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茶司正在沏茶的手顿时停住,放下茶具,恭敬的回了一个礼,沉声道,“恐怕要让公子失望了,茶楼的规矩,女茶司必须覆面纱,即便面见故人,也不能轻易揭下,还请梁公子见谅。”
梁少顼锲而不舍,“规矩也是人定的,在下知道姑娘不能轻易露面,但凡事总会有个意外,比如,面纱被风吹落。”
说着,为了在没有一丝风的雅厢里让这个“意外”发生,梁少顼伸手轻推出一掌,略带内力的掌风抚向璇玑的面纱。
璇玑微微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梁少顼已经推掌出去,把“事在人为”这个道理运用得非常实际,带着内力的掌风即使没有碰到她的脸,也会带起一阵风,面纱必然掉下来。
他满心期待的能看到她的容貌,又担心她会不会长得很丑,那样他又会失望。但是只看得到这双美目,看不到面纱下面的容貌,更是令他无限遐想。
一番矛盾的心思,竟有那新郎挑开素未谋面的新娘子的盖头那般振奋与忐忑。
不过他并没有如愿,这个女茶司的反应神速,只见她坐姿未动,只是身形朝后微微移动了半尺,不远不近刚好完美的躲过了那一手带着内力的掌风。她眼神微敛,面纱摇曳,似乎是在嘲笑。
梁少顼发现自己居然没得逞,好奇心更重了,这个会武功的蒙面美人究竟什么摸样。反手一撩,指尖差一点就碰到了她的面纱,只见璇玑踮足轻起,身形微移,动作优雅身形段婀娜的又躲了过去。
两次出手都没有看到璇玑的真面容,连这姑娘的面纱都未能掀动,看似躲避得讨巧,却每一次都控制的完美,梁少顼有一种被她戏辱了的感觉。
没关系,事在人为,回手顺手捻起几片泡发的茶叶,两指并拢,调整内力,朝那女茶司掷出去,茶叶轻飘飘的没什么威力,并没有打中她,却是几滴茶水溅到了她的面纱和衣襟上。
所有的女孩子都是爱干净的,只听那女茶司呀的一声,立马从袖子里抽出手帕来擦,此时梁少顼只消轻轻的伸出手去,不用武力也不需要运用内功,靠着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用手扯下了她的面纱。
女茶司惊诧的抬头,发现面纱被拽在这个顽皮的年轻男人手里,对方还笑得那么贼贱兮兮,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女孩子本来的矜持和羞涩,让她的脸骤然红得如同夕阳下山时候的晚霞。
她怒目圆瞪,狠狠的磨了磨牙齿:“你这个登徒子,竟然敢揭我的面纱!”
梁少顼还保持着手握她的面纱的姿势,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闯了什么样的祸了,也知道她为什么要蒙面了,她的脸,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美的,也许是他将来一生遇见的最美的脸。
她这样的脸,就算是气急败坏,咬牙切齿的样子,也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梁少顼满心的觉得,他不可能再遇到比这张脸更美的面孔了。就算有,他也会认为没有这个好看了。
虽然她的目光此时正恶狠狠的瞪着他,她的眼睛,有着要把他吸入这口深井的魔力,令他心惊胆战,却又无法自拔。
突然眼中闪过一道银色的光,有一个东西朝他飞了过来,梁少顼本能的去抓住,猛地感到手心火烧一样的痛,摊开一看,已然血肉模糊,掌心多了一条像蜈蚣一样的伤口。
再看那个赐给他伤痕的女茶司,已经全没了适才温柔优雅的模样,此刻就像一个意气风发的女侠,或是美轮美奂的女妖,未覆面纱的面孔,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她不知道从哪弄出来一根三丈余长,拇指粗细的银色铁鞭,擎在手里,蜿蜒在地上,像一条蟒蛇的脊骨。
梁少顼心中一颤,果然美丽的女子就连打人的样子也是英姿飒爽。
只听璇玑冷哼着,“登徒子,看我怎么教训你。”
梁少顼听到她这句饱含杀意的话,俺不在乎的笑了笑。适才被她戏弄,几次都没得手,这次他也想捉弄回来,既然璇玑已经武器在手了,他也有些想要试探她几招的念头。
当然,只准赢,不准输,否则会很没面子。要赢也得赢得欲擒故纵,要点到为止,最好弄得她精疲力尽,脾气全无,然后再故意放水装败,慷慨大度的给人赔个不是,这样才能显示出大男子汉的风度。
他这样贼贱兮兮的盘算着,不过在和璇玑过了几招之后,才发现这个如意算盘并不是那么好打的。
原以为是女孩子的花拳绣腿,没想到却比他想象得要厉害得多,他一路险险的应对着,从雅厢一路打到中间,从楼上打到楼下,璇玑挥舞的蛇骨铁鞭,发出霹雳一般的响声,抽在青石地板上,一顿火光电闪。
五味茶楼的女茶司,不愧是玉衣公子手下的人,武功招法犀利狠辣,颇有几分玉衣公子杀人的干脆风格。
梁少顼努力的见招拆招,比先前预想的“游刃有余”还差了一段距离,粗略对比了一下,璇玑的武功绝对比他一路遇见的任何一个女的都高,龙依依和女贩子就不提了,两个都是青铜废铁,就是对打银梧坊主这样的内功高手,也是三下五除二的事。
也许只有三岔口碰到的黑店老板娘还能对比一二,虽说梁少顼也能抗衡一二,但毕竟是那两强盗夫妻放水,并不想要他梁少顼的命,这一点梁少顼至今没想明白原因。
眼下也没空想那对宝玉夫妻,面前这个女茶司就不容易对付。一个坐镇茶楼的小小女子,看着不过十七八岁,武功已经如此了得,难怪江湖上都说五味茶楼不能轻易招惹,此番试探心里多少有了一点数。
若她们是朋友,则可以帮助很多,若是敌人……
梁少顼稳了稳情绪,这样美丽又高手的女子,还有那样斯文优雅又武功高强的玉衣公子,他犯什么病要和他们结怨?
然而,今天的梁子好像已经结下了,两人此时已经过了二三十招了,梁少顼已经用上了一半的功力,然而女茶司却只是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的样子,她的眼神冷淡得快要结冰,摒出两道敏锐的杀气,连他的缨络宝剑都感觉到了,发出不安的振动,和轻微的几不可闻的低吟。
原来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动了杀念,才会让他的宝剑感应到杀气,对他发出提醒。
梁少顼的目光有些凉了下来,用同样冷冽的眼神盯着璇玑,就在她下一步对他出招的时候,梁少顼绕到她背后,在她的身上各连点了一下。
女茶司突然被定在了那里,杏眼圆睁,眼中的杀气暴涨,被点了三处穴道,此时只感觉浑身发麻,整个人僵硬得如同石头。
梁少顼转到她的面前,迎上璇玑的目光,轻轻的道,“我是不是惹姑娘生气了,所以你想要杀我?”
璇玑的杀气有一瞬间又高涨了几分,不过很快就平息下去,梁少顼听见她有些伤心的,冷淡到漠然的声音:“梁公子你何必这般戏弄我,女茶司戴面纱是五味茶楼的规矩,你坏了规矩在先,还不允许我履行本茶楼的章则么?”
梁少顼抿着嘴唇,茶楼的章则就是杀了看到正脸的人么?
有些尴尬又有些戏谑,但此时他觉得应该好好道歉。退开一步,行礼道:“对不起姑娘,在下一时好奇,做了一件大错之事,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璇玑站在大厅中间,保持着被点穴位之前的挥鞭姿势,只淡淡的道:“人贵在自知之明,你若是已经知道了,你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替我解开,我既往不咎。如果你不知道,我多说也无用。”
“人贵在自知?”
梁少顼重复着这句话,一时间不知道她是意有所指,还是自己太敏感。他思路在这一瞬间离奇的分成两部分,而且是两个极端。
他满怀歉意的说:“对不住,璇玑姑娘,原是我孟浪,不该轻薄姑娘,还望见谅。”说着伸手准备给她解开穴道。
突然他感觉到手里的缨络剑不安的振动起来,宝剑在剑鞘里碰撞着,发出不可忽略的叮叮声。
梁少顼的心陡的警觉起来,就连脊椎骨也感到发寒,正奇怪这股影响巨大的杀气从何而来,却见被他点了穴道的璇玑突然大喝一声,僵硬的身体突然恢复了行动。
梁少顼听到肌肉被强行扭动,和关节硬生生摩擦的咔哒声,同时看到冲开封穴的人,手里的动作一刻也不曾迟疑,骨节铁鞭立即朝他甩过来。梁少顼明显的感觉到眼前这个女茶司的杀气,已成凛烈之势,他本能的用缨络剑去挡,两件兵器在空中相撞,发出噔的一声,火花四溅。
手中的缨络剑不住的颤动,发出不安的警告。她是真的动了杀念。然而梁少顼却始终不肯拔剑出鞘,对方杀招狠戾步步紧逼,梁少顼只能退后,一面用未出鞘的宝剑奋力的抵挡。
“住手!”
大厅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人,以梁少顼看不清的速度奔过来,握住了女茶司的手腕,梁少顼终于得以喘口气,背抵着楼梯的栏杆稍作歇息。
这个出来主持和平的男人,看着年纪稍大,一身儒雅的装扮,蓝灰色丝绵长褂,木质发簪,整个人看着干净朴素。面容谦和有礼,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说话不软不硬,却让人无可反驳,“快住手!璇玑,来者是客,你怎么跟客人打起来了?”
但当看到璇玑未覆面纱的脸,顿时又明白。当他找了半天,发现面纱还在这个被追着打的人手里时候,原本和善的面孔也黑了下来:“客人真是好雅兴,来陪我五味茶楼的茶司练功!”
梁少顼听得出他话里的危险,尽管他还是面带客套的微笑。
再次道歉:“实在对不住,确实是我行为轻浮了,你若为此就要杀我,我也无可奈何。但请等我先办完了事,拿到茶楼给我的答复,再杀我也不迟。”
璇玑哼了一声,冷冷道,“今天你是客人,我不杀你,等你拿到了茶楼的答复,我一定会杀你。”
梁少顼被她规板的神情弄得有点想笑,但此时笑好像不合时宜,于是草草的抱拳告辞,大步流星的朝茶楼外走去。
“慢着!”又被璇玑叫住,梁少顼奇怪的回头,只见璇玑朝她递来一个茶盘,“公子还未付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