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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情过一场

夏王宫,流华殿,夜。

黍洱静候在一旁,时不时瞄着身坐高位的君王,他的主子,这位夏朝君王,已经一整日心不在焉了,王上在想什么,他自然也猜不透,晌早召见司徒少将军过后,便一直心事重重,做什么都不顺心,也许是与茱萸公主有关吧。

公主婚事已近,王上有所不舍也是应当。

黍洱眼瞅着时辰,又见这位君王拿着反着的书足有盯了半柱香,心内一叹,秉着作为近侍的职责问:“王上可要歇寝?”但显然君王神思他处,根本没听自己说什么,黍洱又只能静默的待在一旁。

过了良久,南宫祤缓缓抬起眼眸来,双目沉澈,望着外头是大黑的夜空,虽有明月深悬,却终归不够亮,旋即又瞧向自己手中书,他忽是怔然,瞩目片息,将书倒过来,撒手置于案上,对黍洱说:“你下去歇着吧,今夜不用候着孤。”

黍洱不敢劝说什么,也不敢违命,应声“是”之后,屈身退下,顺带关上殿门。

门关上的一瞬,流华殿的密室被打开。

皎皎明月,高挂悬空。

快半夜之时,南宫祤路过花园,临立路岔口,只觉自己不知该去何处,久久沉吟后,他忽忆起去年,那日夜里,也是如此差不多的寒风深色,他同她在天一阁谈论了许多商贸之论,很深得他心,最后回去时一道走在路上,也是在这岔口,他不知抽了什么风起了什么念头,想逗弄一下她,开玩笑让她陪寝……又一路送她回寝宫。

心念一转,他去了宁惜宫。

宁惜二字,是他父王专为宸妃所取,居在这宫苑的女子,岂能不好好怜惜。

此刻的宁惜宫一片漆黑,寂静寥寥,往初因她犯事禁足,遣散了不少宫人,后来她虽有承宠的名头,却不喜太过热闹,身边没有太多伺候的人。以往此处虽冷清,却总让他觉得百般热闹,从来不知她又会突然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但如今,冷倒是真的冷。

他独自入了内寝,看着室中陈设,这里的每一件物品,大多是他赏赐,她倒是很诚心的一件件都拿出来显摆着,以明示她的确很承宠,教人不敢惹她。

坐在软卧床榻上,他又陷入了深思,许是夜半之时最易思人思物,而他如今所想的,竟是在这床榻之上,她以往是如何处处勾引自己,她明明轻佻到极致,却次次又切齿善辩,狡猾如狐,最后吃亏的,总是他。直到有一次意料之外,她突然亲了他,而她眼中的那抹震惊和慌乱无比他亦是看在眼里。

他止住胡思乱想,随处一瞄,偏巧看到枕头下露出一角东西,伸手抽出来,他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至极。

这小册子……

他单手紧握着册子,容色极为艰难,这种读物,在他看来是害人误己的东西,依他脾性,早丢了十万八千里去,但心底终归是忍不住想知道,这次,她看的又是什么?

翻开第一页,他怔住了半刻。

没有令人绯红的文字,也没有羞然不可示人的图画,而是……一个人的简描画像。

她画风稍有奇特,不同于常人笔墨,在不足寸尺大的小册子里,虽只撩撩几笔墨水,却能将人物和面貌画的惟妙惟肖,一个小小的人的一瞥一笑仿佛就存在于纸墨之间。

他知道,她画画的功夫并不深,但对于这种简画素像,倒是信手捏来,何况她向来就喜爱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只是……

这画中人,怎么瞧都有点像他?

因他未曾见过,一度觉得新奇,旋即他一页页的翻下去,第一副是喝茶下棋,还算正常,而接下来的每一副……

每一页小画里头的小小人,总有各种各样动作和神色,旁边还有语气小字的注解。有斜眼不屑,有黑脸深思,有皱眉不悦,有心酸无奈,也有无辜翻白眼,这就算了……竟还有受气认怂?

这受气鼓脸的表情,配一个“哼”字,这无奈认怂的表情配一个叹气“唉”,以及之前的各种“呵,啧,嘁”语气……

他青筋暴动,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曾有过这些表情还被她捕捉到,于是翻开下一页。

她似乎特别了解他,从他翻开册子的第二页,他的表情管理,几乎与册子上如出一辙,这一页的小小人便是咬牙切齿,见此,不知为何,他的怒气一消,却忽然笑了一下。

而下一页,正是得意轻笑。

若是别人把他画成这般,损其形象,他定是早已发怒毁册了,可此刻,他不仅不怒,还觉得她的画风虽奇怪,却也不失可爱。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竟能被这一册子画逗得此起彼伏又开怀心笑。

翻阅下来,直到最后一页,他正要细看,门口忽然响动,有人闯入进来,他一时看得入神,差点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王上?”

芷澜提着夜灯,止不住惊讶。

他慌乱的合起册子,脸上露出的笑容也渐渐失暗下去,面对突然闯入的宫婢,竟然有瞬间生出被人撞破的窘迫。他管理好情绪,不免咳了咳:“孤夜难以入眠,便来此转转,夜已深,你为何还在此?”即便他也不知,为何要向一个宫婢解释这么多,明明这王宫都是他的地盘,凭何感觉,他像是做贼心虚?

芷澜这才回过神来,心里却是不免乐开了花,果然王上还是心挂娘娘的,哪怕娘娘在宫外养病,也不忘来宁惜宫睹物思人,芷澜哪敢打扰,忙服礼回道:“奴婢见寝中通明,还以为是娘娘不知不觉回来了,不知王上在此,奴婢冒失进入,罪该万死。”

“起来吧,孤不怪罪。”他挥了挥手势,想起什么,温和了语气,同她说道:“在这宫中,你应该也算是她身边最亲近之人了吧?”

芷澜大气不敢出:“奴婢不敢,娘娘自然与王上最为亲近。”

“是吗?”他微微抿唇,眉目间难以掩饰兴悦,嘴上却又狡黠的说:“她只怕常说孤坏话,还写字骂孤,这小册子里,不知又写了些什么胆大妄为之词。”

芷澜想起自家娘娘上回进奏写过的男训,心里慌的紧,如今王上见不到娘娘本人,没处发泄,难不成要怪罪自己没拦着?可她也拦不住呀。

芷澜委屈又心急道:“娘娘心中都是王上,怎舍得说王上丁点坏话,娘娘当时只是要看那么多女则书,难免心有所感,而且娘娘还曾两天两夜未合眼,只为给王上备生辰礼……娘娘若写,肯定也是写对王上如何倾慕,必不是真的要与王上较劲。”

只是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何,娘娘听了些他人谣言,心情一度不佳,茶饭不吃,王上几番过来轻哄也是无用,最后太后又给堆了一叠女则,娘娘心怒有怨,发狠才进奏男训。

芷澜一番解释,也不知王上信了没,但她句句肺腑真言,绝无撒谎。芷澜不敢抬首,久久片息,才听得床榻边的君王回了一句,还带着点不可置信的颤音:“你说,她为孤,备生辰礼?”

“是啊,枕下有一册子,便是娘娘费尽心思所做,想来,定写了许多想对王上倾诉的话吧。”芷澜有点头脑发麻,娘娘也真是的,王上生辰当日便被乱贼劫持,后来又匆匆出宫养病,只怕是把这大事给忘了,这备好的礼竟还一直收着未送出去,芷澜又提点道:“娘娘还说,这小册子,只王上一人能看。”

当初挑人时,他便给黍洱说过,要给她挑一个最实诚的宫婢,那些爱耍心思花样的只怕遭她疑心,近不得她身。这宫婢,倒是确实实诚,果然一心只有那位娘娘。

哪怕她不在宫中,也是满心为她说话。

他拽着小册子,沉吟片息:“孤只待待就走,你不必候着。”

芷澜流转目光:“是,奴婢告退。”

门,又轻声关上。

他再次拿起册画,翻开了最后一页。

定目良久,他的目光夹了些许复杂,方才的满心开怀不复存,她果然还是喜欢先给他点甜头,让他觉得也许可以有些期待什么,然后再给他点苦头,让他再无期盼。

不对,本来就没什么可盼的。

他有些可笑,笑自己对儿女情长之事,还是明白得不够彻底,而她那样的人,早已对这种感情之事看的透彻,且不会留半点心执着于此。

他知道,往后,她不会再回来这王宫了。

宫殿通明,烛光韵暗,他收起册画,慢慢的沉下了目光。

而若再见……他只会是她的敌人!

——————

醉风楼。

她懒洋洋的躺在摇椅上,晒着刚出头冒尖的太阳,而柳无依则是伴在她左右,轻奏着琴音,傅如步入院子,见此场景,心中啧啧两声,她这贵客当的,着实比他这醉风楼的公子还惬意。

“只见新人笑,谁问旧人哭。”

傅如这么说,遥想当年在晋国将军府,他与她也是这般羡煞众人,他可以作证,她养男宠这事是真的,除了他,还有一大堆。

只是,她这换人的速度他着实有点跟不上,原来替她挡个毒器,待遇便一下拔得老高,早知他就不该把武功练的这么高强,一点出场的机会都没有。

柳无依听得公子吟词,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声律一停。旋即将目光扫向她,她背靠榻椅,轻仰躺着,手中折扇微开,放在额顶,正好避免阳光刺目。

今日不知怎的,她换了一身行头,往日不是素衣便是黑衣,发型亦是简洁干练,而此刻她则是一袭水蓝衣尾地,长发飘然,发间珠钗花坠。

柳无依方才见她时,更多的是赏心悦目,这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模样,风华绝代,风韵翩佳,同时,他又觉着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该怎么形容她呢?

既柔弱,又妖然。

不知情的,许会以为她是醉风楼头牌女伶,得见公子亲临问候,竟让其站一旁干等。她仿若听不见也看不见其他人,将傲慢无礼,目中无人,做的淋漓尽致。

过了许久,解忧将额上的折扇拿开,睁了眼,瞥向傅如:“你方才说什么?”

她在想事情,没听见。

傅如站在旁边,他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纯粹就是来听曲找乐,一连两日,她都没什么其他行动,说要见人也不知道要见谁,半点不动,难道等着别人来见她?

“咱们是不是该商量商量,下一步该做什么?”

“哪有什么下一步。”她和声,折扇清扬:“没有。”

“你总得做点什么?”傅如试探性的问。

“你希望我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做,只在这干等,干么不回晋国去等。”傅如始终看不透她脑子里在谋划何事。

“我说要刺杀夏王,你们又不肯给我派人,我好不容易让别人去谋划刺杀,你们又从中捣乱,我算是看出来了,我这少主,远比不上夏王重要。”解忧折开扇子。

傅如不明:“什么捣乱?”

“三巷七街,被你们盯得这么死,借南宫颢一万个胆子,他敢去?”

傅如轻色皱眉。

他果然只是个工具人,有这样的行动他竟然都不知情,何况他只是将该说的说给族主听,至于后续有何行动,他一概不知。不过他与她本不是一路人,如若枭鹰羽分派的话,他不会是站在她这边的。

所以,她说“你们”二字,也算贴切。

“我们的目的,是查出玉绝死因,不是助南宫颢去杀夏王。”傅如的面色很快恢复如常,替己方辩解。

“你何不直白说,我与夏王作对,不合你们心意,说什么查死因,还不是想让我接近夏家,挫一挫你们的对头。”解忧嗤啧一声。

傅如再补充解释道:“你再给他多少帐,也只是败家,这么做,权当为你省了笔银子。”

解忧闷了闷声,哪怕他说的再有道理,也阻止不了她要做的事情,三街七巷不过是她随口捏的一个幌子罢了,南宫颢若聪慧一些,必然已发觉金令中的密括,他们盯得再死也是徒劳。

斜看了他一眼,解忧反而道:“我只是有个疑惑,你们该不会早与夏王密谋合盟,让我一人被你们耍的团团转。”

傅如皱了眉眼:“为何这么说?”

“我突然想起点什么,感觉有点奇怪,随口一说罢了。”她看着扇子上的填词,陷入了深思,她一度想不通,夏王明知她是谁,该是恨她杀她才对,怎么可能处处忍让她?

他们真的没与夏王谈点交易?真的任由她在王宫作天作地随时生死未卜?她真的能这般安然无恙?

要说枭鹰羽与夏王没点什么联系,她还真不信。她知道,他们很是看好他们的下一位主子,要不是她这身份,恨不得立刻就让她腾位子给人让个座。

但可惜,夏王不是善茬,他确有逐鹿天下的野心,也许正是需要这股势力,但却绝不会像对待夏家一样推心置腹。

枭鹰羽如若直接投诚夏王,只怕其中的很多人,根本不可能善终。谁都知道,权者上位,少不得要血流成河,枭鹰羽也不例外,龙家族主亦不会傻的去送死,这暗无天日的日子,恐怕还得很长一段时间。

哦,还有重要一点。

她绝不可能会让枭鹰羽与夏王同谋,任其壮大!趁枭鹰羽还未遗弃她,她还能坐在这个少主的位置上,就该利用身份好好搞点事,不然对不起自己一直以来的反派身份。

她合好折扇,忽的从躺椅上起身。

傅如眼皮一跳:“你有行动了?”

“嗯。”解忧淡然:“出门,逛街。”

“你穿成这样……”

不待傅如说完,她人已经飘远,傅如心里头一阵发麻,立马拉住要跟上的柳无依,对他道:“你小心点,她今日不太正常。”

“怎么不正常?”柳无依很是疑惑,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啊,她又不是豺狼虎豹,偶尔换下装束也没什么。

“她以前,从不穿得这么明艳。”

傅如嘶了一声,叹气摇头,从他认识她时,她常是素衣简装,所有明亮颜色,她碰都不会去碰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喜爱素色,知道的,便知她是丧夫守孝。

这女人,到底是分裂,还是又失忆了?

以至于他总觉哪里不对劲,而且她如此女儿家作态,反而有点像……关玲珑的作风!

那女子,则常如此装束。

傅如想不通,如若她没失忆,正正常常的,那她穿得如此明亮,难不成是要去勾引谁?

可是不对,像她这样的身价地位,向来只有男人自愿倒贴的份儿,也轮不着她亲力亲为去勾引。

解忧是从醉风楼正门光明正大出去的,驻足在醉风楼前,她不免停了许久,柳无依看着前头水蓝靓丽的背影,只怕是在等他,忙过去道:“姑娘久等。”

解忧回过神来,失暗的容色恢复平常,朝他点了点头,两人便一道走在郸阳街道上,人流拥挤,柳无依时不时护着她,却也保持一定距离。

虽从早逛到晚,但一件物品都没买过,许是热闹太过,她已有些疲软,便让柳无依租了一条画舫,夜游城河。她立在船头,看着眼前闪闪而过的灯红水色,一直游神万里。

虽是租来的画舫,却也有几样乐器,柳无依见她临风而立,忽的,他来了丝兴意,奏了一曲坊间相传的民曲,其中柔断情长又缠意无限,惹人哀愁绵绵。

解忧起初没注意什么,直到河中的几条小画船有意靠拢,她回首一望,这才知空中袅袅琴音是柳无依所奏,她不是个会赏诗吟琴之人,但柳无依能让傅如刮目相看,想来是有点看家本领,他们乐者之间以琴音相惜,自然会对对方特别欣赏,比如挨着靠近的几艘画船,似乎只是为了更近一点听这音律。

傅如以前为她奏的曲子大多是清心静目,寡淡无争,而这曲子实在是太怨太哀了,开调一起,便知不适合她。

情爱一词,有些人终其一生未必能懂,或许重重阻碍,虽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但自怨自艾,终日洗泪,就能证明什么吗?

“阁下一曲,实让人勾起往事,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有艘最靠近的船里,传出话音来:“听闻,琴音能让人倾诉衷肠,我纵横风月数载,今日才知传言非虚。”

柳无依在舱内,并不知外面是何情况,徒然听得这声音,不免讶异了一番。

他看向解忧,她早已再次背身负手,好似充耳不闻,袖手旁观。

柳无依有点无奈,自己惹上的,当然是自己解决,听那人语气,应该是个常流离花月之地的公子哥,柳无依开口道:“兄台有何心事,不妨一说。”

“罢了,”那公子哥叹气:“也不过是些,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你,你却不爱我的戏码,这些情情爱爱,不经风霜沧海,怎么能彻悟。”

这公子满口爱来爱去的,果然是轻浮的不正经人,因她背对,柳无依看不见她如何面色,也不知她有何什么想法。柳无依这年纪,自然对情爱一无所知,他若不说话,难免冷场,只好问:“那公子彻悟了吗?”

“彻悟了,彻悟了。”那公子哥连道了两遍,说:“所以,及时风流,及时快活,去他娘狗屁的情爱。”

那画舫中,传来女子的轻笑,不是一个,是好几个。

柳无依:“……”

解忧皱了眉目,看向那间画舫,因那人在舱内,她也看不见什么场景,只是开口问:“公子,你是否成亲了?”

那公子似忽有自嘲哽咽,不知在想了些什么,隔了许久,才听得有闷酒声,他低沉了声音回答:“没有。”很快又疑惑道:“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若是你成了亲,还在这同别人厮混腻歪,哪怕是游过去,我也要断了你的狗腿。”

那公子:“……”

柳无依不知那船舱里发生了什么,许是有人跌宕了一下,致使画舫晃晃悠悠了好一会儿,待荡势停住,那画船中有人掀帘出来,正是那公子哥,只见那人正死死的盯着她,不乏激动流泪,恨不得飞过来。

可惜,两船在河中。

“关小豆,你这个不讲义气的女人,咱们说好要一起发家致富,一起成为王都富甲,一起在商圈里混,你倒好,撒手不管,一走了之,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很辛苦,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什么都放弃了……”

“现今你回来,你也不知会我一声,还在这说狗屁风凉话,有本事,你过来,你过来打断我的腿。”

那公子厉声嘶吼,手舞足蹈,明明相貌俊俏,此刻却完全没有翩佳公子的气质。那画舫中的女子们有交头接耳声,亦是不知发生了何,但知不该管的少管,很快又噤若寒蝉。

柳无依偷偷瞧了她一眼。

怎么,这该不是被她抛弃的情人?

如今撒泼打滚想让她过去?

解忧淡然道:“船夫,开过去。”

眼瞅着解忧的船使过来,那公子哥反而有点怕了,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船体太滑,跌了一跤,然后很快的爬回舱内,死死拽紧门板,又冒出头来:“你……你你别过来,你要真断了我腿,官府不会放过你的!”

两船接近,解忧看着近在咫尺的距离,又见他畏畏缩缩的,别人喝酒壮胆,他是喝酒怂蛋。心有顾虑,她终是没有跳过去,只问:“你说你在找我,找我何事?”

公子哥见她没过去,这才放下了心,旋即生怒道:“你还有脸问,都怪你,你一下子交代我那么多事,人又不见踪影,先说好,不是我能力不行,是你太倒霉了,连带着我也倒霉。”

解忧有点不耐:“说重点。”

“城郊马场,被查封了。”

她眉色一撵:“为什么?”

“我哪知道为什么。”穆玄留指着她:“所以说你倒霉,不过我打听到,好像是上边在查什么晋国细作,一言不合就查封,我都没处说理。”

解忧心中沉淀,这事八成是夏王做的,当时她与公玉鄂拖劫狱私逃,还是往晋国逃,他十有八九会迁怒她,封了这城郊马场,也不过是他动动手指头的事。

“马场没了就没了,你也不至于指望那马场吃上口饭。”解忧清然傲目,看着他:“你尚未与那姑娘成亲,便又复了本性,依我看,是狗屁白首不渝,去他娘的此生唯一吧。”

柳无依咽了咽。

她这脏话……令他出乎意料。

“你骂,你尽管骂,我是负了她,可是关小豆,要不是你,我……我……”穆玄留一激动,憋不出什么话来,一桩桩一件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她皱了皱眉,她记得自己离开之时,穆玄留还信誓旦旦说要娶那女子,再不入风月之地多看别人一眼,而如今,竟成了这德性,解忧问:“你负了她,什么意思?”

穆玄留未答,只告诉她道:“你的银两,我一分取不出。”

想到什么,解忧心中一沉,细了声:“你是说,质银库那些银两……”

“对,取不出来。”穆玄留苦着脸:“我拿着你的信物跑了好几趟,人家官就给我两个字,查无此人,无论怎么打听,屁都问不出一个。”

柳无依听及,默默一数,默默道:是四个字。

解忧心中已明了,夏王曾借她的二十万两,给的并不是真金白银,而是质银库的凭据,她花掉了大部分,剩余的部分,她要用时便可随时去取。当时她知道自己恐怕再难出宫,便将全部账目交代给穆玄留,谁能想到,后面会生出那么多事。

夏王的钱,可不是这么容易取的。

她心有所思,若穆玄留不提,她都快记不起来她与夏王还有过这一茬,这二十万对如今的她来说,不过是个小数目,但欠人钱财,还倒是要还的。

只是她得想想,该怎么还。

解忧沉了沉清冷的面色,对穆玄留道:“我已明白,取不出来也不怪你。”

“你明白什么,你明白个屁,你不明白。”穆玄留一连三次否定她,瘫坐在船舫边:“虽然没银两,但你的'方圆'要做下去。”

解忧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方圆'只是关玲珑一时兴起想做的一件事,动工初期时,一直都没人肯看好,而如今,她也觉那东西只是一时玩乐,对她来说,没什么实际大用。

但听穆玄留如此说,解忧心有不解,低下来眼眸,神色有异,看着他问:“为什么?”

穆玄留咬牙道:“你说过的,你要成为一方富甲,你要在这王都建一幢大楼,你要万世的后人,都知道有你的存在,不然,等你一命呜呼,一堆黄土白骨,都没有人记得你,人生混成这样,多可悲。”

她承认,她是说过这样的话。

她与穆玄留结识于风月之地,因当时夏王吝啬,她手头拮据,身上分文只够图温饱。她一时没忍住去了一座青楼楚馆,看看是否能想出点什么好点子,谁知吃完才知自己钱不够付账,她见旁桌的富甲公子哥出手阔绰,不得已,就同他们一起高谈阔论,相谈甚欢,其实是一顿忽悠。

当真要成为一方富甲,要留这万世的声名,谈何容易。再说,那只是关玲珑的想法。

谁知,就穆玄留这傻小子当了真,一番详聊,得知她马术不错,还相约来日斗马,后来她发了横财,便与穆玄留更加日渐走得近。

而此刻,穆玄留已是容色沉重:“我知道,我是个废物,长这么大还一事无成,我也想做一件有意义的事,让我的兄长,我的狐朋狗友,都看得起我,与其庸庸无为一生,不如放手一搏。”

见穆玄留伏于地上,面色豪然,解忧心有所感,头一回知道这个好吃好玩的富甲公子哥,其实心底也有不失志气的一面,他有个运筹帷幄的兄长,只是他苦于没什么机会大显身手,只好花天酒地,如今机会一来,他岂能不抓住。解忧缓缓蹲腰下来,平起视线,看着他道:“'方圆'是个大工程,想建成并非一两日的事,而且,这么几月,你哪来的钱支撑?”

穆玄留暗了暗神色:“我兄长愿意助我。”

她有些预感不好,他之前为了那女子,要死要活,早已与家中决裂,若他兄长肯相助,只怕……她眉目浅深:“你兄长提了什么条件?”

“他让我另娶。”

穆玄留言语间是漫不经心的说出此话,面色却如千金重锤,暗暗浅浅的眼眸,投射出一片无奈。

解忧对比并不意外,她知道,穆家虽并非富甲大亨,却也算得上中等产业。因穆家家业大部分被穆家大公子拽在手中,致使穆玄留这个小儿子从小到大被宠过头,衣食无忧,下雨不愁,只流离风花雪月,从不过问家里什么事。

他常入风月之地,周围都知他名声不好,而到了嫁娶年纪,正常家的女子估计也知他德性,大都不愿嫁,穆家大公子为此没少白头。

可不知怎的,穆玄留自从随她去了一趟醉风楼喝花酒,大开眼界之后,忽然对意外遇到的一个女子念念不忘。

她深知穆玄留表面上虽好吃喝玩乐,却也并不是一个真的花花公子。他若动情,十头牛也不定拉得回。只可惜,他动情的对象,是个青楼女子,这事搁正常人家里,谁能不反对?

穆大公子知他心有志气,自然也不想真的把他逼入绝境,但那女子青楼之身,仍是一块心头病,顺势提出这个要求也不过分。

解忧沉下目色,不用说也知道,穆玄留如今重新风花雪月,应该是早已应了他兄长的另娶之意。解忧见他意志消沉,酝酿了许久才问:“那姑娘,可对你怨恨,可有说什么?”

“她说,”穆玄留笑了笑,接下来说了八个字:“情过一场,余生无悔。”

那女子倒也是真性情。

她其实挺意外的,穆玄留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的'方圆',舍了一段情,果然成大事者,都不拘于儿女情长。

“你回来了,我终于可以什么都不用再管,你说的那些,也许我是无法实现了。”穆玄留靠着船舱:“再过几天,便是迎娶之日,可我真的,要娶一个我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吗?”

解忧起了身,面生不喜,正要说一些什么,谁知另一个画舫中传出来一把呵斥的嗓音。

“娶不娶,你自己不知道吗,哪那么多废话,那么磨叽。”

解忧转首,紧紧盯着后头画舫。

“也对,我现今只想在此醉生梦死,最好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生。”穆玄留往后扬了扬。

那画舫中嗓音又继续传来:“你比本姑娘幸运,便是你娶了别人,也能再见到你的心上人,不像本姑娘我,连个尸首都摸不到,他坟头草几丈了,我也不知道。”

穆玄留与柳无依纷纷嗟叹。

看来那位女子的经历,实属更惨。

穆玄留忍不住安慰:“人死不能复生,凡事也都得要看开一些,姑娘也许该另觅良人,忘却前尘往事,俗话说的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那画船中一直静默,良久后,才传出来一道嗓音:“小娘子喝了酒,胡言乱语,让诸位笑话了,小娘子已醉,不便奉陪。”

这分明又是……男子的声音。

穆玄留:“……”

嘚,人家姑娘早已再觅良人,方才不过是借着酒劲有感而发,还劝个鬼。怪事年年有,今夜特别多。

穆玄留看着面前她的身影,眯了眯眼眼睛,这才发现她身后忽然冒出来个人,那是个模样俊生年纪不大的小公子,穆玄留想起方才的琴声,一顿好奇,不免嘶了一声:“这位是……?”

解忧漫不经心回道:“醉风楼的。”

没有点姓说名,一句醉风楼的便将他打发了,柳无依面生白色,心中不免有些挫败。

听得醉风楼三字,穆玄留叹了口气,他知道她也是喜爱逛风月的女子,身边有一两个男倌也很正常,只是提到醉风楼,他难免想起心酸往事。又喃喃称赞道:“怪不得,如此精通音律。”

听得人赞赏,柳无依勉强撑起笑容,礼貌点点头,以示谬赞。

解忧的眼神却一直盯着那另一个舫舱,直到那船荡着波纹,越来越远,她这才收回视线,面色沉沉。

而穆玄留两句过后,也已深醉不醒,寒风深夜,城河中央,他所在的船舱中,那些女子久久未听到外面动静和说话声,不复热闹,有个女子壮胆子探出来,只瞧四处深黑,不见其他船,女子伸手晃了晃他:“穆公子,穆公子……”

解忧的画船早已离那处很远。

两人又游了片刻,下了船后,行走在街头大道上,夜色轻寒,街头人少,柳无依在后面,距离一臂,不远不近的跟着。

直到回到醉风楼门前,她再次驻足,柳无依回了头,见她不动,心中隐隐不安,便问:“姑娘不进去吗?”

解忧轻道:“你进去吧。”

绕是柳无依再不明白,也该知道,从她光明正大踏出醉风楼现身的那刻起,她就不可能再光明正大的回来,今日特意带他出去,也许只是为了尽量惹人注目。

柳无依知她叫关玲珑,知她便是家喻户晓的夏王明妃,也知醉风楼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些人还以她为尊,但其他的,他一概不知了。

但是仔细想想,关玲珑,也许不过是她掩人耳目的化名吧,何况,方才那富家公子还叫她关小豆呢……

柳无依心中生了些其他因素,听得他那首琴声,也不知她可有半点触动,他忽然问:“众人皆有故事,那姑娘你的故事,又是什么?”

“有些不该问的,最好别问。”

柳无依只见她面容肃冷,显然并不愿说什么,她再没有了其他话,清清转身,一袭靓丽水蓝,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

今日,又是逢五休沐之日。

虽然大臣们休沐,但是王上仍是勤勉的在流华殿批奏,看到不悦之处,时不时把那些休沐归家的臣子再召进宫训几句,仿佛才能解心中的气。

一连两天了。

黍洱也不知,王上在气什么?

用完午膳之后,王上终于才消停了会儿,为解心中乏闷,便欲召位棋师与自己弈几局,黍洱报了好几位棋师,王上自始至终摇首,最后却道:“召纪思尔。”

纪思尔,南庭侍子。

说来这侍子入夏朝四年,如今已有六岁,又极有下棋的天赋,但同王上相比,仍是不足一提,也许是王上有兴趣指导那位侍子下棋?

只是,王上过寿时,宫中有变,其母同奴桑贼子不顾南庭夏朝的关系,掩饰身份入宫,意欲接走侍子,还伤了不少侍卫,这事,便是王上想压住,最后也压不住,大部分上奏的折子都是要求重惩。

若一个小小属国都能入王宫作乱,这夏朝王宫还有何安危可言?

南庭王惶恐谢罪,为了平息此事,表示愿在年末加贡进献,只求王上绕了那南庭王妃的性命。

王上到底也知,此事并非南庭王策划,只是御下不严管教不严,因此并未多加怪罪。几月前,因属国琐事,南庭王便已动身归南庭,王妃则幽于掖廷。

至于另外那位奴桑贼子,王上告知群臣,那人已于狱中伏法。

黍洱不敢多琢磨君心,毕恭毕敬去将人请了过来,纪思尔已经是越来越懂规矩,不同去年初见夏王时的畏畏缩缩,如今面见君王,已是有几分像样的胆气,郑重叩拜:“臣,见过王上。”

南宫祤招了招手,纪思尔便从地上起来,微身坐于对面。不知怎的,南宫祤从一个六岁孩童身上,看到了异于常人的心稳,生了那场宫乱后,纪思尔反而更是谨小慎微了,这么小便看到自己的父王母妃如此刀兵相向,能承受住已是不易。

旋即他又想到自己的童年,谁不是这么兢兢战战过来的,父母相向算什么,他经历更多的,是看不见的摸不着的却时时刻刻能致命的阴谋诡计。

并未有过多交言,两人开始行棋,他让纪思尔执黑,还让了四子。

可惜毫无意外,一弈三局,纪思尔局局都是被他指导,几乎没什么赢的胜算,纪思尔放下棋子:“臣又输了。”

黍洱叹气,王上虐大臣也就算了,何必还如此较劲虐一个孩子呢。

南宫祤赢得也并不兴愉,纪思尔的棋初时还好,到了后盘,想赢的心思太重,才致使处处崩盘,他虽有言语上指点,但纪思尔并不照他的话去做,一意孤行。他道:“你知道,你为何会输?”

纪思尔毫不掩饰:“臣想赢。”

“为何要赢?”

纪思尔看着棋盘横路,小眼睛转个不停,然后一下子极为坚定,开口道:“若是有一日,臣能赢过王上,王上可否准许臣入掖廷探望母亲?”

黍洱大气不敢出。

一个小小侍子,稚气未脱,便敢向当今君王提条件,这胆子,非一般人能有,黍洱忽而对这个侍子又多了分敬佩。

南宫祤收棋子的手顿了半许。

念母之心,人皆有之。

只是南庭王妃,到底那事做的,有些愚蠢无脑,不仅断送了自己和公玉鄂拖,还将整个南庭陷于水火之中。

他亦是想到自己的母亲,想到母亲死的那日,若母妃尚在,他必定会日日尽孝。纪思尔年纪尚小,都能知道要去探望母亲,其所求,并不过分。

“孤允你。”

宫外。

黍洱一路驾驶着马车,行在城中大道上,也不知主儿今日到底怎么了,想一出是一出,刚与侍子弈完棋没多久,便又坐立不安,魂不守舍,忽的又要出宫。

“停车。”

里面主儿发出一声。

黍洱停住,跳下车来,正要出口问些什么:“公子……”

但里头人没给他太多反应,直接掀帘,然后一跃而下,黍洱见到花少侠也已现身,想来也无需担心,黍洱便没敢再问,也未跟上前,牵住马头,寻了个地安置马车。

而前方步行的南宫祤,穿梭于人流间,瞧着街道两边的各色小吃和店坊,心里似总有什么被吊着,惹得他极为不舒服,她喜欢逛街,喜欢吃的,喜欢首饰,喜欢衣服,郸阳城中许多街道,他都曾和她一起走过。

甚至她还曾当街踮起脚尖,在他耳边的轻飘飘的说过四个字,他一直没法忘记她那抹笑靥生花的面容。

久久立于街道中央,他轻晃摇首,想把不该有的心思念头抛却,到底是奏折不够多?还是国事不够忙?他每每思绪放空的瞬间,无一处,不是她的身影。

他不经意间抬首,忽然,前面晃现出一个人,映入他眼帘之下,那女子长发尾然,蓝袖生艳,正储在一个花摊子边,左左右右的在挑选盆栽。

……关玲珑?

不,冥解忧!

他心底狂念,三步并两步冲过去,但临近那女子时,他面色迟疑,停住步伐,再也没有动做。他这样急不可耐的样子,是在做什么?

只怕她一转身,就得笑话他。

明明就应该她自己过来,明明就是她一直有求于他,明明是她要费尽心思接近他。怎么会,她的一举一动,倒让他那么满怀期待?

他心沉气定,往后退了几步,同样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不其然的,那女子选好盆栽转过身,完全没有往这边看一眼,自顾自的离去。

南宫祤:“……”

跟在后面的花忍吸了口凉气,心中默言:爷,你好像……认错人了?

花忍虽然对自家爷这种往后退的操作略有些看不懂,但到底知道,爷对关玲珑的事情还是有所上心。虽然夏家暗卫没有再追她的踪迹,但她若现身的话,想知道也不难,不久前,他便接到一个消息……

“爷,”花忍决定还是说出来:“其实,有关姑娘消息了。”

南宫祤横了他一眼:怎么不早说?

花忍很无辜:不是您说不必再追踪了吗?

自家爷的眼神看起来很有杀气,花忍哆嗦了几下,又想起自己的这个消息,恐怕会让爷更有杀气,花忍壮胆道:“前日,关姑娘在醉风楼现身,和一个小男倌四处逛街,还夜游城河,最后玩尽兴了,又亲自送那男倌回了醉风楼。”

花忍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自家爷。

他目色很稳,也很心平气和。

花忍却不免叹口气,当今世上,论风流,那女子称第二,何人敢称第一?

只怕爷的真心,必遭她践踏蹂躏。

南宫祤沉了声:“回宫。”

他冷冷转过身,却又募的定住。

花忍见自家爷忽然停住,又见他那沉澈的目光已经紧紧缩成一团,花忍不免顺着视线往前看去。

人来人往的街头,那个蓝衫女子,便这样毫不掩饰的长身立在大道另一头,那女子眼中炯炯有神,带着说不清的意蕴一度望着自家爷。

花忍看的仔细,这次,百分百肯定。

但这两人只远视对望,都没有其他动作话语,仿若旁边所有人都只是陪衬一样。

南宫祤轻嗤一笑,她果然还是自己找上门来了,方才他那样不知所措的一幕只怕早已被她收入眼底,也不知她此刻心中是如何嘲笑自己。

他定了定心,收起不该有的心思,看向她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探量,似乎想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什么,她会同他说什么?

她开始往这边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

他一步一步的数着,唇边勾起,如他预料一般,即便他不找她,她也一定会来找自己,可同时,他又想到她现身的原因,想到那公玉鄂拖的死,仿佛有什么压在他心中,很沉,很透不过气。

他不该有任何期待的。

片息间,他的面色已经渐渐暗下来,看着她的眼神亦是渐稀渐厉,这几日,她故意躲藏,如今又高调现身,她即是有备而来,他必不可掉以轻心!

可他又想错了。

一条街的距离,她只走了一半。

她停了下来,良良久久,微微低下眸子,不知在想了什么。她是否也跟他一样,每往前踏一步,都要深思熟虑,想着到底要以怎样的关系再度接近他,以往的所有记忆,是该忘记重新审视?还是顺水推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他怕她的阴谋诡计,她自然也会怕他的城府极深,互相较量,互相试探。

谁知不待她再往前,有人忽然从旁边窜出来,在她面前一顿晃悠,那男子说了些什么,她往他这边看了最后一眼,便毫不犹豫同那男子离开。

长街上,她已消失无影。

花忍心底一顿着急,看着自家爷这摸不透的神色,到底追还是不追呢?

南宫祤语气轻凝:“走吧。”

走?去哪?不追吗?

花忍心底冒出几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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