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指交错,铮铮之声从那根根琴弦之上流出,空谷幽兰悲婉凄切,离愁别绪尽赋五十弦。
是乐,也是杀。
弦乐声娓娓而来,那翻动着时童车帘子的阴风像是被一双柔和的手给捏成了一团球,给扔了回去,绿色的长蛇停滞了下来。
五弦,以音为杀,一人之力可当千军万马。
时童嘴角挂笑,心中惋惜手边缺了一壶酒,怎么说也算是良辰美景,理当对月小酌一杯。
阴火,在一点点的熄灭,如同方才时家队伍一般,他们在避让这五弦杀音。可阴火灭去,那窸窸窣窣地行进之声却越发的活络,像是千万条小蛇,得到了母蛇的指令。
“小姐,他们分成了三拨人。”
小宝是个十分敏锐孩子,她的敏锐来自于那天生优渥的五感,这一点时童都有些羡慕,“无妨。”
乐声虽妙,但此刻大难当前,除却时童,无人会去细细品尝其中韵味,小宝不懂,阳春白雪也好下里巴人也好,她都不懂。
“这是寒冬啊。”许久,那窸窣之声没下,时童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如此一声感叹。
乐声也随着她一声叹,停了下来。
弥嘉誉回首,看到少女已经出了马车,站在马车架边,伸着手,方才说话之际吐出的一口气,化作了白雾,袅袅皑皑地上升,然后消散。
原来是,下起了雪。
“给小姐拿鹤氅!”时博后就在时童马车附近,见到她出了马车的那一瞬间,灰败的双目迸射出了光彩,弥嘉誉抵挡不住,但时童一定可以,他是这样想的。
鹤氅,嫡小姐身份的象征,虽说是鹤氅,可内里仍旧是极为保暖的貂裘,摸着柔滑舒顺,倒也惹人喜爱。
小宝接过大氅,时童瞧了一眼,便披上了,她有出手的打算么?没有,只是因为下雪了,好看而已。
确实好看。
但还没有积雪,天没有应白,四周仍旧是黑漆漆一片,她就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察觉到了第一片雪花的落下,弥嘉誉心里有些胆寒,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有余而力不足。
“弥公子。”时童看向仍旧盘腿坐着,但是扭身看着自己的弥嘉誉,“为何不继续呢?”
弥嘉誉皱皱眉,对方给他的回应,确实温婉一笑,不再多言。
时童又坐回了马车里,毕竟内里起了暖炉子,外头又阴又寒,叫人不舒服,浑身上下的不舒服。
见小姑娘这么说,弥嘉誉不再多想,转身回来,“铮~”,指尖一勾,乐起。
这一次,他仅仅只是在弹琴罢了。
墓归门人,未敢动。
一曲落,阴气散去,等到所有人回神的时候,冬夜的寒气如同锥子一般突然扎来,让人一个激灵,都清醒过来。
“贤侄,多谢。”时博后的这一声道谢是真心实意的,他双手搀扶这弥嘉誉起来,盘坐了近乎有一个时辰,怕是手指都要破皮,这一次,确确实实是他时博后准备不充分。
“伯父,分内之事。”弥嘉誉看起来有些萎靡,时博后搀着人往时童的马车走,“童儿,弥公子有些脱力,到你马车上休息吧。”
小宝在得到时童点头之后,掀开车帘,搭了把手将弥嘉誉请进了马车。
这一幕,所有时家人都看到了,包括时盼和葛馨怜,还有年纪更小的几位。
让男子入马车,绝非是一个父亲该做的,可这个男子是时府日后的姑爷,就另当别论。
“母亲!弥公子的实力,竟有如此强大,这么多年来,弥家苦心孤诣地演戏,是为了什么?”时盼有些泄气,又或者负气,不甘心。
葛馨怜母女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惊慌失措,危机一解除,他们关注的点,立刻又变得格格不入起来。
“这几年,弥家还真是辛苦。”葛馨怜,或许能够懂弥家的作为,为了护犊。
弥嘉誉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就宣告天下,弥家出了一位五弦之才,别说时家,暮云洲任何一方势力,皇家军队里任何一位都督,都会将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跟大局无关,全是私人恩怨。
九门势力浩瀚如烟,可九门之人,不过零星点点,争抢,亦或扼杀,这是所有人心里都知道的,而弥家未曾出过九门之人,没有依仗,为求自保,只能出此下招,至于为何装疯卖傻,恐怕就是在针对时家。
弥江以为,时童也该是极具竞争力的孩子。
时童确实是,但弥江多虑了。
“母亲,您还是觉得…弥嘉誉不值得么?”时盼看着葛馨怜,极其认真地看着。
家出九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何况,弥江还是个地方都督,如今更是同时博后一样,调入京中,拥有弥嘉誉的弥家,终归是赢了时博后。
“盼儿,你,可有把握。”
时盼笑了,发自内心的愉悦和自信。“娘,时童还小,又是个傻子,时家的嫡小姐,总归是我的。”
说完,她拿起了一壶温好的热茶,端着下了马车。
弥嘉誉为时家这般付出,作为时家一份子,她理当做些什么。
时博后自然能够看到时盼的举动,可他看到了,也当做没看到。
时盼也好,时童也好,都是时家的女儿,首选为时童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她的杀伤力更强,这不代表时博后就会放弃时盼的价值。
相反,在时博后的心里,时盼能够走得更高。
“弥公子,盼儿想当面谢谢你的相助。”
这边弥嘉誉才刚坐下,座处还没有焐热,车厢之外,时盼那娇俏中带着因寒意而颤抖的声音,前来拜访。时童只笑,没有任何的回复,也没有给弥嘉誉任何反应,她就是笑眯眯地看着,也不知道心里作何想法。
“不必了,时大小姐,不论如何我总不能让,童~儿~受伤。”
风雪之中,那端着茶水的女子,如同被刀子刮着她的脸颊子,疼,更多的是屈辱。
“弥,弥公子,你总归是救了我们时家…”
“时大小姐。”弥嘉誉掀开帘子,却只是微微探出身子来,“今日能够逼退墓归,在下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啊?”时盼一时之间不明白的弥嘉誉的意思,但是能够看到人出来,脸上的失落和不甘立马消散了个干净,连连手里的茶倒出来,手忙脚乱的敬了他一敬,“路途之中无酒可敬,以茶代酒。”
弥嘉誉看着时盼,心里头一阵莫名其妙。
天寒,两个人也没有客气寒暄,可自始至终弥嘉誉都是半蹲在马车之上。
“呵呵。”等到时盼离开,时童才忍不住笑了出来,“弥公子好生厉害。”小宝接过时盼硬塞到弥嘉誉手里的茶壶,打趣道。
“我也不过是狐假虎威,厉害的还是童儿。”
时童一挑眉,笑意不减,小宝见此就知晓了,连是又追了一句:“哪是说你五弦的本事啊,是说你钓小姑娘的本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