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依依意味深长的说,“男儿志在四方,你又何必非要让他回家,郁清音想要出去闯荡,家业再好也只是父母的成就,他不是那种无欲无求的人,你即使找到他,他也未必肯随你回去。”
她转身看向窗外,与梁少顼一起趴在窗柩前看天上的一轮明月,“你如今人没找到,回去也是灰头土脸。既然已经离家,何不干脆去闯出一番世界,再锦衣返乡,届时也光宗耀祖。我喜欢有故事的传奇的男人。”说罢,眨了眨眼睛。
梁少顼有些惊愕的看着这个眼神清澈的姑娘,虽沦落风尘,却看不得一丝风尘的气质,反而高洁得如同天上的明月。
这是在暗示什么吗?是不是既有美貌又有才华的女人,都向往有故事,有传奇的男人?
梁少顼有些顾虑,“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我总得先知道郁乐的下落,不然怎么能放心,再说我若找到他一起闯,也比他一个人出去乱闯要好。”
龙依依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听说五味茶楼可以帮人打听到任何事,也可以帮你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只要你出得起钱,你如果若是想要找郁清音,不如去京城的五味茶楼,不过须得小心,那个茶楼看似光明正大,却至今是个谜。”
梁少顼一听,想起了玉衣公子给他的那块玉牌,看起来很普通,很是精致小巧,心中恰有好几个问题,看来注定是要到五味茶楼去一访的了。
龙依依打了个哈欠,困意顿起,不再和他闲聊,转身坐在舫厢的一个角落里休憩。
梁少顼将眼睛投入窗外的千里长河中,大船已经到了黄河,这条河宽广辽阔,波浪浑浊,以至于再大的船到了这里都变的渺小,河水里有很多泥沙,表面上看起来静怡如同平稳的滩头,实际上却是激流暗涌,比黑竹岭外的那条江的暗流有过之无比及。
张涛带着的五个人各自找了一张位子,此时早已经进入梦乡,梁少顼却睡意全无,没有出山之前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出来一次却发现还有很多未知,就连手中的祖传宝剑,也发现自己原来驾驭不了。
“这把剑自带杀气,要驾驭它很难,很容易会遭到反噬,容易走火入魔,所以少侠,你可得小心使用。”
讳净道长这么对他说,他还从他背笈里找了一本《通明剑谱》给他,“这本剑谱是贫道写的,你拿去看看,多少对你有些帮助。”
梁少顼好奇的接过去,讳净的武功应该还算可以,但不见他使剑,这本剑谱他是源于什么灵感编写的?不过竟然是道士好心,便收下了。
讳净又从怀里找出一根竹签,看起来很像月老祠求姻缘的红头竹签,只见他拿着竹签,郑重的双手捧着递给梁少顼,搞得梁少顼不用双手去接都觉得不好意思。
讳净等他接下了,才郑重的说:“这个是我天行道的江湖召集令,有一个大任务需要我去做,可是我因故缠身,不能去京城,就请梁少侠,务必代我去完成这趟使命。”
梁少顼被他这番郑重的“托付使命”给吓了一跳,左右看这个小巧而薄的竹签,红色的尖头,盖着一个细小的印章,上面写着“十月十五日辰时于京城城东百里埠集合,共同商议大事”等字。
颇尴尬的笑道,“道长,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别是欺负我没见识,就这个竹片,你告诉我它就是传说中的‘江湖召集令’?《大梁英雄传》这本书我也是看过的,听说那个能号令天下群雄会战京师,一举夺下大梁天下的‘江湖召集令’是两斤多重的纯金打造的。”
讳净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被梁少顼理解为慈悲而又奸诈的笑容,“这怎么可能是江湖上的‘江湖召集令’,这是‘天行道’本道会里的‘江湖召集令’,此令非彼令,只在本天行道的内部流通,只能召集本道会里的自家兄弟。”
梁少顼稍微缓和了些,“原来是这样,那道长想要我做什么?”
“看到上面的字没有,十月十五日,也就是天亮以后,去京城的百里埠,找一个姓赵的船工头,把这个给他,他会带你去道会聚集地。”
梁少顼想了想,“道长,缘何觉得我可以胜任这个召集令任务?”
讳净叹了口气,“如果我能去,早就去了,又何必大费周章,我原本只能放弃这次任务了,在荆州的时候却又碰上了你,一看就觉得你一定能帮我,我不辞辛苦的帮你找马场,又不远万里的陪你到洛阳,就是希望你能替我完整这个召集令的任务。”
“不远万里?道长,荆州到洛阳才几百里。”
“我就是打个比方。我有话直说,我帮了你那么多事,就是想让你也帮我这一件事,我等下把我身份令牌也借给你,你拿着在天行道弟兄这里,可以畅通无阻,还有很多优待。”
听到讳净这么说,梁少顼的心里有一瞬间很是澄明,虽然知道这道士有那么点威逼的成分,但是不容拒绝,你帮我,我就应该帮回你,你来我往,是礼也,不管是什么任务,答应了便是。
讳净满意的贼笑:“这于你一点也不亏,你看这可是红头的任务。在天行道有很多事可以做,分为红黄蓝绿四个等级,有什么能力就做什么样的事,每完成一件事都有赏金,红头的最贵。还有更高级别的任务,不过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领的。”
梁少顼哦哦的点头,没大明白,想着反正都是京城的事,就顺便去做了吧。
讳净又拿出一个铜质的牌子,上面刻着天行道,甲子等字,“这红头召集令可是只有天干地支级别才能领的任务,我不能去京城,我的身份牌你就暂且替我拿着,有什么事也要请道里的弟兄照应你。”
梁少顼一并接过来,全都收紧衣领里的贴身衣兜里。
讳净又说:“你要是实在遇到难题了,就把这块铜牌在人多的地方亮出来,天行道的弟兄遍布大梁国,只要看见了定会上来帮你。”未了他还再三叮嘱,“千万别弄丢了。”
梁少顼一一应下,船行到了黄河,船桨已经起不了作用,只能随着水流顺势而下,却是比在陆地上骑马要快很多,日行千里,于次日凌晨就已经到了汴州。
然后大船改道进了支流,从河口逆行,往皇城所在的最大河埠,百里埠行驶。京城百里埠也就是天行道红头召集令上所指的地方。
讳净说什么也不肯去京城,他在船行快要进京的之前就找了个埠口上岸,“贫道在京城得罪过人,答应了此生永不入京城,就此别过,在这里下船吧。”讳净说。
梁少顼有些遗憾,“道长得罪了什么人?我们一起去帮你讨回公道。”
讳净摇了摇头:“你们不要去找麻烦,答应我,千万不要去惹他们。”
梁少顼不解,“到底是什么人,让道长如此忌惮。”
讳净面色苍白的吐出四个字:“五味茶楼。”
“五味茶楼是天行道唯一忌惮的地方,所以你们既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也不要给天行道道惹麻烦,至于我,到了京城提都不要提。”说完迅速上岸走了。
既然讳净执意如此,梁少顼也就随他的便了,趁着其他人都睡着了,梁少顼拿出那本讳净给的《通明剑法》看了起来,想是那道士随身带了很久,有点破旧,封面都已经摩得看不清字,翻开里面——
“欲修通明剑法,需得放下自我,正邪平衡,去伪存真,舍己求念,以自身意念融合剑气……
这就是一个道士写的剑法理念,要练这本剑谱,需要忘记自己是个普通人,要做到心怀天下。梁少顼粗略的看了几页,架不住沉沉随意,倒在木椅上很快睡去。
醒来已经到了京城的百里埠,日期正好是十月十五。船服帖的停在百里埠的埠口,这里水流湍急,但是埠口很大,梁少顼看时间还早,在船舱里活动了一下筋骨。
“快快,快搬,跟紧点。”
船靠岸没多久就听着这沙嚎的声音,梁少顼推开窗柩往外看,原来埠头正在卸货,一艘大船吃水很深,许多搬运工接踵而行,一袋一袋将船上的货物搬到码头上去。
码头上有更多的车夫,轿夫,商贩,全都用一样的眼神盯着靠岸的船只。
找一个姓赵的船工头,梁少顼在心里念道。船舫内,茅村小伍已经收拾妥当,正在围着桌子数钱,准备分配这些船上顺手牵羊来的财物。
龙依依慵懒的坐在镜子前梳妆,这是最后一次在这个镜子前梳妆,她也收拾好了自己的行装,也顺手牵羊了很多值钱的首饰和衣物,然后过来分钱。
张涛很大方的给了五百两银票据子和一包散碎银子,笑嘻嘻的说:“出门在外,龙姑娘多加小心。”
突然听到河埠上一阵喧杂的吵闹声,许多人都站在河埠上,看到水里竟然漂浮着几个人,有一个搬运工一脚踩滑,摔进了水里,掉下前他本能的抓住一个东西,却是那连接船和岸的木板,几个走在上面的人没有防备全都跟着模板掉进河里。
一下子河里多了好多个挣扎的螃蟹,还有掉下去的一包包货物,监工咆哮着暴跳如雷,“这可是钱老板的货,都是上好的大米,快给我捞上来,快。”
刚刚爬上岸的搬运工咬了咬牙根,又跳回河里,潜入水底将这些货物打捞上来。
“你们当心着点要是弄坏了钱老板的货,要是让我陪,我就只要把你们都交给钱老板抵债。”
搬运工们忙低着头,连声说是是,哥几个加倍小心着点。受伤的手来不及包扎,立即又浸入水里,泡得双手也异常的肿大,被干燥的寒风吹的开裂,变成树皮一般粗糙。
从水里捞起来的东西吸饱了水,变得很重了些,搬运工们需要花更大的力气来扛。
梁少顼看着埠头这些辛勤的长工,面无表情的低头奔走,仿佛是不存在喜怒哀乐,不存在爱恨情仇,每扛一包货物,换一个铜子,每做一天工,赚一天柴米油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龙依依看到了那只讳净给的竹签,听说这是天行道的“召集令”,两面翻了翻,随手丢到桌子上,梁少顼知道龙依依此时的想法肯定和他一样,因为这个“召集令”实在长的太像月老祠的姻缘签了。
“梁少侠可知江湖上也有一块‘江湖召集令’么?”
梁少顼久居山城,对这些江湖上的规矩有些不能理解,“我也刚听说这个‘江湖召集令’,一直以为只是百晓生写的戏文,难道江湖上真有那样的东西,可以号令群雄吗?”
梁少顼在心里描绘出一个令牌的轮廓,并且美妙的想:“要是我知道这块令牌在哪里就好了,我就去把它找出来,看看是不是会有人来追捧我。你们说,如果有一个人拿着这个令牌号召天下所有英雄,真的会有人来应招,无条件听其号令吗?”
他觉得不可能,除非令牌是有魔力的,只有超越人的意识,凌驾于人类思想之上的念力,才能驱使一个活着的有思想的人,跟着一个号令走。
谁知那龙依依听了,双目瞪得溜圆,一扫慵懒惬意的姿态,眉宇间陡然显出英勇无惧的神情,“别人会不会追随我不知道,我也只是一介女子,武功又不好。但是我敢肯定,我那个行踪不定,有时候连我也找不到的游侠父亲,一旦听闻‘江湖召集令’重现江湖,一定会现身前来,一睹第一神器的风采。”
“因为第一器这是流传江湖中人的一个约定,不只是我爹,还有许多英雄豪杰也都会响应,就连那些已经退隐江湖的老前辈们,也会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只要那块销声匿迹的‘江湖召集令’重现江湖,我敢肯定,这将会是一个百年难遇的举世盛况。”
龙依依越说越激动,美丽的眸子凝出雾气来,内力也跟着涌动,似乎那块令牌已经出现。梁少顼不禁被她的样子逗笑了,他看着手里的竹签,难以想象,一道令牌而已。
一旁的张涛也听得两眼冒星星,好像已经看到了那枚黄金的令牌,“我张涛,还有我们茅村小伍都会赴汤蹈火的追随,如果那块江湖召集令重现江湖,现在就摆在我面前,我会立刻顶礼膜拜,就连拥有这枚令牌的人,也会被我们当成神一样的尊崇。”
唐星更夸张,他站起来张开双臂,拥抱着他面前的空气:“那是一种情怀,是一种能让人热血沸腾,让人愿意为了同一个理想同一个目地,付出自身所有激情,和所有身心不遗余力,和不顾生死的情怀,是一个让人愿意将自己生命燃烧的情怀。”
“如果彼时梁少侠已经当得起‘侠’这个称呼了,我相信你也会去。”他把一只手直伸到梁少顼的鼻子下面。
梁少顼嫌弃的打开他的手,知道他们都是故意胡闹:“你别这么夸张,就一个令牌而已。”
龙依依也婉转的笑着:“我现在还不知道那块纯金的令牌有什么魔力,但是你手上支竹片,我是一点追随的兴趣都没有的。”
梁少顼颇为尴尬,本想把他们几个都拉下水的。突然想起讳净还说了一些话,于是转达道:“这个是天行道的红头任务,赏金不少呢。”
一听到有赏金,张涛和他几个兄弟就来精神了,梁少顼于是顺其自然的将他们也拉入伙。眼下他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办,就指点张涛,下了船在百里埠这些挤挤挨挨的人堆里,找一个姓赵的工头。
龙依依还没有从纯金令牌中恢复正常,她接着说:“只可惜,那块纯金的‘江湖召集令’已经销声匿迹很多年了。虽然听说有一部分江湖人一直在找它的下落,但是至今都没有找到过。据说那块令牌是跟着英雄出世而重现的,纵观如今的江湖,自从前辈们纷纷退隐,竟没什么撑得起场面的英雄人物。”
言下之意,几乎把全天下的英雄好汉全都鄙视了,口气倒是不小,听到她这么说,梁少顼有些不明所以,“我听闻五味茶楼的玉衣公子武功深不可测,他算得上英雄吗?”
龙依依的神情变了变,“那不是英雄,那是个魔鬼,什么人都杀,好人坏人都杀,听说他的结拜兄弟,当年把他从死牢里救出来,最后也是死在他的人手里。”
梁少顼一听顿时噤声,一旁的张涛也附和的叹息,气氛沉重了起来,各自都不再多言,阳光暖暖的升到东边,在人间洒下无限的薄曦,却是他们分别的时候了。
龙依依穿着素白的衣裙,披了一件防风的斗篷,头上一顶帷帽,带上所有属于她的东西,还有那把跳剑器舞的时候用的银色短剑,走出船舫。
“这么快就到了分别的时候,”龙依依惜别的叹道,“不如我们也约定牡丹之约怎么样,明年四月牡丹花盛开之时,我们都去洛阳相聚,一起赏花,一起喝酒。”
梁少顼爽快的答应下来,“一言为定,明年四月同往洛阳赏牡丹,就算遇到再大的难题也不能耽搁去洛阳相聚。”
百里埠上,龙依依对着梁少顼等六个人抱拳,“梁少侠,茅村小伍,很高兴认识你们,江湖悠远,就此别过,有缘再相见。”
“后会有期,龙姑娘,我相信还会再见面。”梁少顼虽然想留她同路,但他自己也是未落定的人,此时也唯有告别,他对着河埠上龙依依远去的方向目送了很久。
张涛五个人也泪嘤嘤的告别:“龙姑娘,多保重,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