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成就大事必然会承担风险,而风险越大,收益往往也越大。
因此,很多人敢于冒险,甚至不在意任何代价。
可秦风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轻易冒险的人,他前世是个杀手,做事向来谨慎小心,没有精密的计划和对策,他绝对不会出手。
今夜,他的目标一如既往的是赵布泰,却并不意味着要去赴宴。
和桂林城相比,知府陆东阳的别院无疑是一个更小的牢笼,进之容易,出之则难,一旦真有陷阱,几乎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所以,秦风今夜虽有杀赵布泰之心,但更多的是去寻找机会,这个过程当然也有危险,徐药师知道赵布泰一旦现身,意味着必有陷阱,对方如何布置无从得知,就算不进陆东阳的别院,在远处窥视也有可能暴露。
徐药师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可他忘记了一件事,在这桂林城中,秦风和赵布泰相比有一个巨大的优势,这个优势几乎可以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作为客军,赵布泰对于桂林城的掌控存在于军事上,也仅仅是在军事上,秦风同样也只是一个过客,前世今生都没有踏足过桂林半步,可他却可以熟知桂林城中的每一寸土地,以及每一个百姓。
因为秦风有杨再兴,有当初与清军浴血拼杀的众多义士豪杰,在他们的引荐下,秦风认识了徐药师,而在桂林城中,还有数十个徐药师这般的人物。
民心未死,民心可用!
这些人已然成为了秦风的眼睛,鼻子,耳朵,只要城中清军有任何动作,都会立刻传达到秦风那里,让清军无所遁形。
相比于清军,秦风也许在实力对比上处于劣势,可在这桂林城中,他才是真正的掌控者。
月夜空寂,街面上不见一个行人,城东的百里巷却是依旧华灯高照,这里是城中出了名的烟花之地,乐坊花楼不下二十余处,丝竹歌乐,在夜色中飘荡不止。
百里巷的西南角倒是住着一户正经人家,主人姓吴,单名一个康字,乃是崇祯年间的三甲进士,本能入朝为官,可惜王朝更替,李自成攻破京城后,吴康就返回了家乡桂林。
吴康家境殷实,在桂林城中也颇有名望,今夜陆东阳纳妾宴请,他也在受邀之列。
也不知是否因为作为主人的吴康离家的关系,有着数十口人的吴府今夜十分安静,各房各院看不见一点火光,和周围乐坊花楼的灯火通明相比,显得十分突兀。
在府里的一处小屋内,有微弱的烛火摇曳,静谧到了极点。
屋外有只通体黝黑的野猫探步靠近,似乎也因为这种异常的静谧而感到不安,小心翼翼的徘徊一圈后,低声叫唤了两下,返身跑进了草丛之中。
小屋内,昏暗的烛火照在了秦风身上,他跪坐于地,一身利落黑衣短打。
一个出色的杀手,必然是黑夜中的幽灵,秦风已经无数次独自一人感受着黑夜特有的滋味,这般滋味能够让他冷静,让他沉思,让他保持最完美的状态。
无声无息,如幽灵般,神出鬼没!
“梆!梆梆!”
敲更声从远处隐隐传来,不经意间已是二更时分。
秦风听见声音,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双眼睁开时,昏暗的屋内仿佛豁然闪过两道电芒,电芒稍纵即逝,收敛的不仅是光亮,还有气息。
如同幽灵一般的杀手,需要的不仅是出类拔萃的身手,还有稳如盘山的心性,秦风远比常人沉稳,凝重。
可刚才一刹那,他的内心不由自主的产生了波动。
二更天,每一个夜晚都会等来这个时间,夜复一夜,平平无奇,可是对于秦风而言,今夜的二更天十分的特别。
他一直在等,直到二更这一时刻的到来。
小屋宁静依旧,秦风却已无法安坐,他缓缓站起打开屋门,稍作犹豫后,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夜幕之下。
知府大人的纳妾之宴再热闹,到了二更天也该散场了,可作为宾客的吴康并没有回家,换做以前,他也许是和几个至交好友继续找了个地方把酒言欢,不醉不休,又或者去寻相好的谈情说爱,共赴巫山。
但是在今夜,吴康一定会回家,而且是在二更之前,哪怕陆东阳的纳妾之宴没有结束,他也该找个理由离开才是。
只因吴康和秦风之间的约定。
和徐药师一样,吴康也是秦风在城中的耳目,他受邀赴宴正好可以摸清宴会场内的情况。
最晚二更,吴康必需把在纳妾宴席上看到的一切告知秦风。
而现在,吴康并没有及时返回,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行动受制,陆东阳的纳妾之宴上必定有所变故。
赵布泰离府前去出席喜宴并不隐秘,从他离开衙门那一刻,秦风就已经掌握了他的动向,十几个亲兵随行护卫,赵布泰骑马而行,一路上招摇过市,毫不掩饰。
一个不久前刚刚被刺杀的人,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难道就不怕刺客动手吗?
反常必为妖!
赵布泰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他一定已有万全的准备,只待猎物上钩,可是秦风尚未中计,赵布泰难道就收网了?吴康这才难以脱身?
当然,吴康也有可能因为细作的身份暴露,已被赵布泰所擒。
然而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秦风布置在城中的细作都是和他单线联系,相互之间并不知晓,哪怕有人投敌也出卖不了其他人。
而且吴康身家清白,之前并无反清之举,出席宴会只需用眼去看,毫无风险可言,除非有神人在场才能看出他细作的身份。
那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阻碍到了吴康?
秦风不知,可直觉告诉他,无论发生了什么变故,其中必有杀机,可同样蕴含着机遇,想要以弱胜强,需要的就是抓住每一次稍纵即逝的机会。
夜风席卷,尘土飞扬。
迷蒙昏暗的天空中,一道人影飞纵而过,鬼魅般的翻过一座院墙,院墙里富丽堂皇,占地极大,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居所,而与这宅院相隔不过数米远的西面,就是知府大人陆东阳的别院。
秦风稳住身形,隐藏在一颗紧靠院墙的槐树之后,他双目四转,呼吸悠长无声,今夜的目标近在咫尺,眼中已映现出了陆东阳别院的灯火。
夜仍旧宁静,四下无声无息,风中飞舞的花朵残瓣带着几分凄凉,纠缠徘徊,似是在倾诉着种种哀怨情仇。
忽然,有红花飘下,却没有落在地上。
秦风双目一凝,只见庭院的廊角处隐隐躺着一个东西,红花落在上面再无动静,借着昏暗的月色,秦风凝视片刻,终是看清了廊角处的那个东西原来是一条大黄狗。
黄狗侧卧在地,纹丝不动,好像熟睡一般。
秦风眉头微皱,狗的听觉和嗅觉远超人类,隔着很远就能察觉陌生人的闯入,此刻秦风离他不过二十步的距离,它竟然毫无反应,难道睡死了不成?
狗睡得再沉,依旧可以感应到外界的细微变化,这是天赋本能,这条大黄狗没能发现秦风,绝不是因为睡死了。
大黄狗是真的死了!
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没有人声,没有灯火,只有一条死狗......
秦风的呼吸越发的缓慢,双眸微微眯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从他的嘴角浮现。
久违的感觉,熟悉的味道,一切仿佛回到了前世,而他又成为了那个对隐匿,潜伏无比精通的幽灵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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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大勇躲在屋檐上已经很久了。
夜风十分寒冷,他裹紧着用来隐匿身形的披风,深深的吸了口气,入鼻的阴寒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同时也除去了身上的困倦。
金大勇是一个优秀的斥候,在军中颇有威名,而现在他则是一个暗哨,他选的藏匿位置十分不错。
屋檐上可居高而望,任何物体移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而在夜幕之下,一般人都只会注意四周的动静,上方往往会成为忽略的盲点,何况还有与屋檐瓦片同色披风的伪装。
金大勇是一个认真细心的人,作为暗哨,他尽心尽责努力做到了最好,可他终究不是一个真正的暗哨。
对于一名暗哨,最重要的乃是隐藏自己,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轻易暴露。
金大勇也知道要隐藏自己,可他的心性离一个合格的暗哨还差的很远,好比刚才耳边传来一声脆响,他便紧张异常,下意识的拔出了佩刀。
月色下,刀刃发射出刺眼的寒芒。
而当金大勇巡视四周毫无发现,紧接着又有几声猫叫响起时,他不禁莞尔一笑,原来只是野猫踩到了枯枝而已。
长长的舒了口气,金大勇刚把佩刀收起,突然感到肩上一沉,嘴同时被人紧紧捂住,握刀的手被人用一个奇怪的姿势拗到背后,稍一用力就会痛楚难忍。
敌袭!
金大勇一脸灰败,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敌手,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有立刻死去,说明他对于身后的敌人还有价值。
到底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人,金大勇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低声道:“阁下是何人,不知深夜来访,有何目的?”他犹豫了下,又道:“此处是郑掌柜的宅院,他家财无数,若是阁下求财,小人可以带你去宝库一探。”
宝库里有他的同伴,只要对方跟着去了,那就是自寻死路。
金大勇眼中有厉色闪过,耳边响起了一阵低沉冷漠之声:“我对宝库没兴趣,只想问你一些事情。”
“阁下请讲。”
短暂的沉默过后,金大勇只听身后之人问道:“赵布泰是否还在陆东阳的府上?”
只此一问,金大勇已浑身剧震,他艰难的咽下了一口唾沫,没有回答问话,而是哆嗦着嘴唇,颤声道:“你是秦风?”
有轻笑声传进了金大勇的耳中:“看来你是一个聪明人,希望你等一会儿回答问题时,也可以聪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