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歌[123]
啊,年轻的朋友们,我又和你们聚在一起!
别后那些悲伤的日子已经消逝:
你们的手重又伸向自己的兄弟,
我又看见了你们这活泼的团体,
同样是你们,但时间已不同过去:
那心灵感到最珍贵的,已不是你们,
我也不是当年……沿着那无形的路程
无忧无虑的欢乐时期已经过去,
永远过去了——昙花一现的生命的
晨曦,在我的头上变得一片苍白。
为不公正的命运所抛弃的东西,
无论是欢乐和平静,还是缪斯的抚爱,——
我已全都忘记;一只沉默而忧郁的
巨手,高悬在年轻头颅的上空……
我在自己面前看见的只有忧郁!
我感到白昼光亮的可怕,人世的苦闷,
我走进那没有生命的森林,那里是
死一般的黑暗,——我对欢乐感到可憎,
它那短暂的痕迹已凝结在我心中。
为了丢开心情郁闷的苦痛,
你们枉自给我带来了竖琴:
都已经熄灭了,那往日的梦想,
歌声也在无情的弦索中死亡。
你们,昨天的玫瑰的叶子已经凋落!
竟没有开到看见明天的曙光。
我的欢乐的日子呀,你们都一掠而过!
你们都飞逝了,——我不禁怆然而下泪,
我在这白昼幽暗的早晨倏然枯萎。
啊,友谊!请快快把我忘记;
我默默地服从着自己的遭遇,
丢开我,让我忍受心灵的痛苦,
丢开我,让我承受荒漠和眼泪。
给杰尔维格[124]
由于友谊、懒散和爱情
你回避开了灾难和操心,
且在这安全的荫庇下生活吧;
你在孤独中是幸福的:你是诗人。
是神的嬖人就不怕风暴的肆虐:
崇高而圣洁的神意萦绕在他的头顶;
年轻的嘉米娜哄拍他入睡,
并以手指按口保持他的安静。
啊,亲爱的朋友,诗歌的女神
也曾将灵感的火花
注入我幼稚的心胸,
并为我指出秘密的途径:
我从小就善于领悟
那竖琴的快乐的声音,
于是我便与竖琴相依为命。
可是你在哪儿?狂欢的瞬息,
内心无法表达的灼热,
令人心情昂奋的劳动,灵感的泪水!
我的浅薄的才能已轻烟般散去。
我很早就招来充血的妒眼,
很早就招来恶毒诽谤的无形利剑!
不,不,无论是幸福,或是荣誉,
无论是对赞扬的高傲的贪欲,
都不再吸引我了!在幸福的懒散中
我将忘记那折磨我的亲爱的诗神;
但是,我倾听着你的琴弦的声音,
也许会哑然而喜悦地长叹一声。
再见[125]
幽禁的岁月都流逝了;
和睦的朋友们,我们能看到
这孤寂的所在和皇村的
郊野的时日,已经没有多少。
别离在门口等待着我们,
人世遥远的喧嚣在向我们招呼,
每个人都怀着高傲而年轻的
梦想的激情望着前面的道路。
有的人,头上戴着高筒帽,
身上穿着英武的军服,
已经挥舞着骠骑军刀——
在主显节凛冽的早晨,
去参加检阅,脸冻得通红,
为了取暖,又去骑马巡哨;
还有的生来就该身居显要,
他不是爱正直,而是爱光荣,
在显赫的骗子的过厅
甘当一名恭顺的骗子;
只有我,慵懒的忠实儿子,
一切全听命运的指挥,
心里一无牵挂,淡泊无为,
我独自悄悄地打起瞌睡……
对于我,文书、骑兵全都一样,
法律、军帽也不计较,
我不拼命要当什么大尉,
八级文官,我也不想去捞;
朋友们!请宽恕一二吧——
留给我一顶红色的尖帽[126],
只要不是因为我的罪孽
必须用球顶盔把它换掉,
只要一个懒惰的人能够
不担心那些可怕的祸害,
就还可以用大意的手
在七月里把坎肩敞开[127]。
别离
是最后一次了,离群索居,
我们的家神在听我的诗句。
学生生活的亲密弟兄[128],
我同你分享这最后的瞬息。
聚首的岁月倏忽而过;
就要分散了,我们忠实的团体。
再见吧!上天保佑你,
亲爱的朋友啊,你千万
不要同自由和福玻斯分离!
你将探知我所不知的爱情,
那充满希望、欢乐、陶醉的亲昵:
你的日子像梦一般飞逝,
在幸福的恬静中过去!
再见吧!无论我到哪里:处在战火纷飞中,
或重访故乡小溪的和平宁静的堤岸,
这神圣的友谊我将永怀心间。
但愿(不知道命运能否听到我的祷告声?),
但愿你所有、所有的朋友都幸福无边!
“再见吧,忠实的槲树林……”
再见吧,忠实的槲树林[129]!
再见吧,你田野无忧的平静
和匆匆流逝的岁月的
那种轻捷如飞的欢欣!
再见吧,三山村,在这里
欢乐多少次和我相遇!
难道我领略到你们的美妙,
只是为了永远和你们分离?
我从你们身边把回忆带走,
却将一颗心留在了这里。
也许(幸福甜蜜的梦想啊!)
我,和蔼可亲的自由、欢乐
和优雅、智慧的崇拜者,
我还要回到你这田野中,
还要在槲树荫下走动,
还要爬上你三山村的高坡。
“既未到过域外,偏爱把异邦夸说……”
既未到过域外,偏爱把异邦夸说,
对自己的祖国却总是责备,
我常常问道:在我的祖国,
哪里有什么天才和真正的智慧?
哪里有既有高贵的心灵
而又热爱自由的公民?
哪里有那美丽而又不冷酷,
炽热、迷人而又活泼的女人?
我在哪儿能听到旷达的谈吐,
既是才气横溢,又愉快、文明?
我跟谁才能既不厌烦、又不冷清?
我的祖国,我几乎要对你憎恨,——
可是昨天我看见了戈里琴娜[130],
从此对祖国再也没有憎恨之情。
致她[131]
在悠闲的愁苦中,我忘记了竖琴,
梦想中想象力也燃不起火星,
我的才华带着青春的馈赠飞去,
心也慢慢地变冷,然后紧闭。
啊,我的春天的日子,我又在召唤你,
你,在寂静的荫庇下飞逝而去的
友谊、爱情、希望和忧愁的日子,
当我,平静的诗歌的崇拜者,
用幸福的竖琴轻轻歌颂
别离的忧郁,爱情的激动——
那密林的轰鸣在向高山
传播我的沉思的歌声……
无用!我负担着可耻的怠惰的重载,
不由得陷入冷漠的昏睡里,
我逃避着欢乐,逃避亲切的缪斯,
泪眼涔涔地抛别了荣誉!
但青春之火,像一股闪电,
蓦地把我萎靡的心点燃,
我的心苏醒,复活,
重又充满爱情的希望、悲伤和欢乐。
一切又神采奕奕!我的生命在颤抖;
作为大自然重又充满激情的证人,
我感觉更加生动,呼吸更加自由,
美德更加恋迷着我的心……
要赞美爱情,赞美诸神!
又响起甜蜜竖琴的青春的歌声,
我要把复活的响亮而颤抖的心弦
呈献在你的足边!……
自由颂[132]
去吧,快躲开我的眼睛,
你西色拉岛娇弱的皇后![133]
你在哪里呀,劈向沙皇的雷霆,
你高傲的自由的歌手?
来吧,揪下我头上的桂冠,
把这娇柔无力的竖琴砸烂……
我要向世人歌颂自由,
我要抨击宝座的罪愆。
请给我指出那个高尚的
高卢人[134]的尊贵的足迹,
是你在光荣的灾难中
怂恿他唱出勇敢的赞美诗句。
颤抖吧,世间的暴君!
轻佻的命运的养子们!
而你们,倒下的奴隶!
听啊,振奋起来,去抗争!
唉!无论我向哪里去看,
到处是皮鞭,到处是锁链,
法律蒙受致命的羞辱,
奴隶软弱的泪水涟涟;
到处是非正义的权力,
在偏见的浓重的黑暗中
登上高位——这奴役的可怕天才,
和光荣的致命的热情。
要想看到沙皇的头上
没有人民苦难的阴影,
只有当强大的法律与
神圣的自由牢结在一起,
只有当它的坚盾伸向一切人,
只有当它的利剑,被公民们
忠实可靠的手所掌握,
一视同仁地掠过平等的头顶,
只有当正义的手一挥,
把罪恶从高位打倒在地;
而那只手,不因薄于贪婪
或者恐惧,而有所姑息。
统治者们!不是自然,是法律
把王冠和王位给了你们,
你们虽然高居于人民之上,
但永恒的法律却高过你们。
灾难啊,各民族的灾难,
若是法律瞌睡时稍不警惕,
若是只有人民,或帝王
才有支配法律的权力!
啊,光荣的过错的殉难者[135],
如今我请你出来作证,
在不久前的喧闹的风暴里,
你帝王的头为祖先而牺牲。
作为一个无言的后代[136],
路易高高升起走向死亡,
他把失去了皇冠的头垂在
背信的血腥的断头台上。
法律沉默了——人民沉默了,
罪恶的刑斧自天而降……
于是,这个恶徒的紫袍[137]
覆在戴枷锁的高卢人身上。
你这独断专行的恶魔!
我憎恨你和你的宝座,
我带着残忍的喜悦看见
你的死亡和你儿女的覆没。
人们将会在你的额角
读到人民咒骂的印记,
你是人间的灾祸、自然的羞愧,
你是世上对神的责备。
当午夜晴空里的星星
在阴暗的涅瓦河上闪烁,
当宁静的梦,沉重地压在
那无忧无虑的前额,
沉思的诗人却在凝视着
那暴君的荒凉的丰碑
和久已废弃了的宫阙[138]
在雾霭中狰狞地沉睡——
他还在这可怕的宫墙后
听见克利俄[139]骇人的宣判,
卡里古拉[140]的临终时刻
生动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还看见,走来一些诡秘的杀人犯,
他们身佩着绶带和勋章,
被酒和愤恨灌得醉醺醺,
满脸骄横,心里却一片恐慌。
不忠实的岗哨默不作声,
吊桥被悄悄地放了下来,
在黝黑的夜里,两扇大门
已被收买的叛逆的手打开……
啊,可耻!我们时代的惨祸!
闯进了一群野兽,土耳其的雄兵[141]!……
不光荣的袭击已经败落……
戴王冠的恶徒死于非命。[142]
啊帝王,如今你们要记取教训;
无论是奖赏,还是严惩,
无论是监狱,还是祭坛,
都不是你们牢固的栅栏。
在法律可靠的荫庇下,
你们首先要把自己的头低下,
只有人民的自由和安宁,
才是宝座的永恒的卫兵。
——以上魏荒弩译
给戈里琴娜大公夫人寄《自由颂》时附诗一首[143]
我为纯朴的大自然所抚养,
因此我常常要放声歌唱,
歌唱自由的美好幻想,
在幻想中呼吸它的沉香。
可是当我望着你,听你讲话,
结果呢?……我这软弱的人呀!……
结果我情愿永远放弃自由,
一心只求个奴隶的生涯。
致娜·雅·波柳斯科娃[144]
我这只平凡而高贵的竖琴,
从不为人间的上帝捧场,
一种对自由的自豪感使我
从不曾为权势烧过香。
我只学着颂扬自由,
为自由奉献我的诗篇,
我生来不为用羞怯的缪斯
去取媚沙皇的心欢。
但,我承认,在赫利孔山麓,
在卡斯达里[145]泉水叮咚的地方,
我为阿波罗所激励,所鼓舞,
暗地里把伊丽莎白颂扬。
我,天堂里的人世的目击者,
我怀着赤热的心一颗,
歌唱宝座上的美德,
以及她那迷人的姿色。
是爱情,是隐秘的自由
使朴实的颂歌在心中产生,
而我这金不换的声音
正是俄罗斯人民的回声。
童话[146]
NOEL[147]
乌拉!东游西逛的暴君[148]
骑马奔向俄国。
救世主伤心地哭泣,
黎民百姓泪雨滂沱。
马利亚手忙脚乱,连忙吓唬救世主:
“别哭,孩子,别哭,我的主:
瞧,俄国沙皇,大妖怪,大妖怪!”
沙皇走进屋,向大家宣布:
“俄国的臣民,你们听着,
此事天下无人不晓:
普鲁士军装、奥地利军装,
我给自己各制了一套。
啊,黎民百姓,欢乐吧!我个子大,身体好,吃得饱;
办报的人也不断地把我夸说,[149]
我又能吃,又能喝,又能允诺——
从来不为工作苦恼。
你们听着,我再补充一句,
我将来打算怎么干:
我让拉甫罗夫[150]退休,
让索茨[151]进精神病院;
我要代替戈尔戈里[152]给你们制订一条法律,
我怀着一腔的好意,
按照我沙皇的仁慈,
赐给百姓以百姓的权利。”
孩子在小床上高兴地
跳了又跳:
“难道这是真事?
难道这不是玩笑?”
母亲对他说:“合上你的小眼睛,睡吧,宝宝;
你已经听完了你的父皇
给你讲的这一篇童话,
到时候了,你正该睡觉。”
致恰阿达耶夫[153]
爱情、希望、默默的荣誉——
哄骗给我们的喜悦短暂,
少年时代的戏耍已经消逝,
如同晨雾,如同梦幻;
可是一种愿望还在胸中激荡,
我们的心焦灼不安,
我们经受着宿命势力的重压,
时刻听候着祖国的召唤。
我们忍受着期待的煎熬,
切盼那神圣的自由时刻来到,
正像风华正茂的恋人
等待忠实的幽会时分。
趁胸中燃烧着自由之火,
趁心灵向往着荣誉之歌,
我的朋友,让我们用满腔
壮丽的激情报效祖国!
同志啊,请相信:空中会升起
一颗迷人的幸福之星,
俄罗斯会从睡梦中惊醒,
并将在专制制度的废墟上
铭刻下我们的姓名!
——以上乌兰汗译
N.N.
(给瓦·瓦·恩格里加尔特[154])
我从埃斯科拉庇俄斯[155]那里逃之夭夭,
虽说清癯,修修面——倒也抖擞精神;
如今,他那令人难以忍受的魔爪
不再整日价使我感到忧心如焚。
康健,普里阿普斯[156]的无忧无虑的朋友,
还有那甜蜜的清宁,还有那梦魂,
都像从前一样,又来把我光顾,
把我这狭小而又简陋的寒舍访问。
还有你,也来宽慰这大病初愈的人儿!
他渴望见到你,和你促膝谈心,
和你这幸福的目无律法的家伙,
品都斯山上的慵懒闲适的公民,
自由和巴克斯的忠诚的儿男,
虔诚地崇拜维纳斯的君子,
沉迷于安逸享乐的人君!
抛开那京都的喧闹、世俗的生活,
抛开那涅瓦河的冷峭的美色绝伦,
抛开那长舌妇的危害人的流言蜚语,
抛开那无尽无休形形色色的苦闷,——
那连绵起伏的山峦、那牧场、
那园子里绿叶成荫的槭树林、
那荒无人烟的小溪的两岸、
那乡间的自由,都频频把我招引。
把手伸给我吧!我即将到来——
在那阴霾密布的九月开初的时分:
我又将同你一边举杯饮酒,
一边敞开胸怀,谈古论今——
谈论那冥顽,那凶残的权贵,
谈论那奴才举世公认,
谈论那天上的帝王,
间或也谈论人间的国君。
乡村[157]
我向你致意问候你,偏僻荒凉的角落,
你这宁静、劳作和灵感的栖息之所,——
在这里,在幸福和遗忘的怀抱中,
我的岁月的流逝的小溪倏忽而过。
我是你的呀:我抛弃了纸醉金迷的安乐窝,
抛弃了豪华的酒宴、欢娱和困惑,
换来树林的恬静的沙沙声、田野的静谧、
沉思的伴侣和无所事事优哉游哉的生活。
我是你的呀:我爱你幽深的花园,
爱花园的清爽气息和群芳竞妍,
爱这片垛满馥郁芬芳的禾堆的牧场,——
在灌木林中清澈的小溪流水潺潺。
我的眼前啊到处是一幅幅生动的画面:
在这里,我看到两面如镜的平湖碧蓝碧蓝,
湖面上,渔夫的风帆有时泛着熠熠白光,
湖后边,是连绵起伏的山冈和阡陌纵横的稻田,
远处,农家的茅舍星星点点,
牛羊成群放牧在湿润的湖岸边,
谷物干燥房轻烟袅袅,磨坊风车旋转;
富庶和劳动的景象到处呈现……
在这里,我摆脱了世俗的束缚,
我学着在真实中寻求幸福,
我以自由的心灵视法律为神祇,
我绝不理睬愚昧的群氓的怨怒,
我要以同情心回答羞涩的哀求,
从不羡慕那恶霸,从不追慕
蠢材的命运——他们臭名昭著。
历代的先知啊[158],我在这里聆听你们的教益!
在这壮丽的偏僻荒凉的地域,
你们令人愉悦的声音会听得更清晰。
这声音会驱散忧郁的慵懒的梦,
这声音会使我产生创作的动力,
而且你们的创作的沉思
正在成熟啊——在我的心底。
然而,在这里有一种可怕的念头令我不安:
在这绿油油的田野和群山中间,
人类的朋友[159]会不免有些伤感地发现——
那令人沉痛的蒙昧落后的现象到处可见。
在这里,野蛮的贵族老爷——
命中注定要给人们带来死难,
他们丧失感情,无视法律,看不到眼泪,
听不到抱怨,只知挥舞强制的皮鞭,
掠夺农夫的劳动、财富和时间。
在这里,羸弱的农奴躬着背扶别人的耕犁,
沿着黑心肠的地主的犁沟蠕蠕而动,
屈服于皮鞭。
在这里,所有的人一辈子拖着重轭,
心里不敢萌生任何希望和欲念,
在这里,妙龄的少女如花绽放,
却供恶霸无情地蹂躏摧残。
日渐衰老的父亲们的心疼的命根子,
那年轻力壮的儿子,那劳动的伙伴,
自然,要去替补农奴主家的
受折磨的奴仆,丢开自己的家园。
啊,但愿我的声音能够把人们的心灵震撼!
为什么我的胸中燃烧着不结果实的热情,
而命运偏偏又不赋予我威严雄辩的才干?
朋友们啊!我是否能够看见——
人民不再受压迫,农奴制尊圣旨而崩陷,
那灿烂的霞光最终是否能够升起——
在文明的自由的祖国的九天?
水仙女[160]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僧人
在湖畔的老林里想修行成仙,
他苦苦地磨砺自己——
吃斋、祷告、坐禅。
长老已经为自己掘好了坟墓,
用一把恭顺的小铁铲——
他虔诚地祈求圣徒
让他如愿以偿地归天。
有一年夏天,这位隐士站在
那破败的茅草屋门前,
对着苍天默默地祷告。
密林渐渐变得更加幽暗;
湖面上升起了雾霭,
一轮红色的圆月在云端
顺着天穹悄悄地滚动。
僧人抬眼凝望着水面。
望着望着,不由地充满恐惧;
他的心里感到茫然……
他眼见波涛翻腾起来,
复又平静下去——刹那之间……
蓦地……轻盈有如幽魂,
洁白有如山冈上初雪耀眼,
一个赤裸的女子袅袅出水,
默默无言地端坐在岸边。
她看着那年老的僧人,
梳理着湿淋淋的发辫。
这位圣徒吓得浑身颤抖,
望着她那娇媚的容颜。
她向他频频地招手,
又匆匆地把头儿轻点……
然后,像陨落的流星,倏忽
隐没在浩淼的水波下面。
忧郁的长老通宵没有入眠,
次日也没有做祷告,整整一天——
他神魂颠倒,时不时地看见,
美丽少女的影子在眼前浮现。
幽深的老林又笼罩上夜幕;
月亮啊又飘忽在云端,
少女又来到湖岸上坐下——
是那样苍白,那样娇艳。
她凝望着,频频地点首,
从远处,戏弄地把飞吻频传,
她像孩子般玩耍着,拍打浪花,
她笑声爽朗,哭声令人爱怜,
她召唤着僧人,娇媚地呻吟着……
“僧人啊,僧人!来呀!来我身边!……”
然后蓦地,隐没在晶莹的波浪里;
一切复归于深沉的寂然。
第三天,不能忘情的苦行僧
痴坐在那诱惑人的岸边,
盼望着那美丽绝伦的少女,
然而夜幕又降落在林间……
朝霞又驱散了夜的黑暗:
僧人的影子从此不再出现,
顽童们只看到他那把银须
漂浮在平静的水面。
隐居[161]
远离吹毛求疵的无知之辈,
隐居在远乡的人可真福气,
他把时光分给辛劳和慵懒,
他把时光分给怀旧和希冀;
命运给他送来了朋友,
仰仗着造物主的恩惠,
他避开了使人昏睡的愚夫,
他避开了惊人美梦的泼皮。
欢宴
我喜欢黄昏的宴饮,
欢乐是宴会的主人,
而席间的立法者是
自由——我崇拜的女神,
直到天亮,干杯的欢呼声
淹没了高亢的歌声阵阵!
宾客的席位越来越宽,
酒瓶的地盘越来越紧。
——以上苏杭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