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少顼看了一会,突然往旁边一歪,:“我的伤,我的后背,我可能也快要死了,我的后背痛死了,如果你说话算话,就快点带我去治伤。”
如此一来,一般小姑娘都是心软的吧,梁少顼想,把郑国公劝走了,五味茶楼的人说不定会找他麻烦,他现在受了伤,别说这么多人,就是一个人,他也抵挡不了,自己有多少功夫自己还不清楚嘛。
开始有些后悔,何必如此意气,如今这是赶鸭子上架,一个不小心有可能沦为五味茶楼的柴火,于是趁着灾难还未来,先主动示弱,不知道这招管不管用,毕竟女孩子都是心软的。
只可惜,这个是璇玑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只见她探了探梁少顼的脉搏,“哈,脉相均匀有力,不像快死了,你的后背虽然流了不少血,但是伤口不过一寸长,正好在肩胛骨,伤在这个部位确实会很痛,但是死不了。”
说着不怀好意的笑了笑,突然受伤用力,手指掐在梁少顼的右后肩,痛的梁少顼啊的一声惨叫。
梁少顼忙睁开眼睛,吃痛的护着右肩,伤得不重,但痛的死去活来,还没法揉,适才被璇玑这么一掐,又渗出来一点血,心中暗骂,这姑娘简直没人性啊。
璇玑突然捂住梁少顼的嘴,“别叫了,你们听,那边有什么声音。”
梁少顼屏息一听,西城门那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只见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朝这边飞奔过来,五味茶楼的众人也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
看了一会,梁少顼讪笑着看着璇玑,“你可真有警觉性啊,这些只不过是驿站送信的。”说着疲倦的爬上马车。
璇玑佯装松了口气,夸张的拍着胸脯,“原来不是追兵,那就好,此地不宜久留,我现在带你回去。”
此时不宜久留,五味茶楼的璇玑,楠樽,琥珀,还有一个叫做桂林,五人坐在马车里,琥珀和桂林驾着马车往西边的梅鹿山方向。没多久就到了一个隐蔽的小山冲,那里有座茅草屋,与一般的茅草屋一样的低矮简陋,没什么特别的。
璇玑打发了五味茶楼的其他成员,扶着梁少顼走进这个茅屋,一进院子就闻到一股由各种各样的药材组成的奇异的香味,还有花卉和药酒的香味,此时已经傍晚,茅屋南面的低矮的小棚子里,袅袅飘上来一律炊烟。
梁少顼嗅着这股药香就觉得精神百倍,再看这个院子里,是一个医户人家,两间低矮的茅屋,门口有水缸和桌子,厨房在鸡舍的旁边,院子里有两颗银杏树,已是深秋季节,满书金黄的叶子,已是硕果累累。两棵树之间的竹竿上参差的晾着一排衣物。
璇玑于院子里唤了几声,走出来一个穿着碧色的长衫,胸前罩着一个白褂子的大夫。
梁少顼好奇的抬头,却看到一个蒙着面的大夫,他蒙面的样子很奇特,不是半遮面,而是整个脸全都用白布包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头顶还带着一顶形似天竺来客的帽子。
心中不免奇怪,这个医馆的其他地方都看起来没有问题,为何这个大夫本应该是悬壶济世的职业却蒙着面。
璇玑上前说:“白鹤大夫,我这里有一个伤者,你看着应该作何处理?”
那大夫检测了梁少顼背后的伤,让他躺在一个青石板上,“躺好,你的伤口不大,但深可见骨,我必须帮你逢上。”
梁少顼一听,还要缝?“这是我的背,你当成什么东西,还能缝?”
只见白鹤大夫已经拿出了一个盒子,里面有一根细小的银针和一只卷银白色的丝线。
梁少顼连忙跳了起来,“我不缝,璇玑你带我来这个山野村医这里治伤,这里这么穷,能有什么好药,明摆是坑我,我这个伤只需要包扎一下就好了。有没有纱布和绷带?”
璇玑毫不客气的把他按到青石板上,梁少顼看了看身体下面的石板,立刻反抗,“这个医馆这么穷,连床都是石板,我不要在这里治。”
被璇玑拍了一记后脑勺:“这个不是床,是白鹤大夫练功的石板,这位白鹤大夫的医术很高明,别人想要请他都请不来呢,别胡说八道。”
此时白鹤又取了一壶烧酒过来,点了一盏油灯,将一只小弯刀放在火烧烤了烤,“年轻人,别吵,我先用酒把你后背的已经凝固的伤口洗一洗,再用小刀把上面的碎肉剔掉,伤口平整,才能缝合。”
不管他们两个怎么一唱一和,梁少顼都觉得是在骗他,如果他的医术真的高明,为什么会住在这么破的一个草屋里,不是应该被请去做五味茶楼的专职大夫,或者去皇宫里做御医,难不成也是隐居避世?
大夫白鹤没理会梁少顼的挣扎,将他一把按在石板上,哗啦一下撕开梁少顼后背的衣服,被刀砍的地方创口的皮肉外翻,血已经不流,凝固的血迹贴着衣服,看起来血肉模糊。
衣服和皮肉黏在一起,剥离的时候又引来一阵撕裂的痛,后背凝固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流,梁少顼嗷的一声高叫,“我被砍伤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痛,现在简直是比那会痛十倍,你究竟是救人还是故意折磨我。”
璇玑拍了一记梁少顼受伤的后背,“我故意的又怎么样,这点痛都受不了,怎么当大侠。”
梁少顼痛苦的回头,此时的璇玑已经洗干净的脸,只见是一张美丽得令人眼前一亮的面孔。
不禁暗叹,原来这就是女杀手璇玑的这面目,竟是这般好看。面目单纯可爱,却又英气逼人,五官精致得如同玉雕,脖子倔强的昂着,气质坚毅而清爽,未施脂粉,皮肤细腻,眉目自然,她的眼睛最美,如果黑宝石镶嵌在白水晶上。
她的天生丽质,从不刻意修饰,美的天然纯粹。而对梁少顼来说,她的容貌和她的身世背景一样,都令人浮想。
璇玑不知道此刻梁少顼正经历着怎样的心理变化,双眼微微眯起,杀气毕现。
梁少顼收回遐想,回到现实。奈何,这样好看的女孩子,职业却是杀手,有着极尽温柔的外表却又是如此刁钻难驯的性格。
此时大夫白鹤含着一口烈酒,对梁少顼后背的伤口喷了过去,如果说刚才的痛只是有一点点痛,那么这次的痛可以用锥心剔骨来形容,梁少顼刚才的喊叫确实有点夸张,这次遇到真的痛了,反倒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心理暗暗把这个璇玑从头到脚骂了个遍,把这个白鹤大夫也顺带着上下三代问候了一遍。璇玑不安的探了探梁少顼的颈部脉搏,“不会吧,痛晕过去了?”
梁少顼当即反驳:“没有,我才没你这么脆弱,我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被这点痛打倒。”
“那你刚才叫的那么惨烈……”
梁少顼没好气的怼了回去,“我刚才是故意的,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人性。”
接下来,白鹤用一把烤过火的镊子和剪刀,一点一点的将他后背的肉挑起来,剪掉多余的,那种感觉,简直就是将肉一点点的凌迟一般。
过了片刻,白鹤收起镊子和剪刀说:“剪完了,现在伤口整齐了,给你缝合……”
梁少顼已经痛得麻木,听到这句话睁开眼睛:“好,那你快一点。”
只见白鹤用一根极细的银针,穿着一根更细的几乎看不到的丝线,丝线散发着一股药味,有助于愈合伤口作用,并有镇痛的效果,这种伤口缝合梁少顼在一本书籍上看到过,没想到如今实际见识到,居然是在自己身上。
白鹤缝完伤口,将这些工具全都丢进药水里清洗,又拿出一瓶药粉在缝合的伤口上洒了少许,在用绷带缠住整个右肩,“你的伤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创口长一寸,深才不到半公分,只是伤口几次三番的撕裂,血流的有点多,不会直接致命,但还需养上一段时间。”
梁少顼点头,“多谢大夫。”直到缝完才意识到这个大夫的医术应该举世无双,他在一本书上看过关于伤口缝合的记载,方才没想起来,现在猛然忆起,是一本叫做《华佗师》的医书,那本书上写过关于伤口缝合,麻沸散的记载,也写到此项技术已经失传。
但是眼前这个大夫却会,而且缝合的技术很好,到现在他也有点相信他是医术了,“白大夫,你的医术这么好,是师承何人?”
白鹤瞟了他一眼,“我原是军营里的军医,也就是根据医书自己研究的。”
他不说军营还好,一说军营,梁少顼就有腹稿了:“你说你在军营里做过军医?是东区旧校场的新兵营,还是驻城的骁骑营?据我所知,大梁国近年来国泰民安,上次五国大战还是四十年前,难道你四十年前就在军营里当军医?”
白鹤又瞟了他一眼,收拾好他的工具,然后走过来,“小子,你居然还听说过五国大战?是谁告诉你的?这件事恐怕只有史书里有记载,就连史书也会被束之高阁,绝不会拿来肆意流传,民间就更不可能有人敢提,你怎么知道的?”
梁少顼一愣,“我是在一本书上读到过。”
白鹤逼近过来,“哪一本书中记载?”
梁少顼看着白鹤前后转变的态度,唬得不敢轻易乱说,他仔细想了想,却发现这本书根本没有名字,只好说:“是一本手抄书册,封面没有名字。”
“那你是在那里看到的!”
“我家的书房。”
“你家在哪里?”
梁少顼看着白鹤大夫一步步逼近,每逼近一步就问一个问题,蒙着面的脸,特别是整张脸全都蒙住,只留下一双眼睛的脸,连给人一种诡异而压迫的感觉,梁少顼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他有一张着什么样的脸。
强压着自己定了定神,从衣兜里掏出几个银子,“大夫,多谢你救我,这是给你的治疗费。”
心道,他这么诡异的大夫,对我查根问底,不知道安得什么心,有什么不善的目的。书中也说过,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如果他一定要问,那就说个假地名和假名字,待到熟知此人的底细才能透露。
那大夫白鹤看见他手上的钱,自然是不收的:“你是璇玑姑娘带来的人,我理当给你医治,我不收钱,唯一的要求是,你可否告知老翁你家住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
“老翁?”梁少顼上下打量着他,看起来很健朗,怎么自称老翁?
却见白鹤脱下帽子,露出了白苍苍的头发,却是秃顶,只有一边耳根到后脑勺上面有几团雪白的头发,整个头顶寸草不生,从他稀少的雪白的头发看出来年岁很高。
但是他的秃顶却不是因为年龄,而是因为伤疤,皮开肉绽,有几处甚至看到白森森的头骨,像是被刀砍的伤痕,这些伤疤沟壑一样,在头顶划出田垄一样的形状,像是在无声的昭告所以人,他曾经受过何等可怕的遭遇。
梁少顼重新戴好帽子说,“我年轻时原本是军医,后来在宫廷当御医,四十年前,宫中发生了宫变,我的脸就毁于那次变故,那时候刚经历了一场内战,同时邻国收到风声都过来围攻。那时候大梁国感觉自己遭到了奇耻大辱,就下令谁也不能谈论这次事件,违令者全部杀掉,久而久之,也就没几个人会知道此事了。”
梁少顼恍然的点点头,没想原来还有这么波折的故事,于是道,“我也是听在家父的书房里偶然的找到这本书,是手抄的小册子,只看过一次,后再再想去找,就再也没有找到。”
白鹤哦了一声,盯着梁少顼看了片刻,问了一个和郑国公问过的相同的问题,“你家住在那里?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梁少顼于是也回答他与郑国公相同的答案:“我的父亲叫做梁广,梁国的梁,广阔的广,住在梁国边境的三岔口。”
白鹤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璇玑上来说:“白大夫,如果他没什么问题了,我就先带他回去了,时候也不早,我家公子也许在等着我回去。”
白鹤背对着他们,朝她们挥挥手,“去吧。”
梁少顼稍微整顿他的装束,他的行李不多,本来就一个缠腰包裹,还有一把黑布套着的缨络剑,他拿起来,发现大夫白鹤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剑,缠着白布的脸,只有一双眼皮上也有疤痕的眼睛露在外面,看不出他什么表情。
白鹤猛地一抬头,正巧与他四目对视,随手递给他一个小瓶子:“这是金疮药,你先留着。”
梁少顼笑着接过,道了句谢,跟着璇玑往梅鹿山深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