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了丑时,众人见老夫人露出倦意,便准备回府。
出了酒肆,府中的马车早就等在一边,卓嫣扶着老夫人的手上了马车,往日都是卓嫤扶着的,今日许久不见她上前,卓嫣自然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无非不想抢了风头惹得卓嫣不高兴。甚至还有与仆人婆子站在一处的楼氏,卓嫣深觉没有必要,她不过是个冒牌货,怎么在意这些。
刚要上马车时,偶然抬头间,看见了她最不愿面对的一幕。她的心骤然刺痛,连呼吸都停止了。
远处花灯朦胧,映着一双璧人的身影,正是刘子固亲自抱着幼子,身旁的李翾那满足又害羞的朝着父子二人微笑,缓缓走来。
踏着她的血肉和爱恨,两人还是这般恩爱如初啊。
卓嫣猛地跳下了车,举步往二人处走去,而她突如其来的举措吓了众人一跳,老夫人急忙问道:“嫣儿,你干嘛去?”
她平复了下,道:“祖母,我看远处的灯好好看,想要多逛一会再回府,可好?”说完尽量维持脸上的笑容,哪怕她知道此刻自己脸上一定很难看。
闻言,老夫人无奈道:“好好好,就知道你们年轻人不愿意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你多带几个人,仔细碰到了,知道吗?”
卓嫣连忙应声,带着多伦和玉竹转身就走。
而李有容却满腹疑惑,方才明明没有想要留下,一瞬间便改了主意,想到最近卓嫣的许多不寻常之处,他向卓嫣离开的方向多留意了下。
待大家都上了马车,他犹豫了片刻,上前说道:“祖母,我实在不放心妹妹,想过去看看,您先回府,稍后我和妹妹一同回去。”然后便去追卓嫣。
跟在卓嫣身后的玉竹真的以为小姐还想再逛一逛,直到她看见迎面走来的刘子固和李翾,忽然明白为什么小姐一味的往这个方向走,担忧道:“小姐要做什么?千万不要冲动啊。”
卓嫣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自有分寸。”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惨叫声划破夜空。
失火了!
原本挂满花灯的高木架子不知为何忽然断裂倒下,上面的许多花灯都点燃了,火苗瞬间窜起几仗高,带着燃烧的火焰砸向人群。许多人的衣裳被烧着了,慌乱下,人们纷纷逃窜,不想赏灯之人众多,片刻就火光四起,惨叫声不绝于耳。
转眼间,卓嫣和玉竹、多伦就被人群冲散,她虽然没有被伤到,但也一时无法脱身。紧随其后的李有容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妹妹刚刚苏醒,绝对不能出现任何意外,众人纷纷向外逃跑,只有他疯狂地往里冲。
困在原地的卓嫣眼睁睁看着几步之遥的刘子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环住李翾,小心地保护她们母子脱离了人群,不曾回头看一眼。独留她一人身处险地。
他果然将李翾视若珍宝,哪怕隔着那么多算计和人命,仍然如此。
恍然间,她觉得自己的死于他而言一文不值,也许不过是一场意外吧。
“妹妹!”李有容见她一脸恍惚地呆滞在人群中,急切地大声呼喊着。
听见声音,卓嫣刚一扭头,突然,一道寒光闪过眼眸,她警惕地看过去,躁动的人群,满目的火光,她一眼就看见了对面邬童阴沉冷酷的脸,以及他正瞄准自己的箭。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全部听不见。卓嫣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他真的要杀了她。
猛然对上卓嫣的目光,邬童不曾料到这种情况,有些错愕,仍毫不犹豫地射出袖箭,冰冷的箭迎面飞来,而卓嫣一味看着他漆黑的双眸,不闪不躲。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李有容终于挤了进来,一把拽住她往外拖去。随即将卓嫣护在怀里,不停上下查看,“妹妹,伤到哪里了?有没有哪里痛啊?”
回过神来的卓嫣抬头望去,已经没有了邬童的身影。
李有容询问半天不见卓嫣说话,想必是被吓坏了,忙搂着她就要回府,可刚碰到卓嫣手臂,手下异样。竟是被箭刺伤了手臂,伤口的血迹蔓延了整个衣袖,想到方才千钧一发的场景他张口就要询问是否看见何人所为,可看见妹妹魂不守舍的模样,便不忍心说什么了。
困在外面的玉竹和多伦终于也来到卓嫣身边,见状一行人匆匆回了府。
回到春怡院中,好不容易打发了李有容,西次间里的卓嫣楞楞地呆坐在罗汉床上,玉竹小心翼翼地清理她手臂上的伤口,看着血肉翻飞的伤口,哭道“都是我没有,留下小姐一人,若是我在,一定替小姐挡下危险的。”
听着玉竹带有哭腔的话语,平静下来的卓嫣道:“这不怪你,是我没有注意到花灯失火,不然也可避免,再说玉竹,你于我非常重要,千万不可为我涉险,更不要牺牲自己来救我,知道吗?”
见小姐丝毫不责怪她,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玉竹一下子扑在卓嫣腿上,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卓嫣轻抚她的头顶,缓缓说道:“玉竹,你日后定要保全自己,因为,只有你活着,我才是卓嫣,若你也不再了,那就没人提醒我是谁了。我不想,一个人。”
玉竹知道小姐这一生有多艰难苦痛,可是她却这样没用,遇到事情只会哭。不行,她必须要坚强起来,就算帮不到小姐,也要让小姐不再为她担心。所有人保护疼爱的是李嫣儿,只有她才能守护小姐。
她抬起头,信誓旦旦道:“小姐放心,我会永远陪着小姐。”
看着眼前玉竹那满脸泪痕的脸庞,卓嫣也红了眼,呢喃了一句“傻丫头······”
窗外呼啸的寒风,吹动着回廊上悬挂的灯笼,摇曳不停,屋里的主仆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不惧怕世间一切风霜与严寒。
另一边的邬府中,邬童神色怔然,一手按住太阳穴,另一只手拿起案上的箭,上面沾染少许血迹,正是方才射伤卓嫣的那一枚。
脑海中不断出现卓嫣看向他的那一幕,明明警惕的目光看见他骤然愣住,眼眸中的明亮消散不见,双眸里浸满了深色,取而代之的是苦痛和伤心滋味。卓嫣就在站那里,面对疾驰而去的冷箭,不闪不躲。眼神穿过人山人海,跳跃的火望着他。
可是为什么呢?上次遇见也是这般,同样的浸染伤痛的眼神,莫名的让邬童感觉很失控,这个李嫣儿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
而邬童的小厮木已说了许久,也不见主子出声,抬头一看,见邬童还在拿着那枚袖箭发呆,唤了好几声,他才回神,茫然道:“嗯?什么?”
木已知道自己喋喋不休说得一大堆主子是一句也没听见,只好接着道:“小的是说,主子这次动手杀李府小姐,却没有得手,反倒是伤了许多人,要尽快毁掉证据。李府三代才得了这么一个嫡女,当初救治时可谓是不惜代价啊,万幸小的及时拉走主子,不然被李有容发现就麻烦了,李元纮大人可是一位不惧怕权贵的人,当初太平公主都被他参了一本······”
“木已。”正因为他知道李元纮大人是个怎样的人,可他身为金吾卫却在都尉大人的别院一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泄露出去,只能铤而走险的在大街上射杀她来个死无对证。不想失手了。沉声道:“其实我刚举起袖箭之时,就被李嫣儿看见了。”
话音刚落,木已猛地起身就要出去,主子如今有半点失误,便会被朝廷百官生吞活剥了。为了保守住自己的秘密,他们数次谋杀陷害。既然被李嫣儿发现就绝对不能留下活口,不管是谁,都要杀!
邬童喊道:“木已,回来!”
木已沉声道:“小的这就带人去灭口,定让她没办法吐出只言片语。”
“站住!虽说李元纮只是京兆尹,但好歹是应国公后人,又接连出现两代宰相,这样的世家岂是我等可以轻易闯入的。”稳住木已后,又道:“放心吧,我既然敢行刺她,便是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就算李府知晓此事,也可以用目前掌握关于当年李嫣儿遇袭一事的情报平息此事。”
木已还欲再说什么,邬童一锤定音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可擅作主张。”
木已只得颔首,道:“是。”说完,见没有其他安排便行礼退下。
刚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邬童的声音,“派人仔细查下李嫣儿吧,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直到木已离开许久,邬童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案前。眉头紧蹙,他有种预感,李嫣儿不会说出此事,莫名的,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