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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波罗蜜】02 

第一流的人物看白云虽是至美,却不想拥有,只想心领神会。

情困与物困

我有一个朋友,爱玉成痴。

他不管在何时何地见到一块好玉,总是想尽办法要据为己有,偏偏他又不是很富有的人,因此在收藏玉的过程中,吃了许多的苦头,有时到了节衣缩食三餐不继的地步。

有一回,他在一个古董商那里见到了一个白玉狮子,据说是汉朝的,不论玉质、雕工全是第一流的。我的朋友爱不忍释,工作也不太做了,每天都跑去看那块玉,看到眼睛都发出红火,人被一团火炙热地燃烧。

他要买那块玉,古董店的老板却不卖,几经折腾,最后,我的朋友牺牲了他所居住的房子,才买下了那个白玉狮子,租住在一个廉价的住宅区内。

他天天抱着白玉狮子睡觉,出门时也携带着,一遇到人就拿出来欣赏,自己单独的时候,也常常抚摸那座洁白无瑕的狮子发呆。除了这座狮子,他身上总随时带着他最心爱的几件收藏,有时候感觉到一个男子,从口袋里、腰带间、皮包内随时掏出几块玉来,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他玩玉到了疯狂的地步,由于愈玩愈精,就更发现好玉之难求,因为好玉难求,所以投入了全部的家当,幸好他是个单身汉,否则连老婆也会被他当了。到最后,他房子也卖了,车子也没了,工作也丢了,为什么丢掉工作呢?说来简单:“我要工作三年,才能买一件上好的玉,这样的工作不做也罢了!”

朋友成为家徒四壁的人,每天陪伴他的只有玉了。后来不成了,因为玉不能吃,不能穿,只好把他最心爱的玉里等级比较差的卖给别人,每卖一件就落一次泪,说:“我买的时候是几倍的价钱,现在这么便宜让给别人,别人还嫌贵。”

有一次,他租房子的房东逼着要房租,逼得急了,他一时也找不到钱,就把白玉狮子拿了出来,说:“这块玉非常的名贵,先押在你这里,等我筹足了房钱,再把它赎回来。”可惜他的房东是个老粗,对他说:“俺要你这臭石头干么!万一不小心打破了还嫌烦呢!你明天找房钱来,不然我把你丢出去!”

朋友对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泣不成声。在痴爱者眼中的白玉狮子是无可比拟的,可以用房子去换取,然而在平常百姓的眼中,它再名贵,也只是一块石头。

有一次我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看玉的展览,正好遇到了乡下的一个旅行团,几个乡下的欧巴桑看玉看得饶有兴味,我凑过去,发现她们正围着那

个最有名的国宝“翠玉白菜”观看,以下是她们对话的传真:

“哇!真巧,雕得和真的白菜一模一样,上面还有一只肚猴呢!”

“这个刻得那么像,一个大概是值好几千块吧!”

一位看起来是权威人士的欧巴桑说:“你嘛好了,不识字又兼不卫生,什么好几千,这一个一定要好几万才买得到!”

我把这个故事说给朋友听,他因此破涕为笑,我说:“你看故宫博物院的好玉何止千万块,尤其是小品珍玩的部分,看起来就知道曾有一位爱玉的人在上面花下无数的心血,可是他死的时候不能带走一块玉,我们现在看那些玉也不能知道它曾经有过多少主人,对于玉,能够欣赏的人就算拥有了,何必一定要抱在手里呢?佛经里说‘智者金石同一观’就是这个道理。

“爱玉固然是最清雅的嗜好,但一个人爱玉成痴,和玩股票不能自拔,和沉迷于逸乐又有什么不同呢?”

朋友后来彻底地觉悟,仍然喜欢着玉,却不再被玉所困,只是有时他拿出随身的几块玉还会感慨起来。

物固然是足以困人,情更比物要厉害百倍。对于情的执迷,为情所困,就叫“痴”,痴是人世间的三毒之一(另外两毒是贪与嗔),情困到了深处,则三毒俱现,先是痴迷,而后贪爱,最后是嗔恨以终。则情困是一切烦恼的根源,没有比这个更厉害了。

被情爱所系缚,被情爱所茧结,被情爱所迷惑,被情爱所执染,几乎是人间不可避免的,但当情爱已经消失的时候,自己还系缚茧结自己,自己还迷惑执著自己,这就是真正的情困。

有一次我遇到一位中年的妇女,她的朋友都已经儿女成群,可是她没有结婚,没有结婚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她忘不了二十年前的一段初恋。

她的初恋有什么不凡吗?为何她不能忘却?其实也没有,只是一个少男一个少女在学校里互相认识了,发誓要长相厮守,最后这个男的离开了,少女独自过着孤单的心灵生活,一过就是二十年。

这么普通的故事,她也说得眼泪涟涟,接着她说:“不过,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我说:“在时间上,你的故事已经过去,实际上一点也没有过去,因为你的心灵还被困居在里面。到什么时候才算过去呢?就是你想起来的时候,充满了包容和宽谅,并且不为它所烦恼,那才是真正过去了。”

“做得到吗?”

“做得到的,在这个世界上为情沉溺的人固然很多,但从沉溺中走到光明的岸上的人也不少。因为他们救拔了自己,不为情所困。”

我把情说成是沉溺,把救拔说成是走到光明的河岸,是有道理的。我们在祝福一对新人时,最常用的一句话是“永浴爱河”。

“爱河”的譬喻出自《华严经》,《华严经》上说:“随生死流,入大爱河。”为什么说是爱河呢?由于爱欲和河一样具有三种特性,一种是容易使人沉溺,不易自拔。第二种是爱欲的心就像河水一样,能浸染入最深的地方,例如我们用铁锤击石,石头会碎裂,但不能击碎每一个分子,可是如果我们把石头丢入河里浸染,它可以湿濡石头的任何一个分子,年深日久甚至把它们分解成粉末。第三种是难以渡越,不管是贩夫走卒,王公将相,都无法一步跨过河的对岸,同样的,要一步从情爱的束缚中走过也非常的不易。

我想起《杂阿含经》里记载的一个故事:有一次释迦牟尼对弟子说法,他问他们:“你们认为是天下四个大海的水多,还是在过去遥远的日子里,因为和亲爱的人别离所流的眼泪多呢?”

释迦牟尼的意思是,从遥远的过去,一生而再生的轮回里,在人无数次的生涯中,都会遇到无数次离别的时刻,而流下数不尽的眼泪,比起来,究竟是四大海的海水多,还是人的眼泪多呢?

弟子回答说:“我们常听见世尊的教化,所以知道,四个大海总量的总和,一定比不上在遥远的日子里,在无数次的生涯中,人为所爱者离别而流下的眼泪多。”

释迦牟尼非常高兴地称赞了弟子之后说:“在遥远的过去中,在无数次的生涯中,一定反复不知多少次遇到过父母的死,那些眼泪累计起来,正不知有多少!在遥远的无数次生涯中,反复不知多少次遇到孩子的死,或者遇到朋友的死啊!或者遇到亲属的死啊!在每一个为所爱者的生死离别含悲而所流的眼泪,纵是以四个大海的海水,也不能相比啊!”

这是多么可叹可悲,人因为情苦与情困,不知道流下了多少宝贵的泪珠,情困如此,物困亦足以令人落泪,束缚在情与物中的人固然处境堪怜,究竟不能算是第一流人物。什么是第一流人物呢?古人说:“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自是第一流人物。”

第一流的人物看白云虽是至美,却不想拥有,只想心领神会,这是多么高的境界。当我们知道其实在今生今世,情如白云过隙,物则是梦幻泡影,那么还有什么可以抱老以终的呢?

第一流人物犹如一株香花,我们不能说这株花是花瓣香,也不能说是花茎香;我们不能说是花蕊香,也不能说是花粉香;当然不能说是花根香,也不能说是花叶香……因为花是一个整体,当我们说花香时,是整株花的香。困于情物的人,往往只见到了自己那一株花里一小部分的香,忘失了那株花,到后来失去了自己,因此,这样的人不能说是第一流的人物。

第一流的人物,不在于拥有多少物,拥有多少情,而在于能不能在旧物里找到新的启示,能不能在旧情里找到新的智慧,进出无碍。万一不幸我们正在困局里,那么想一想:如果我是一只蛹,即使我的茧是由黄金打造的,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我是一只蝶,身上色彩缤纷,可以自在地飞翔,则即使在野地的花间,也能够快乐地生活,又哪里在乎小小的茧呢?

可叹的是,大多数人舍不得咬破那个茧,所以永远见不到真正的自我、真正的天空。

一九八五年六月一日

茶香一叶

原来就是一片茶叶,它的来历也是不凡的,就如同它的香气一样是不可估量的。

在坪林乡,春茶刚刚收成结束,茶农忙碌的脸上才展开了笑容,陪我们坐在庭前喝茶,他把那还带着新焙炉火气味的茶叶放到壶里,冲出来一股新鲜的春气,溢满了一整座才刷新不久的客厅。

茶农说:“你早一个月来的话,整个坪林乡人谈的都是茶,想的也都是茶,到一个人家里总会问,采收得怎样?今年烘焙得如何?茶炒出来的样色好不好?茶价好还是坏?甚至谈天气也是因为与采茶有关才谈它,直到春茶全采完了,才能谈一点茶以外的事。”听他这样说,我们都忍不住笑了,好像他好不容易从茶的影子走了出来,终于能做一些与茶无关的事情,好险!

慢慢的,他谈得兴起,把一斤三千元的茶也拿出来泡了,边倒茶边说:“你别小看这一斤三千元的茶,是比赛得奖的,同样的品质,在台北的茶店可能就是八千元的价格。在我们坪林,一两五十元的茶算是好茶了,可是在台北一两五十元的茶里还掺有许多茶梗子。”

“一般农民看我们种茶的茶价那么高,喝起茶来又是慢条斯理,觉得茶农的生活满悠闲的,其实不然,我们忙起来的时候比任何农民都要忙。”

“忙到什么情况呢?”我问他。

他说,茶叶在春天的生长是很快的,今天要采的茶叶不能留到明天,因为今天还是嫩叶,明天就是粗叶子,价钱相差几十倍,所以赶清晨出去一定得采到黄昏才回家,回到家以后,茶叶又不能放,一放那新鲜的气息就没有了,因而必须连夜烘焙,往往工作到天亮,天亮的时候又赶着去采昨夜萌发出来的新芽。

而且这种忙碌的工作是全家总动员,不分男女老少。在茶乡时,往往一个孩子七八岁时就懂得采茶和炒茶了,一到春茶盛产的时节,茶乡里所有孩子全在家帮忙采茶炒茶,学校几乎停顿,他们把这一连串为茶忙碌的日子叫“茶假”——但孩子放茶假的时候,比起日常在学校还要忙碌得多。

主人为我们倒了他亲手种植和烘焙的茶,一时之间,茶香四溢。文山包种茶比起乌龙还带着一点溪水清澈的气息,乌龙这些年被宠得有点像贵族了,文山包种则还带着乡下平民那种天真纯朴的亲切与风味。

主人为我们说了一则今年采茶时发生的故事。他由于白天忙着采茶、分茶,夜里还要炒茶,忙到几天几夜都不睡觉,连吃饭都没有时间,添一碗饭在炒茶的炉子前随便扒扒就解决了一餐,不眠不休的工作只希望今年能采个好价钱。

“有一天采茶回来,马上炒茶,晚餐的时候自己添碗饭吃着,扒了一口,就睡着了,饭碗落在地上打破都不知道,人就躺在饭粒上面,隔一段时间梦见茶炒焦了,惊醒过来,才发现嘴里还含着一口饭,一嚼发现味道不对,原来饭在口里发酵了,带着米酒的香气。”主人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了,我却听到了笑声背后的一些辛酸。人忙碌到这种情况,真是难以想象,抬头看窗外那一畦畦夹在树林山坡间的茶园,即使现在茶采完了,还时而看见茶农在园中工作的身影,在我们面前摆在壶中的茶叶原来不是轻易得来。

主人又换了一泡新茶,他说:“刚喝的是生茶,现在我泡的是三分仔(即炒到三分的熟茶),你试试看。”然后他从壶中倒出了黄金一样色泽的茶汁来,比生茶更有一种古朴的气息。他说:“做茶的有一句话,说是‘南有冻顶乌龙,北有文山包种’,其实,冻顶乌龙和文山包种各有各的胜场,乌龙较浓,包种较清,乌龙较香,包种较甜,都是台湾之宝,可惜大家只熟悉冻顶乌龙,对文山的包种茶反而陌生,这是很不公平的事。”

对于不公平的事,主人似有许多感慨,他的家在坪林乡山上的渔光村,从坪林要步行两个小时才到,遗世而独立地生活着,除了种茶,闲来也种一些香菇,他住的地方在海拔八百米高的地方,为什么选择住这样高的山上?“那是因为茶和香菇在越高的地方长得越好。”

即使在这么高的地方,近年来也常有人造访,主人带着乡下传统的习惯,凡是有客人来总是亲切招待,请喝茶请吃饭,临走还送一点自种的茶叶。他说:“可是有一次来了两个人,我们想招待吃饭,忙着到厨房做菜,过一下子出来,发现客厅的东西被偷走了一大堆,真是令人伤心哪!人在这时比狗还不如,你喂狗吃饭,它至少不会咬你。”

主人家居不远的地方,有北势溪环绕,山下有一个秀丽的大舌湖,假日时候常有青年到这里露营,青年人所到之处,总是垃圾满地,鱼虾死灭,草树被践踏,然后他们拍拍屁股走了,把苦果留给当地居民去尝。他说:“二十年前,我也做过青年,可是我们那时的青年好像不是这样的,现在的青年几乎都是不知爱惜大地的,看他们毒鱼的那种手段,真是令人毛骨悚然,这里面有许多还是大学生。只要有青年来露营,山上人家养的鸡就常常失踪,有一次,全村的人生气了,茶也不采了,活也不做了,等着抓偷鸡的人,最后抓到了,是一个大学生,村人叫他赔一只鸡一万块,他还理直气壮地问:天下哪有这么贵的鸡?我告诉他说:一只鸡是不贵,可是为了抓你,每个人本来可以采一千五百元茶叶的,都放弃了,为了抓你,我们已经损失好几万了。”

这一段话,说得在座的几个茶农都大笑起来。另一个老茶农接着说:“像文山区是台北市的水源地,有许多台北人就怪我们把水源弄脏了,其实不是,我们更需要干净的水源,保护都来不及,怎么舍得弄脏?把水源弄脏的是台北人自己,每星期有五十万台北人到坪林来,人回去了,却把五十万人份的垃圾留在坪林。”

在山上茶农的眼中,台北人是骄横的、自私的、不友善的、任意破坏山林与溪河的一种动物。有一位茶农说得最幽默:“你看台北人自己把台北搞成什么样子,我每次去,差一点窒息回来!一想到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最好的茶要给这样的人喝,心里就不舒服。”

谈话的时候,他们几乎忘记了我是台北来客,纷纷对这个城市抱怨起来。在我们自己看来,台北城市的道德、伦理、精神只是出了问题;但在乡人的眼中,这个城市的道德、伦理、精神是几年前早就崩溃了。

主人看看天色,估计我们下山的时间,泡了今春他自己烘焙出来最满意的茶,那茶还有今年春天清凉的山上气息,掀开壶盖,看到原来卷缩的茶叶都伸展开来,感到一种莫名的欢喜,心里想着,这是一座茶乡里一个平凡茶农的家,我们为了品早春的新茶,老远跑来,却得到了许多新的教育,原来就是一片茶叶,它的来历也是不凡的,就如同它的香气一样是不可估量的。

从山上回来,我每次冲泡带回来的茶叶,眼前仿佛浮起茶农扒一口饭睡着的样子,想着他口中发酵的一口饭,说给朋友听,他们一口咬定:“吹牛的,不相信他们可能忙到那样,饭含在口里怎么可能发酵呢?”我说:“如果饭没有在口里发酵,哪里编得出来这样的故事呢?”朋友哑口无言。

然后我就在喝茶时反省地自问:为什么我信任只见过一面的茶农,反而超过我相交多年的朋友呢?

疑问就在鼻息里化成一股清气,在身边围绕着。

一九八五年七月二十三日

小时是人见人爱的赤子,稍长,是叛逆但无知的少年,成年以后则全身都武装着,随时准备攻击和防御,对陌生和善的人拼命狂叫,不辨善恶。

高空气球

带着孩子沿信义路散步,孩子忽然看见远方高楼的顶上有一个非常巨大的气球,正随着黄昏的晚风飘荡,他兴奋地扯着我的手说:“爸爸,天空上有个气球。”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了那一个鲜红色的气球,原来是建筑业寻常使用的广告方式,斗大的宣传字体,在几百米外也看得十分清楚。这是多么平凡的气球,但对事事新鲜的三岁孩子,却好像发现了什么新的大陆。

“爸爸,我们去捉气球好不好?”孩子说。

“捉气球干什么呢?”

“我们把气球的绳子剪掉,让它飞到天空去!”这时,我才注意到气球下方的巨大绳子绑住了它。

我看着那座十四层的大厦对孩子说:“那房屋太高了,我们爬不上去。”

没有料到孩子却说:“怎么绑上去呢?人家上得去,我们也上得去。”

孩子的话使我一呆,对于小孩子来说,天下没有什么难事,天上的星月都想摘到怀里,何况是个气球!对大人来说,负担却太重了,即使要摘一个气球,都觉得是不可能的事,甚至于看到气球的时候早就忘记那是气球,觉得只是个广告招贴。

我像突然被点醒了,拍拍孩子的头说:“好,我们上去捉气球。”

父子俩于是混进了大楼,坐进电梯,直接搭上顶楼,出电梯以后又爬了一层楼梯才总算到达气球的所在,但眼前景象使我吃了一惊。原来这是一个规划得非常美丽的屋顶花园,各种翠绿的植物正在春天展现它们旺盛的生命力,架上的杜鹃和菊花正在盛放。

我终于看到眼前的气球了,那气球真是巨大。在楼底下看见时未能想象的巨大,用一条粗麻绳系紧在屋顶的铁管上,大概是灌了很足的氢气,那麻绳笔直地伸入天空几丈的地方。

孩子非常兴奋,用力地扯那根麻绳,企图要把气球放到空中去,最后终于用尽力气,放弃了。

我们便站在屋顶上,像突然从人潮中被解开绳子到了空中,俯视着下班时蝼蚁一样的人潮,我竟感谢着自己的孩子,要不是他点醒,我不可能为了追一个气球而走进一处从未想象过的花园。

天色快要暗的时候,我们才循原路回家,沿途走过了几家狗店,从狗店里流出来兽类独有的气息,群犬在喧闹地乱叫,我正在准备掩鼻而过,孩子早已一头闯了进去,说:“爸爸,快进来看,好多的狗狗,好可爱哦!”

仔细地看那些狗,才发现几乎所有的小狗都惹人怜爱,长到中型的狗儿则冷漠地卧着,成犬们见到陌生人不安地狂叫。只有刚出生不久的婴狗,见到任何人都亲昵地撒着娇,我那时在小狗身上好像看见了人。小时是人见人爱的赤子,稍长,是叛逆但无知的少年,成年以后则全身都武装着,随时准备攻击和防御,对陌生和善的人拼命狂叫,不辨善恶。因此狗店的主人把小狗放在廊下玩耍,而愈大的狗就关在愈坚固的牢笼中。

我突然想起孩子的话:“怎么绑上去呢?人家上得去,我们也上得去。”——“怎么被关起来的呢?既然关得进来,就应该放得出去。”为什么我们自己关在小的空间中还不够,养动物时还要关进更小的空间呢?

我没有答应孩子要买狗的要求。

回到家时,看见七八只蟑螂围在一起吃东西,原来是不小心滴落在地上的一滴蜂蜜,我赶紧到处找拖鞋,想要一鞋掌打下去,结束它们的生命,就在我找到拖鞋的时候,孩子猛然大叫起来:“爸爸,快来看,好多的蟑螂,好可爱哦!”使我拿在手中的拖鞋,颓然放下。

那一刻,面对孩子,我感觉自己是多么的可鄙,正像那飘浮在高空的气球,系着一条污黑的解不开的麻绳,孩子既用不着麻绳,也不是气球,他是高空中的一朵云,清明而无染,自由没有拘束。

夜里我梦见自己,正拼命地解开身上的绳子,那绳子却越解越紧……

一九八五年五月十九日

报岁兰

朴素、喜乐、亲切是人生里最可贵的特质。

花市排出了一长排的报岁兰,一小部分正在盛开,大部分是结着花苞,等待年风一吹,同时开放。报岁兰有一种极特别的香气,那香轻轻细细的,但能在空气中流荡很久,所以在乡下有一个比较土的名字“香水兰”,因为它总是在过年的时候开,又叫做“年兰”,在乡下,“年兰”和“年柑”一样,是家家都有的。童年时代,每到过年,我们祖宅的大厅里,总会摆几盆报岁兰和水仙,浅黄浅红的报岁兰和鲜嫩鲜白的水仙,一旦贴上红色对联,就成为一个色彩丰富的年景了。乡下四合院,正厅就是祖厅,日日都要焚烧香烛,檀香的气息和报岁兰、水仙的香味混合着,就成为一种格外馨香的味道,让人沉醉。我如今想起祖厅,仿佛马上就闻到那个味道,鲜新如昔。

我们家的报岁兰和水仙花都是父亲亲手培植的,父亲虽是乡下平凡的农夫,但他对种植作物似乎有特殊的天生才能,只要是他想种的作物很少长不成功的。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们家的农田经营非常多元,他种了稻子、甘蔗、香蕉、竹子、槟榔、椰子、莲雾、橘子、柠檬、番薯,乃至于青菜。中年以后,他还开辟了一个占地达四百公顷的林场,对于作物的习性可以说了如指掌。

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父亲不知从哪里知道了种花可以赚钱,在我们家后院开建了一个广大的花园,努力地培育两种花,一种是兰花,一种是玫瑰花。那时父亲对花卉的热爱到了着迷的程度,经常看花卉的书籍到深夜,自己研究花的配种,有一年他种出了一种“黑色玫瑰”,非常兴奋,那玫瑰虽不是纯黑色,但它如深紫色的绒布,接近于黑的程度。

对于兰花,他的心得更多。我们家种兰花的竹架占地两百多平,一盆盆兰花吊在竹架上,父亲每天下田前和下田后都待在他的兰花园里。田地收成后的余暇,他就带着一把小铲子独自到深山去,找寻那些野生的兰花,偶有收获,总是欢喜若狂。

在爱花种花方面,我们兄弟都深受父亲的影响,是由于幼年开始就常随父亲在花园中整理花圃的缘故。但是在记忆里,父亲从未因种花而得什么利润,倒是把兰花的幼根时常送给朋友,或者用野生兰花和朋友交换品种,我们家的报岁兰,就是朋友和他交换得来的。

父亲生前最喜欢的兰花有三种,一是报岁兰,一是素心兰,一是羊角兰。他种了不少名贵的兰花,为何独爱这三种兰花呢?记得有一次他对我说:“有很多兰花很鲜艳很美,可是看久了就俗气;有一些兰花是因为少而名贵,其实没什么特色;像报岁兰、素心、羊角虽然颜色单纯,算是普通的兰花,可是它朴素,带一点喜气,是兰花里最亲切的。”

父亲的意思仿佛是说:朴素、喜乐、亲切是人生里最可贵的特质,这些特质也是他在人生里经常表现出来的特色。

我对报岁兰的喜爱就是那时种下的。

父亲种花的动机原是为增加收入,后来却成为他最重要的消遣。父亲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只是喜欢喝茶、种花、养狗,这三种嗜好一直维持到晚年,他住院的前几天还是照常去公园喝老人茶,到花圃去巡视。

中学的时候,我们家搬到新家,新家是在热闹的街上,既没有前庭,也没有后院,父亲却在四楼顶楼搭了竹架,继续种花。我最记得搬家的那几天,父亲不让工人动他的花,他亲自把花放在两轮板车上,一趟一趟拉到新家,因为他担心工人一个不小心,会把他钟爱的花折坏了。

搬家以后,父亲的生活步调并没有改变,他还是每天骑他的老爷脚踏车到田里去,每天晨昏则在屋顶平台上整理他的花圃,虽然阳台缺少地气,父亲的花卉还是种得非常的美,尤其是报岁兰,一年一年的开。

报岁兰要开的那一段时间,差不多是学校里放寒假的时候,我从小就在外求学,只有寒暑假才有时间回乡陪伴父亲,报岁兰要开的那一段日子,我几乎早晚都陪父亲整理花园,有时父子忙了半天也没说什么话,父亲会突然冒出一句:“唉!报岁兰又要开了,时间真是快呀!”父亲是生性乐观的人,他极少在谈话里用感叹号,所以我每听到这里就感慨极深,好像触动了时间的某一个枢纽,使人对成长感到一种警觉。

报岁兰真是准时的一种花,好像不过年它就不开,而它一开就是一年已经过去了,新年过不久,报岁兰又在时间中凋落,这样的花,它的生命好像只有一个特定的任务,就是告诉你:“年到了,时间真是快呀!”从人的一生中,无常还不是那么迫人的,可是像报岁兰,一年的开放就是一个鲜明的无常,虽然它带着朴素的颜色、喜乐的气息、亲切的花香同时来到,在过完新年的时候,还是掩不住它的惆怅。

就像父亲,他的音容笑貌时时从我的心里映现出来,我在远地想起他的时候,这种映现一如他生前的样子,可是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我知道,我忆念的父亲的容颜虽然相同,其实忆念的本身已经不同了,就如同老的报岁兰凋谢,新的开起,样子、香味、颜色没什么不同,其实中间已经过了整整的一年。

偶然路过花市,看到报岁兰,想到父亲种植的报岁兰,今年那些兰花一样的开,还是要摆在贴了红色春联的祖厅。唯一不同的是祖厅的神案上多了父亲的牌位,墙上多了父亲的遗照,我们失去了最敬爱的父亲。这样想时,报岁兰的颜色与香味中带着一种悲切的气息:唉!报岁兰又开了,时间真是快呀!

一九八六年二月七日

惜福

惜福乃不是少福,而是惜福得福,这就为什么平淡之人常享高寿的原因了。

我的外祖母活到八十岁,她过世的时候我还年幼,有许多事已经淡忘了,但我清楚地记得她的两件事:一是她过世时十分安详,并未受病痛折磨;一是她一直到晚年仍然过着极端俭朴的生活。她所以那样俭朴不全然是经济的原因,而是她认为人应该“惜福”。

她不许家里有什么剩菜剩饭,因此到了晚年她还时常捡菜汤,把菜盘里剩的菜汤端起来喝而不顾子女的劝阻。她也要求我们吃饭时碗中不可剩下一粒米,常吓唬我们说:“不捡拾干净,长大了会生猫脸。”甚至有米粒落到了地上,她也捡起来吃。

除了这些,外祖母格外敬惜字纸,要丢弃的书籍薄本纸张绝不与污秽垃圾混在一起,须另外用火恭敬地焚烧。

她过世的前几年,常有人问她长寿的原因,那时她不仅长寿,身体也健康,她总是回答说,可能是因为惜福吧,由于珍惜自己的福气,才能福寿绵长。

我当时颇不能了解其中的意思,后来读了明朝学者袁了凡先生的《了凡四训》,说他年幼时遇到一个会算命的先生,卜了他一生的吉凶,其中有一条是说到他补贡生的时候,一共吃了“廪米九十一石五斗”,他感到十分可疑,直到补了贡生的时候,他一算正好吃了九十一石五斗廪米(按明朝学制,贡生之前是廪生,他们应得的米叫廪米,按月发给,所以易于计算)。

了凡先生从此“益信进退有命,迟速有时,澹然无求矣”。连一个人一生可以享用多少米都是命中所注,如果过度放纵地享用,不就提早在损伤自己的性命吗?

我佛释迦牟尼在经中也时常叫人惜福、节制饮食,他在《杂阿含经》中说:“人当自系念,每食知节量,是则诸受薄,安消而保寿。”在《四十二章经》中说:“财色之于人,譬如小儿贪刀刃之蜜甜,不足一食之美,然有截舌之患也。”都是在警醒人不可过多求多欲的生活,身心才能长保康泰。

尤其在《医经》里说得最为透彻:“食多有五罪:一者多睡眠。二者多病。三者多淫。四者不能讽诵经。五者多着世问。”

“人得病有十因缘:一者,久坐不饭。二者,食无贷。……”(食无贷就是吃得过度)

“有九因缘,命未当尽为横尽。一不应饭为饭。二为不量饭(不知节制的吃)。三为不习饭(不知时间的吃)。四为不出生(饭还没有消化,又吃饭)。……如是九因缘,人命未尽为尽。点人当识,是当避,是已避,得两福:一者,得长寿。及得闻道好语,亦得久行道。”

饭在经书中只是象征,用以教人惜福,我们常见到年轻时过度放纵的人,到晚年总受疾病的折磨,或沦为贫苦无依,有的人更且是等不到晚年的,足见佛经中所言句句真实。

近读弘一法师的演讲集,他谈到“青年佛教徒应注意的四项”,首要就是惜福,其次才是习劳、持戒、自尊,因为他认为在末法时代,人的福气是很微薄的,若不爱惜,将这很薄的福享尽了,就要受莫大的痛苦。

至于惜了福又怎样呢?法师说:“我们即使有十分福气,也只好享受二三分,所余的可以留到以后去享受;诸位或者能发大心,愿以我的福气布施一切众生,共同享受,那更好了。”

也只有惜福的人才能习于劳动,持守戒律,自我尊重,因此惜福是作为佛徒的第一件事,不能惜福则不能言及其他。一般娑婆世界的凡人也是如此,我们可曾见过一个耽溺酒色、纵情逐欲的人能够自尊、清明,而活得健康和长寿的吗?

惜福乃不是少福,而是惜福得福,这就为什么平淡之人常享高寿的原因了。

一九八五年六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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