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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水井,秋千,柳树梢

齐州林家是远近有名的大户人家。

齐州因为是一座山城的关系易守难攻,在乱世之中并未遭到过多干扰,林员外继承进而执掌林家偌大家业,也是一帆风顺,并无多少可说的,林家远近闻名的原因还在于他家后院的一口井,当地人称为“走泉”,这泉水虽流过十几口井,他家却是第一家。

要知道,山城之内地势较高,有条地下清泉可不容易。

林家小姐今天起得很早,鸡都还没有叫,她便悄悄爬下了床,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拿起昨晚就叠好放在床头的衣服,量身比对了片刻,艰难地套上这件略显窄小的青衿褶裙,推门走出卧室来到后院天井前。

她把泉井上的柳絮抹掉,在井沿上坐了一会,等到太阳的彤光升起,东边的天空已经隐隐透出几抹晨光,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天,旭日暖洋洋的,明亮的光彩照在她脸上很舒服。

她回到卧室,开始打理桌上乱七八糟的一切,紊乱地撒在桌上的青一块红一块的粉黛被她用秀帕擦干净,眉笔也被重新放在盒中,散乱的静皮熟宣被她整整齐齐码到一起,然后她拿起砚石加水研墨,只不过当她真正拿起紫毫想要写些什么东西的时候,却什么也写不出来。

她又放下了笔。

她走到窗边,悄悄拉开一丝缝隙,正好能看见院子外的大柳树,细细的眉头蹩起的弧度很好看,她就保持着皱眉的姿式认真地看了柳树很长时间,一阵风吹来,昨晚的一片落叶被吹动,顺着这仅有一丝缝隙的窗户吹进她桌上,她捻起来认真瞅了瞅,然后郑重把树叶子夹紧书页中。

她淡淡地笑了:“树叶配书页,多般配啊!”

这些都是她平时每天都做的事情,只不过今天做的更早,更加认真罢了,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她对着铜镜梳妆,淡淡描眉。

她还有大把时间,所以她不急。

说实在的,像她这种大家闺秀日常的生活实在是太过单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正当的出门理由应该是去清坊学女红。或者从更大的意义上而言,大唐名门闺秀不都是一样的生活?大唐风气豪迈不假,但都说的是普通人,像她这一类人该怎样还怎样,换汤不换药。

但是她并没有抱怨过什么,甚至有时候还常常庆幸,庆幸她的庭院里有一口井,井旁还有一座秋千,墙外还有一个柳树,她很满意。

她的庭院并不算大,或者说不能算是她的庭院,但她的屋子离庭院最近,所以她固执地将后院占为己有,就变成了她的庭院,包括井水,包括秋千,包括柳树,都是她的。

侍奉她的侍女已经服侍她数年,所以很清楚这名她的喜好,包括她的洗漱爱好、作息时间侍女也知道的一清二楚,烂熟于心,但今天侍女发现自己错了,看着一早便起来窗前描眉的自家小姐,侍女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之后又抬眼看了一眼太阳,没错啊,平常不都是这个时间......忽然间,侍女明白了,把一切罪过归咎于那场马上到来的大婚。

没错,一定是快要大婚了,小姐才舒心打扮,一定是的.....

粗心的侍女拍了拍脑袋,赶紧去后院取了泉水做了一碗莲子粥。府里的井水又甜又冰,小姐最喜欢用它熬粥喝。

不久之后,侍女端着莲子粥进入林家小姐卧房打断了她的梳妆,问自家小姐今天为什么起的这么早,林家小姐和侍女笑着打趣一声,没多说什么,把书册合上小心放在一边,笔架前,林家小姐手刚刚拿起这一碗较为清澈的莲子粥,她的眉头便不自觉的微微蹙起。

今天的柳树跟寻常不一样。

她变得急躁,变得慌乱,变得不安,一切不稳定的情绪都被长在一起的侍女捕捉到了,她拉动自家小姐的衣袖,看一眼小姐,看一眼粥,将心头担心的情绪通通写在脸上的侍女低声询问道:“小姐,是不是粥坏了,我再给你重做一碗。”

淑雅的林家小姐轻轻一笑,说道:“跟粥没关系,就是我自己昨夜睡得不好,现在没什么胃口,这粥就放在这好了,待会再喝。”

侍女眉头一缓,带着嘱咐说道:“可粥不喝就凉了。”

林家小姐没说话,今天太过诡异的事情很容易让她想歪了,所以即便是文静淑雅的她现在也不太想说话了。

“那小姐等会想喝了记得叫我,要真的凉了我再热一热。”侍女关心说道。

窗户缝隙中,柳树上,一阵晃动,昨晚贪杯的某人误了时辰,一早醒来被阳光一淋才觉得不妙,慌里慌张地爬上树,惹得柳树柳絮又是一阵乱飞。

房内,林家小姐闪着瓷样光辉的脸面上出现一丝淡淡的笑意,缓缓端起已经略凉的莲子粥,嘴角出现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轮廓:“谁说不喝的,我现在就喝......”

......

......

一碗莲子粥喝过后,粗心的侍女这才发现自家小姐穿的衣服极不合身,拉着小姐去了床边,仔仔细细瞧了一眼,万分惊讶地咦了一小声说道:“小姐,你怎么把旧衣服找出来了。”

林家小姐揉了揉脸颊,继续去铜镜前描她的眉毛,平淡道:“今天这身正好。”

侍女暗暗皱眉道:“好看是好看,可是有点小了。”

林家小姐淡淡道:“不小,刚刚好。”

不再说衣服的事情,侍女来小姐身后,本想为小姐梳一个流云髻,可小姐不满意,硬是要她梳成个树丫状的丫头髻,也不用平常最爱的团花纹银步摇,只用了一根笄头上刻着精美的鸟首形纹饰的竹笄,两侧的秀发也不拢住,就斜斜地搭在肩头,涂了腮红,画了眼角,挑了睫毛,下巴圈细细的绒毛也被脂粉盖住,嘴唇用的是淡淡水桃红。

侍女告诉自家小姐该用大红才对,显得喜庆,林家小姐就只是笑一笑,说她觉得挺好,侍女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家小姐,即便粗心的她现在也察觉出非同寻常来,只是嘴笨的她说不出来这感觉。

一切准备好了之后,林家小姐来后院荡秋千,她很开心,坐在后园的秋千上,仰着头,快乐地摇来荡去,雪白的脖子在阳光下一闪一闪,花丛间,绿叶里,她言笑晏晏,银铃般的笑声洒得满地都是。

她就这样快乐地荡了一天的秋千,中午侍女过来喊她吃饭,她置若罔闻,对,确实是置若罔闻,她连话都没有说一句,哪怕侍女哭的累了,哪怕后厨做的是她最爱吃的烧干菜,她都没有说一句话,像是魔怔了。侍女吓了一跳,急忙去寻老爷禀明情况,老爷也发了脾气,嘣的一声把碗筷一摔,告诉别人任何人都不准管她,她若想饿就一直饿着。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四个时辰......时间过得好快啊!

林家小姐掰着指头数着数,终于又一次确定某个人已经来了五天时间了,林家小姐自言自语道:“这可不是好事。”

夕阳西下,没了阳光树叶子都蔫了吧唧的,林家小姐在秋千上荡的高高的,然后猛然停住,她下了秋千,推开尘封了很长时间的后院的门,这门原本是打不开的,却被她在某天夜里动了手脚,现在开门连响动都没有。

她出了后院,仰起头认真盯着柳树上的某个人,金黄色的光辉映照在她脸上很好看,又因为仰头的关系,她的小脸被覆盖的完完全全,所以就更加好看,哪怕此刻她眉头是皱起来的也一样好看。

林家小姐是个极其有自己想法的人,这点在她拆了后院大门禁制就可以看出来,在她的心中暗暗定下时间,五天是最后的期限,她觉得有必要跟树上的人说个明白。

她仰起极好看的眉眼望向柳树枝,皱眉道:“喂,你都待了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停了吧,你有没有听我的话。”

小和尚从柳树枝头跳下来,讪讪笑道:“你怎么发现我的?”

林家小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夕阳下,她翻白眼的姿态也很美,“你每次来都是蹲在树上看我荡秋千,能骗的了谁?”

小和尚想了想,小心翼翼字斟句酌说道:“那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能趴在墙上看,要是被人看见多不好。”

趴在枝头与趴在墙头有什么区别?怕被人看见?

究根结底还不是心里过不去,小和尚在围墙里出不来,林家小姐在墙外进不去,世间太多事皆是如此。

林家小姐小声说道:“你快走吧,再不走,我爹又要叫人赶你走了。”

小和尚没心没肺一笑道:“不怕,我现在可厉害了。”

林家小姐叹息道:“再厉害,我爹不一样能把你赶走?”

小和尚顿时愣了愣,然后轻轻点点头。

林家小姐默然,掰着指头算数道:“你都待了五天了,什么时候回去啊?”

小和尚挣扎道:“这次不回去了。”

林家小姐瞪了一眼。

小和尚着急忙慌解释道:“真的,我说的是真的。”

一张开着的门,还有门前两个人,可偏死不活却有金灿灿的光辉映照,将整个画面全部笼罩住,包括那扇开着的门以及门前的两个人,林家小姐细细地想,要是现在没有这道金灿灿的光,该有多好啊。

气氛微妙的两人相对无言。

许久,林家小姐出声道:“你还不走?你再厉害也得被赶走,逼急了我爹,他又要抄竹棍打你了。”

小和尚声若细蚊,摇着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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