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中三年级的寒假，因为母親振琴接不到什么外加工的活，全家陷入饥饿中。蓉芬找交际广的菊田公公帮她介绍点活干，多少能挣点钱家用。
因为蓉芬有上海宝龙医院护士的培训经历，菊田公公托人找到平门处一家由钟意少爷开的私人诊所，让她去做帮工。
这是个卫生所，有几间大小面积不同的房间，另外加个仓库。街面房子，出来就是护龙街。
诊所主要看小毛小病，开个治头痛脑热的方子，打个针或进行外科小手术，换药、消毒、包扎这些，大的病都让去医院看。
钟意医生对蓉芬说：“今年冬天特别冷，来看病的人也多起来，忙不过来才请人。你受过外国人医院严格的护士训练，护理技术应该好。我们都是年轻人，爱学习，有理想，有追求，相信会有很好的合作。”
又说：“让我们一起努力把诊所搞好，以后会有好的发展前景。”
蓉芬笑了笑，说：“请不要对我期望值高，我在宝龙医院时间短，没如此在行；再说只是临时做的，开学后我还要去读书。但你放心，既我来了，自然会努力做事。一会儿就要开门了，我来准备。”
她立即工作，在询问钟意后很快整理好架子上的药品、医疗器械和医用敷料，消毒好针筒针头这些。
钟意给病人看病开方，蓉芬配合处置，一个诊所的医疗就只有他们两人。
诊所的挂号、收费、发药另有一人，这是位钟家的远房亲戚，钟意叫他“泰叔”。做清洁卫生的是个临时工。
蓉芬想：“诊所成立没两年，只是初具雛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诊所规模不大，但它的方方面面都不可或缺；钟医生独自撑着，既要看病，又要购置医药用品等，着实不易。看得出他很聪明能干。”
蓉芬到了一个新环境，因为不了解，觉得要少说多做为好。收起自已活泼的个性，只管稳重做事。而钟意非常热情，话也多。
钟医生还未成家，他非常喜欢蓉芬，空闲时，有时会盯着蓉芬看，看得蓉芬不好意思起来。
钟意说:“你穿上护士服更好看了，分明是个白衣天使，真美！”
蓉芬说：“别无聊了，忙中偷闲还是多学习吧。对了，你不是在申请去德国进修吗？材料递进去没有。”
“递进去了，有我以前在医学院上学时的历年学习成绩单，在国内医学刊物上发表的几篇论文，还有教授们的推荐信等。申请的是著名又古老的'海德堡大学'，还不知道行不行呢。”钟意边说，边下意识地翻动着眼前桌上的厚本德语字典，他一直在记单词。
又说：“国外的医学就是先进，其中德国更甚。”
正说着，进来一个要打针的，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在随后的日子里，钟意狂热地追求着蓉芬。蓉芬看他跟自己相同，独立自强、爱学习、上进，心中也喜欢他，但一想到他如果出国了，自己怎么办，就犹豫起来。
钟意说：“你放心吧，我如果能出国进修，也只有一、两年的时间，很快会回来的。”
蓉芬也就释然了。
钟意比蓉芬大七岁，对蓉芬说：“以后我叫你蓉妹。我对你一见钟情，发现你也挺喜欢我，我俩就私订终身吧。”
蓉芬觉得太突然，说:“不能这么快，还没深入了解相处呢，再说我还没见过你父母，他们得同意才行。这可是终身大事，有关一生的幸福，不得随意。”
钟意说：“要处得时间长了再去告诉他们，才会同意的，不然会说太草率。不急，我们先处朋友起来，时机成熟了再告诉家里。”
钟意明知家里讲究门当户对，嫌贫爱富，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但他想只要两人真心相爱，婚姻自由的态度坚决，家里无法拆散；又怕突然去了家里，蓉芬会遭到难堪，反而把事情搞砸；所以一直没领蓉芬上过他家。
对此，蓉芬没说什么，钟意觉得蓉芬善解人意。
熟悉后，蓉芬不再拘于言笑，聪明人点子多，活泼而调皮，爱说爱笑，是个开心果。钟意觉得她好可爱。
钟意对蓉芬无微不至的关怀。知道她爱看书，就给她买书。经常给她送小礼物，让她惊喜。会调皮地让蓉芬猜买的是什么东西，然后变戏法似的变出来，高高举着，一个要抢，一个故意不给，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
有一天，蓉芬对钟意说：“我要考考你，就象宋代苏小妹在新婚之夜考秦少游一样，只不过我没有那些才华，而且不是对对子。我问的是一般人都能答上的简单题，听着，诗中“在天愿作比翼鸟”，后面一句是什么？
答案应该是“在地愿为连理枝。”钟意是知道意思的，但一时语塞答不出“连理枝”三个字。
蓉芬说：“再问一首唐朝王唯的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后面两句是什么？”
钟意说：“这我知道，是'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蓉芬笑着说：“答对了，要知道我让你回答这几句诗的原由，你要牢记这几句，绝不辜负我的心。”
每天下班后钟意会送蓉芬回家，雖然蓉芬家离诊所不远，但俩人情意浓浓，一刻也不想分开。钟意坚决要送她，有时还上蓉芬家坐一会再走。蓉芬一家，包括家长振琴都喜欢他。
诊所淡季时，钟意会提早关门，带蓉芬去边上的北寺塔或最近的拙政园，在花前树下、在草地上，或坐在亭台楼阁里谈情说爱；或上寺庙里，双双跪拜在观音菩萨脚下，求保佑。
蓉芬情窦初开，一颗少女心被钟意的甜言密语和深情所俘获，这是她的初恋，她觉得恋爱真好，真浪漫。
但她很持重，有做人的底线和贞操观。往往最多让钟意亲她几口，决不让钟意逾越雷池一步。有时钟意控制不住，要非礼时。她会说：“我会高声喊外屋的泰叔来。”钟意就不敢胡来了。
蓉芬对钟意说：“我要的是一辈子的长长久久，豈能一时贪欢而早早暮暮。”
到开支时，蓉芬只拿原先雇来时说好的工钱，多了不要。钟意塞线给她，蓉芬会生气地说：你看错人了，谁图你的钱。”
钟意会说:“都要成一家人了，还分得如此清。”
蓉芬从来有傲骨，自视清高，不想因贫困被人看不起。
寒假在帮工和恋爱中过去了，蓉芬又回到了学校。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俩人的热恋並没有隔断，仍在持续中。放学早或星期天，蓉芬会迫不及待地赶到诊所，回到钟意身边，帮助他工作。
农历四月十四是苏州风俗——轧神仙的日子。据说这天是八仙中的吕纯阳（吕洞宾）的生日，他会化身为乞丐或小贩混在人群中，济世度人。人轧人，谁碰上他会沾上仙气，交大运。
这个在阊门的传统庙会，共三天。钟意和蓉芬一起去轧闹猛。
这儿云集着各种摊贩和民间杂耍。卖花鸟虫草和树苗；有民间手工艺：卖草编，做糖人，泥塑、剪纸、吹玻璃等；卖小孩的物品挂件：帽子、虎头鞋，金锁片等；各式玩具：如皮老虎、烂泥老爷、木鱼等；有各种“神仙”小吃和食品；古戏台上还唱着戏。
钟意和蓉芬紧拉着手，只怕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散。逛了一圈后，进了“神仙庙”烧了香。
他们想给彼此买点物件作为定情物。
钟意走到一处买古玩等工艺品的铺子，买了刚才已看好的一对香囊。大红色的绸缎面上，金线和五彩丝线绣的双鸳鸯荷花图，上方绣有黄色的“天长地久”几个字，背面绣着金色的双喜字。香囊带有喜庆的如意结双穗流苏。囊内装沉香、霍香、苍术、艾叶、紫苏叶、肉桂、白芷、冰片等中药磨成的粉末，既驱邪又芳香醒脑。
蓉芬走到卖珍珠项链，金戒指、玉镯手饰铺子边上的小摊上，买了两串相思豆（红豆）的手串，给了钟意一串，自己拿了一串。至于贵重的物品，她买不起，她想只要意思到，真心在就好。
钟意把另一只香囊给了蓉芬。两人都说要把这两件定情物好好珍藏。
回家时，钟意到地摊上，买了一对寓意长寿的小绿毛乌龟，给庆官玩。他想男孩子们喜欢小动物。
到了六月份德国学校回信来了，同意钟意去进修，让他七月初提前去，先要进语言学校培训两个月的语言课。
钟意高兴得跳了起来，但想到要和蓉芬分别，心里不免难受起来。
蓉芬感到没有什么可高兴的。要和心爱的人分开，哪怕只一、两年，她也不愿意这样，整个心都痛得卷了起来，只好背着钟意偷偷他哭。
钟意觉察到蓉芬不高兴，用手撫着她的肩背，又重复地说：“蓉妹，别难过，一两年很快过去，我会回来的。”又说:“如果那边好，我不想回来的话，也会把你接过去伴读，你可以继续在国外读书，包括以后上大学，读研究生。”
又说：“我们已定了终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家一条心。我是重感情的，绝不是朝三暮四玩弄感情的小人。请你相信我吧！”
俩人口头约定，等钟意德国回来后就结婚。
分别的日子终于到了，两人依依惜别。说好去后，不管多忙，钟意至少每个月要来一封信。
走后，蓉芬翘首盼望钟意的来信。
开始时信来了，说那边学习和生活环境非常好，让他放心。又说：“刚去，因为语言还没过关，学习太紧張，写信的时间都没有，加上相隔万里，信的来回周期长，如没及时收到信，千定不要焦急。”
信一封、两封地姗姗来迟，而之后居然没有了。
蓉芬因为等不到信快疯了，甚至怀疑投递员作梗把信藏起来。她给钟意连着去了几封信都没有回信，但信也没有被退回。
这样，一个月、二个月……几年，既没等到他的信，也没能等到他的人。
她想去他的家问究竟，却不知他家在哪儿，仅听钟意说过，就在西北街上。
蓉芬担心钟意是否有什么意外，她祈愿只要他平安，就是变心抛弃她，她也忍受了。
她去原诊所看过，钟意走后就关门了，泰叔也不知去向，不然可问问他。
蓉芬还有种猜想，很可能钟意觉得德国好，想在那里定居，把进修转为读研后，在异国他乡寻求新欢结婚了。因为食言，他无脸再给她来信。
想到此，蓉芬泪流满面。
多年后，蓉芬整理东西时，打开尘封的木匣，拿出放着两件宝贝——定情之物的红色小布包。一掀开，被蛀虫咬断了红串线的相思豆，顿时撒落满地；以前漂亮又精致的香囊，现在被药末中生出的无数小虫子咬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见物思情，蓉芬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她蹲在地下，随手拣起一些还未被全蛀空的相思豆，紧握在手，恋恋不舍。
她看着自然长成的红黑相间颜色的相思豆，想：“这上面的黑斑多么像染上去的情人串串眼淚，要不为何叫它相思豆。”
她的耳边仿佛响起，白居易长恨歌中“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后两句: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钟意到底是遇到不测了，还是变心了？她问天，天无语。她只剩下泪淋淋地幽伤。
随着时间的流淌，蓉芬经过多少内心痛苦的折磨，才慢慢地抚平了受伤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