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声漫天,血芒映月。
箭雨无情,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越是靠近坡顶,所承受的杀伤越大,不少中箭的清兵难以为继,在痛苦的惨叫声中滚落山坡。
清兵们仰攻攀爬,步履艰难,黑夜中看不清路径,可在勇气的支撑下,硬是踏出了一条血路,以死战的决心迎接最后的裁决。
坡顶就在眼前,已能看到敌人的身影,以及兵刃在冷月下的寒光。
清兵的士气达到了巅峰,呐喊嘶吼声反而弱了不少,屏息凝视,蓄力待发,精锐老卒的素养一展无遗。
一个冲在最前,黑脸如炭的鞑子军官狞笑的舔了舔嘴唇,似乎已看到了鲜血四溅,敌人被他一个个砍翻的美妙画面。
弓箭手短兵相接时基本没有抵抗能力,何况刚才至少射了五轮箭矢,手臂难免酸麻,此刻就算弃弓换刀,又能挥动几刀,只要让他们近了身,下场无疑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百战余生的老卒们能够清晰判断战场的形式,而这也是赫舍里部骑兵在遭遇伏击,面对绝境时还敢于拼杀的原因所在,他们认定还有反击破敌的机会。
赫舍里昂首远望,目光灼灼,部下们的勇武让他欣慰,今夜固然损失惨重,可最后的胜利依然会属于大清的勇士们。
忽然,一支箭矢呼啸而来,贴着赫舍里的鬓角一掠而过刺入了他身后的岩壁之中,周围的亲兵们惊出了一身冷汗,赫舍里却是纹丝不动,面色如常,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过一下。
作为一军之将,也是一军之胆,赫舍里容不得自己流露出半分畏惧。
岩壁旁的一个亲兵见到箭矢竟然可以钉在岩壁上,心中不禁感到十分惊异,伸手去拔才发现箭头几乎全都没入了岩壁,等他拔出来仔细一看,脸色豁然一变,急忙又从周围的地上捡起了几根射落的箭矢,比较之后他越看越是心惊,喃喃失声道:“我军的破甲箭......”
山坡上的清兵们没有胡乱冲杀,没有被箭雨射中的人纷纷组成了三五人一队的小型战阵,准备在军官的带领下,奋力攻杀。
坡顶近在咫尺,敌人就在眼前。
赫舍里骑兵们再次发出了战意熊熊的怒吼,他们即使没有了战马,一样气势如虹,威不可挡!可吼声才刚刚响起,就化作了一阵惊呼,冲在最前的清兵们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甚至有人在缓慢倒退。
退,必需退,冲上去只有死路一条!
赫舍里骑兵们不畏战,不怕死,但不想白白的去送死!
坡顶之上,伏兵终现,不过百多人,阵列单薄,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一眼望去根本就不像是什么精锐之兵。
可在赫舍里骑兵们眼中,他们看到的是一片钢铁丛林,厚重的令人窒息。
百余显现出来的伏兵竟然全是重甲!
月色下,重甲散发着冰寒的流光,倾诉着它的坚固,也震慑着人的心弦。
赫舍里骑兵们手上握的都是单刀,如何能够与重甲抗衡,而且那些重甲伏兵手上的武器虽然杂乱,但全是大斧,铁锤,铜锏等杀伤力巨大的重型兵刃,面对没有大盾,只穿戴轻甲的赫舍里骑兵,那无疑将会是一场屠杀。
为什么伏兵会有重甲?
还如此之多?
每个赫舍里骑兵心中都在痛苦的发问,而很快他们就有了答案。
有眼尖的赫舍里骑兵嘴里发出了震惊的呼喊:“这是我军的重甲,没错,一定没错的,重甲上还有我八旗的龙旗烙印。”
又有人失声叫道:“这些箭矢也全是我军的破甲箭,上面刻有辽阳兵器局的印记。”
无数人一脸的彷徨无措,不明白敌人为什么能有他们的装备,面面相窥之下,有人道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难道是桂林城破了?
城中的辎重尽归了敌人所有,辎重里面就有重甲和破甲箭。
似乎是为了验证这个猜测,山谷中响起了阵阵整齐的呐喊:“桂林城已破,赵布泰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呐喊的余音在谷中回荡不止,犹如丧钟砸在了清兵们的心头。
与此同时,坡顶的重甲步卒动了,没有喊杀,没有怒吼,能听见的只有沉闷的步伐,以及重甲碰撞的铿锵之声。
这不是无声的沉默,而是最强的战音!
面对如墙前进,雷霆万钧的重甲步卒,赫舍里骑兵们如潮水般退下了山坡,他们宁愿去挑战谷口的盾阵,也不要去和重甲步卒有任何接触,那根本就是自杀。
赫舍里骑兵们士气已崩!
而作为统领,赫舍里自己也处于崩溃的边缘,望着手中的破甲箭,他双眸已没了焦距,吃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周围的亲兵们全都黯然失色,无一人上去劝慰,他们认定了桂林城破的事实。
赫舍里惨然一笑,破甲箭从手中滑落,望了眼从山坡上奔逃下来的溃兵,仿佛浑身的气力被抽空了一般失魂落魄道:“全军从骆驼峰入口处突围,那里被敌军堵上没多久,应该还有机会冲出去。”
亲兵们齐声道:“吾等就算舍去性命,也必定保护统领冲出重围。”
赫舍里摇了摇头,神色恢复了几分平静,缓缓道:“今夜之败,责任全在本将,唯有战死谢罪以报皇恩,何况桂林城已经......”他拔出宝剑,目视前方,眼中全是死志。
主将身死,亲兵就算逃得性命,等朝廷追究下来一样是死路一条。
赫舍里的求死之心其实已经决定了亲兵们的命运,而亲兵们并无抱怨,他们平日军饷待遇都远超旁人,陪主将赴死亦是他们的责任。
刹那间,慷慨悲壮之气充斥在赫舍里的周围,亲兵们的神色无不坚毅异常,大声道:“愿陪统领死战!”
鞑子固然可恨,但不能否认他们的勇武。
赫舍里抬头环视,满目欣慰,他高举宝剑,厉声喝道:“不死不休!”
亲兵们怒吼着附和道:“不死不休!”
忽然,有惨叫声在不远处响起,赫舍里目光如炬,就见数十个身影朝他这边扑来,沿路的清兵无一能挡,纷纷被砍杀倒地。
敌人好歹毒的心思,占尽优势还想擒贼擒王。
赫舍里猜到了敌人是冲他而来,却是浑然不惧,挥动着宝剑咬牙切齿道:“杀!”
十几个亲兵飞奔而去,与敌人猛烈的撞到了一起,刀光翻滚,血肉四溅,看似激烈实际只是片刻就结束了战斗。
赫舍里面色发白,只觉得手中宝剑有山岳一般沉重。
敌人数量不多,且无人穿着重甲,可他们好似踩死了几只臭虫一般,轻易的斩杀了十几个亲兵,这让赫舍里根本无法接受。
满洲八旗的勇士何时变得如此不堪?
敌人没有继续逼近,而是纷纷驻足等待,月色给他们披上了一层银色战甲,好似神兵天降,个个雄壮如山,岿然不动。
赫舍里的目光凝聚在了最前方的一个单膝跪地,刚完成了下刺动作,把一个清兵刺死在地的男人身上。
不知为何,赫舍里能够确定敌人停下进攻正是因为这个男人,他脑海中反复思量,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后,嘴里低沉道:“秦风!”
男人从地上站起,缓缓的跨步而进,浸浴着鲜血的强壮身姿即使是黑夜也难以掩盖那股滔天般的气势。他的眼神比手中滴血的战刀更加锋利,闪烁着渴望杀戮的强烈欲望。
赫舍里竟然无法压制内心的恐惧,歇斯底里的质问道:“你就是秦风?”
男子停下脚步,回答道:“没错,我就是秦风。”
话音刚落,先是死一般的静寂,紧接着赫舍里的亲兵们发出了一阵低呼,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兴奋之色,好似法场被赦免般的狂喜。
敌人攻击赫舍里,目的是为了擒贼擒王,现在秦风这个贼首现身,若是能够拿下他,不一样是擒贼擒王吗?
诛杀贼首,余众士气必弱,今夜之战局或许有逆转的可能。
秦风神色幽冷,他似是看出了清兵们的心思,双眸微微一斜,嘴角牵动出一抹轻蔑的笑意,笑中带寒,杀机四溢。
赫舍里和他的亲兵们被秦风的眼神扫过,能感到对方极度的冷漠和无视,心中不禁无比恼怒,可当看到十几个已成尸体的同伴,怒气瞬间退去,只觉得自己是一堆飞蛾,面对的是熊熊燃烧的烈焰。
秦风他们不是烈焰,却是比烈焰更耀眼的汉家男儿!
刀光起,尘飞扬。
秦风一马当先杀向了赫舍里,五千鞑子骑兵军心已散,只要再杀了赫舍里,那清军的士气将彻底崩溃,连突围的心思都会荡然无存。
赫舍里双目炙热,他的眼中只有杀过来的秦风,厉声吼道:“杀了他,我军就能反败为胜!”他身边的亲兵还有五十多人,个个身经百战,乃是军中翘楚,而敌人只有二十左右,人数上他占据了相当大的优势。
双方的斩首大战就此开始!
至于为什么刚才十几个亲兵被轻易斩杀,赫舍里已经顾不得这点。
战场上,人数的优势虽然未必能够决定胜败,但也是最主要的因素之一。而在小规模的械斗中,最倚仗的则是人的勇气和武力。
赫舍里的亲兵不缺乏勇气,可他们太高估了自己的武力。
当日在三川谷,秦风用五百鞑子的人头证明了汉家男儿有不输于鞑子的血性。而今日,他还要证明另外一件事。
拥有数千年传承的大汉民族,所获得的不仅是文明和礼仪,还有十八般精湛的武学,绝不是空有蛮力,只学了点皮毛功夫的鞑子所能比拟的。
华夏武学,民族之利刃,它也许会消亡,但在今夜,它注定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