了,我也照顾你。”

“死丫头,你就不盼我好。”

母亲回家替苏娅拿换洗的衣服,返回的时候,举着一支糖葫芦。苏娅吃糖葫芦的时候,发现母亲似乎欲言又止。苏娅盯着她的眼睛,知道她一定有话想说,她咄咄逼人地问:“妈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

苏娅不依不饶:“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样,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快点告诉我。”

“刚才回家的路上,我碰到贾方方了。”

听到贾方方的名字,苏娅心头一痛,却还装得毫不在意:“碰到她怎么了?”

“她问你得的什么病,什么时候就病好了,还非要跟着我一起来看你。我说你是传染病,医院不让外人来。我拿了东西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她等在路边,手里拿着这支糖葫芦,说是给你买的,非让我带给你。”

苏娅咬下一颗糖葫芦,嚼在嘴里,又酸又甜,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徐静雅说:“贾方方是个好孩子,和她妈妈不一样,我是见不得她妈那样儿,刚从车间调到工会坐办公室,就登鼻子上脸,趾高气扬。不过,以后妈不管你了,你爱和谁玩就和谁玩吧。”

病好以后,苏娅与贾方方合好如初,她们的友谊经过了这场风波似乎更加亲密了。苏娅说起自己遭遇“擗花贼”的事儿,贾方方遗憾地说:“我怎么就没碰到过这种事儿呢。”这家伙对一切离奇的事件充满冒险的好奇。

“贾方方,你说这世上真有擗花贼吗?”苏娅半信半疑。

“大家都说有,应该就有吧,不过,谁知道呢。”

“他为什么只拽我的胳膊,而不摸我的头,不是说擗花贼只喜欢摸人的头吗?”

“也许他没来得及。”

“如果他不是擗花贼,那他是什么人?”

“坏人吧,会不会是强奸犯?”贾方方忽然咧嘴一笑。

其实这也是苏娅猜想的可能,被贾方方口无遮拦说出来,她心里一阵狂跳。她紧张地看着贾方方,如果传扬出去自己曾经遭遇强奸犯,那可怎么好?学校里那帮女生的嘴巴恶毒得很呢。

大街上经常张贴着处置各类罪犯的通告,以盗窃与强奸罪犯居多。偷东西可以理解,可是她们不理解强奸究竟是怎么回事。后来,两个人查字典,研究揣摩了半天,终于模模糊糊弄清楚它的意思。她们感叹,这个世道多么可怕,总是有人强奸,盗窃,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她们居住的小区发生过一起丑恶的案件,罪犯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他强奸了一名十岁幼女。哦不是强奸,是诱奸,可恶的老头拿一块巧克力就把小姑娘诱奸了。小姑娘的母亲气得捶胸顿足,死去活来。看热闹的人说,她一定恨不得被强奸的是自己而不是她的女儿。又有人说,如果是她自己,她一定不会这么生气。苏娅听出这话不怀好意,她想,这人太不厚道了,难道还有人喜欢自己被强奸吗?案件发生之后,风声鹤唳,凡有女儿的人家全部提高了警惕,徐静雅也不例外。苏娅每天放学一回到家,徐静雅就忧虑地摸摸她的头发,又摸摸她的脸蛋,再拍拍她的肩膀,仿佛检查她的身体是否缺少了某个零部件。苏娅理解母亲的担心,她没敢把遭遇“擗花贼”的事情告诉母亲,只说给了贾方方。

贾方方没有察觉到苏娅的顾虑和恐惧,继续说:“也许他真的是强奸犯,哎哟,幸亏你逃跑了,不然等到强奸犯被抓住了,通告他的罪行时,你的名字也会出现在布告栏里,受害人系桐城第九中学女生苏某,哈哈。”

苏娅的手紧张地发抖,她握紧拳头,可是,牙齿也打战。贾方方发现了她的异常:“苏娅,你怎么了?你的病是不是还没有好透?”

苏娅狠狠瞪着贾方方,贾方方刚才的话激怒了她,也吓坏了她。贾方方不知所措,“你怎么这样看我?好像和我有深仇大恨似的。”

苏娅一字一句地说:“贾方方,你听着,那个人就是擗花贼,他的牙齿特别白,不是说擗花贼的牙齿特别白嘛。他拽了拽我的胳膊,我就得了传染病。他要是摸了我的头,我早就死了。”

贾方方不吭声了,她定定地看了一眼苏娅,她们心有灵犀,她安慰苏娅:“管他是什么,反正你病也好了,毫发无伤,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关于你碰到擗花贼的事,我不会对别人说半个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苏娅不放心地看着她:“真的?”

贾方方点点头:“狗骗你。”

学校一年一度的冬季越野赛到了,贾方方和苏娅都是运动员,贾方方后劲十足,每次长跑都能拿到前三名的成绩,还曾得过冠军。苏娅差点,但七十多名学生的长跑,她也可以跑到前二十名。

这次长跑的路线是从学校到街心花园,再返回学校,全程十公里。临比赛前一天,贾方方来了例假。贾方方说:“真倒霉。”

“请假吧,告诉老师不能参加了。”

贾方方摇摇头:“不好意思,怎么开口啊。”班主任是个男老师,这也是她不好意思开口的原因。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没事儿。”

“得了吧,换了你,你好意思吗?”班里上体育课时,常有女生捂着肚子扭着腰羞羞答答请病假,苏娅与贾方方从没干过这样的事,她们一致认为这样做是丢脸的事。区区一堂体育课,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忍一忍就过去了。

苏娅豁出去了,说:“你不好意思,我去给你请假,这可不是体育课,这是越野赛,我就说你感冒了。”

“今天还生龙活虎,明天就感冒了,谁信呀。况且,咱班就指望我拿名次呢,我要是退出了,估计没一个能得奖。我没事儿,我就是觉得倒霉,偏偏赶上了。”

“你真要跑?”

“是啊,压根就没想过退出,只是跟你发发牢骚罢了。”

“哟,那你悠着点。”苏娅担忧地说。

第二天,开始长跑的时候,苏娅紧紧跟在贾方方身后,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贾方方的背影。跑到中间的时候,她把裤兜里的水果糖分给贾方方一块,吃糖可以增加体力。她喘着气问:“怎么样?有问题吗?要不,咱就停下来,我陪你走回去,不求名次就行了。”

贾方方皱皱眉,摇摇头,“我没事儿。”

快到终点的时候,苏娅明显体力不支,跟不上贾方方了。贾方方每次长跑都是最后关头表现出能量,一个一个把对手超过去。一到终点,贾方方就累趴下了,等候在终点的同学手里替她拿着棉大衣,她们给她穿好衣服,把她搀回了教室。随后而来的苏娅喘着气,接过自己的外套,直奔教室。当她看到贾方方脸色苍白的样子,自己的心也绞在了一起。贾方方这次跑了第八名,较从前的成绩有些退步,班里一些不知好歹的同学奚落长跑成绩不佳,名次平均下来,落到了其他班后面。只有苏娅知道真相,只有她知道贾方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只有她知道,这才是贾方方历次长跑中最好的成绩。她愤怒地看了一眼说风凉话的女生,几乎叫喊着骂出了声:“闭嘴,闭上你的臭嘴。”她声嘶力竭的声音吓坏了周围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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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犬系学霸男主X高冷学渣校花】季萧,远近闻名的三中学霸,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哪怕是上课睡觉都不会有老师说他半分的不是,可是他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天围在了学渣顾若安的身旁。“若若,这个是我昨天的笔记,你好好看,不懂的都可以问我。”“若若,不许逃课,你的错题我都帮你抄下来了,分析也写在了旁边。”“若若,今天放学来我家吧,我帮你补习功课,去你家也可以。”回答他的都是顾若安高冷的背影。人人都道顾若安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世界,可是在季萧看来遇见顾若安是他两辈子里最幸运的事情。“季萧,既然你想去A大那我便陪你去吧。”『CP篇指路《一觉醒来她成了首富千金》』读者群:564211058(敲门为任意人物名)
  • 庆余年

    庆余年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而谁可知,人生于世,上承余庆,终究却是要自己做出道路抉择,正是所谓岔枝发:东风携云雨,幼藤吐新芽。急催如颦鼓,洗尽茸与华。且待朝阳至,绿遍庭中架。更盼黄叶时,采得数枚瓜。…………《庆余年》同名影视剧由张若昀、李沁、陈道明、吴刚等主演,11月26日起在腾讯视频、爱奇艺开播。
  • 夫娇

    夫娇

    学艺下山的沐佳人,决定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有车有房有钱有粮的好生活。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桃花开,各种可盐可甜的男子出来阻拦她前进的脚步,用衣食无忧,夫宠子孝的生活,迷惑她的心智……沐佳人:如何逃离宠妻夫君,实现人生梦想?在线等,挺急的。某男:为夫身娇体贵,易推倒,夫人不尝试一下吗?ps:本书画面甜腻,容易引起极度舒适,慎入
  • 拒绝高考的小子:18岁当CEO

    拒绝高考的小子:18岁当CEO

    这是一部讲述“亚洲新音乐王储”、刷新“80后”创业记录的张伯宏个人成长经历和心路历程的佳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参加高考是改变命运的不二途径,但是张伯宏不这么想,他“直奔梦想,不兜圈子”,毅然选择了拒绝高考!本书再现了张伯宏为了不丧失自我,为了要自己想要的而做的不懈努力和拼搏。其中也记述了他面临压力时的彷徨、面对转型时的苦思冥想。本书告诉人们:只有在有兴趣的领域“玩好”,才能赢得人生。
  • 惊天巨人

    惊天巨人

    夜深了,北武当山道祖庙老子大殿内,气氛十分神秘。童颜鹤发、道骨仙风的黄石公端坐椅子上闭目养神,他的身后是高大的老子坐姿塑像,身旁是香案,香案上燃着几支蜡烛。一声门响,美丽绝伦、身材修长、身穿青色衣裙的黄英走了进来。她将门掩上,走到黄石公面前,低声问道:“父亲,唤女儿何事?”黄石公睁开双目,观察一下周围,压低声音说:“英儿,为父唤你前来,要派你完成一件机密要事。你可记得五年前在博浪沙攻袭始皇、后在下邳拜父为师的你子房师兄?”黄英点头说:“记得。”黄石公说:“你子房师兄现在龙门山青锁镇隐居读书。
  • 这一帮子

    这一帮子

    这是一帮生活在现实社会底层的农民工和打工仔。他们大多数是处在八零后,工作、婚姻、家庭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生活压力使他们气喘嘘嘘。然而他们放弃太多的自由只身在喧哗的都市中跳蚤似慌乱般蹦跳穿梭在城市与城市,高楼与高楼之间寻找可以栖身之处。 这是一群在社会底层生活的一代人,他们正用一双双勤劳的手打造自己幸福生活的美好明天。即便在生活中都会遇见那样这样的不易。尤其是像他们这些从外地农村来城里的打工者,他们用智慧给这座城市带来了美丽的东西。他们勇于在自己的家庭充当一个家庭的顶梁柱更重要的是他们担当得起了一个社会的主角,为这个蒸蒸繁荣的社会和他人服务贡献自己的微薄力量。
  • 安静的下午

    安静的下午

    周六的下午,我拿到了《岁时记》。下个月的季题正是“落叶”。我还是头一次参加大多由老前辈们出席的这类句会,因此心情多少有些忐忑。朋友转交的会刊上,登的就是在上次句会上的作品。名列其中的,有著名公司的会长,学士会的会员的大名,完全是沙龙气氛的句会。十月将尽,庭院里的银杏和樱树的树叶开始飘落。寻望间,一只斑鸫飞落到窄窄的草坪。这鸟不合群,也不聒噪。它的动作尽管敏捷,但仪态却是落落大方的。据说它要是在玻璃窗边和镜子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就会跑上来打斗,自从在什么书上看到这类说明以后,我就不知不觉地留心起了这鸟。
  • 十二挑盐客

    十二挑盐客

    一年以后,矮后生石卵成了抗日游击小队长,他领导的游击小队在猴子岩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俘虏了一队日本兵,还有一个中国挑夫。那挑夫不是别人,正是望柏的侄子羊皮。原来那天羊皮坠到崖下,日本人以为他必死无疑,事实上他没有死;向他开了一枪也没有打在致命的地方。可惜的是他醒来后一瘸一瘸地往回走,在路上又被日本人抓住了,也没有打他,只要他当挑夫,他也尽职尽责地当。游击小队长派人把羊皮送回家,并嘱那人实告了羊皮一年前在猴子岩的表现。羊皮的母亲本在病中,被活活地气死了;羊皮的父亲把他赶出家门,又禀告族里,不认他做儿子,并把他的名字从族谱中划掉。羊皮流浪在外,不知所终。历史的车轮滚到新世纪,猴子岩建了一座自来水厂,矿泉水远销省内外。为了纪念七十多年前发生在猴子岩的那次屠杀,矿泉水厂建了一座纪念碑,碑文由离休老干部石卵撰写,其中有这样一句:“无一人求饶,无一人残杀同胞!”稍稍修正了一下历史。
  • 宇宙大探秘

    宇宙大探秘

    夜晚,我们遥望闪闪的星空,会使我们翩翩遐想,似乎有数不尽的奥秘蕴藏在天空中……我们对宇宙探索的步伐一直没有停止,但是仍未揭开其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