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阵雨频繁,昨夜淅淅沥沥,今晨渐渐收歇。
君悠悠明知自己陷入了重生的枷锁,又无从说起。
神秘感无处不在,教她摸不着头脑。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个周末,她主动陪同管莉来医院体检。
君悠悠独自坐在医务室外,腕上的时针显示十点整。
寒窗苦读的生涯竟是比繁杂无聊的漫长人生更让人疲乏,光是做在那里听老师自说自话就如同被打碎了全身经脉,简直苦不堪言。
君悠悠站起身舒展腰身,来回走动。当她绕过护士站时,远远瞧见走廊尽头两道熟悉的身影。
她完全没预料这两人会是相识的,便故作路人地靠近。
君悠悠的脚步轻而缓,比之猫咪更为悄无声息,又不曾蹑手蹑脚的龌龊。
她像是一具幽灵渐渐飘过去。
或者,她本来就是幽灵之躯,在十年的过去未来间晃来晃去。
上一次重生有过短暂接触的男人正倚墙而立。
君悠悠还记得,他叫做期有岸,是名私家侦探。
这个年头,私家侦探总是给人一种神秘感,似乎只在电视里出现。
而期有岸本人也是一派高端的神秘,他有着妖冶冷峻的面色,沉默寡言的凝视眼光。
像他这种人,往往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惊人的小气……
此时此刻可,期有岸双臂环胸,意态慵懒,纵然交叉双脚不够笔挺,也比面前的姜云高出一头。
时而有护士或者病人路过交谈中的期有岸与姜云。他们谁也没有留意到君悠悠的出现。
一个实习医生推着病床快速奔来,车轮咕咕噜噜作响,君悠悠连忙侧身避让。
再抬头看时,期有岸变换了站姿。
他背对着君悠悠,手中拿着纸笔,一边听姜云的叙述,一边埋头快速记录。凝重的神情更显几分伶仃孤高的气质。
不开口的时候,期有岸足以迷惑全天下;一开口,中二气质满满。
君悠悠挑唇一笑,走入两人围成的世界中。
“老大,我来了。”
突兀的女音穿插进对话之中,期有岸莫名其妙地瞥眼张望。
一张较为陌生又意外面善的脸庞映入眼帘,期有岸皱了皱眉头,瞬间判断可能是女人认错了人,或者是在呼唤其他人。于是,他再度专注地在姜云告知的线索上画圈。
车牌号,司机的相貌特征皆记载下来了……期有岸咬着笔尾,锁眉沉思。
不料,期有岸的记忆中并无来往的女人居然胆大妄为地凑了上来。是君悠悠不由分说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她这么一拉,期有岸在泛黄纸页上游走的笔尖登时划下了一条斜长的道道。
期有岸心底气愤,但他不擅长吵架,唯有用坚定的挣脱以宣示不满。
更奇葩的是,期有岸看来就像是一团谜的君悠悠顺手就抢过了他的笔记本。
她动作娴熟,毫无芥蒂,如同演练过许多次。
君悠悠大略扫了一眼笔记本的龙飞凤舞,神神叨叨地点点头。
她把笔记本抛入期有岸的怀中,不动声色地抽回挽着他的手。君悠悠朝目前尚未相识的姜云伸出手,客客气气地笑道:
“你好,我说期侦探的助手,姓君。姜云先生是吧,老大已经把实情转告给我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
姜云怔了怔,随即认同了君悠悠的说辞。若不是期侦探介绍过,陌生的年轻女孩儿岂会这么了解自己的底细?
稍顿一息,姜云便回握住君悠悠的手,满目苍凉地道:
“君助理,期侦探,一定要抓到车祸的肇事者!要不是他撞了我妈不管不顾地逃逸,我妈也不会延误最佳治疗时机……
果然如此。
听罢姜云的表白,君悠悠意味深长地垂下眼帘。
正如她所预料,姜云正是因为她出车祸的母亲才找上期有岸的。记忆中,她听姜云提及过,车祸的肇事司机逃得无影无踪,警察始终没能将之逮捕。
是啊,天大地大,一个人若是有心要藏,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找得到的?
君悠悠顺着姜云的言辞加入了对话当中,看得一旁的期有岸瞠目结舌。
“你究竟是谁……”期有岸质问的话音未落,一只洗得灰白的运动鞋精准无误地踩中了期有岸的脚。
“唔……”期有岸抑制住几乎破口而出的尖叫,英俊的五官皱成一团,高大的身躯也像是虾米似的慢慢弯了下去。
光是他一个扭曲的落影就够凄怆可怜的了。
君悠悠却是不着痕迹地移动步子,巧妙地用身形遮挡住期有岸。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君悠悠满面含笑,信誓旦旦地对姜云道。
她的打扮朴素至简,面容清丽温软,话语戳中人心,使得姜云不疑有他。
正是她柔声细语的安慰,才令姜云在这消毒气味沁冷入肺的医院里,缓和了些许安宁。
姜云从君悠悠干净剔透的瞳仁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张困倦、疲累、焦躁、憎恶的面相。
他短暂失神。
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
姜云暗自摇头。
“那就拜托你们了。”他随即缓和了心神,恢复几分君悠悠最为谙熟的绅士姿态。
“不客气……”君悠悠顺其自然地对着姜云离开的身影摆手道别。不曾留意,一道昏沉挺拔的影子冉冉升起般地笼罩住她。
身后头顶,响起男人咬牙切齿地问语: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胡说八道?”
君悠悠猛地想起了期有岸的存在。
她扭过身,抬起手指轻软地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戳了戳:
“你忘了我了吗?昨天,那个黄昏晦暗的时刻,你放倒了我,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还甩了钱给我……”
一位从旁经过的腿脚骨折患者停下了磨蹭的步履,双目放光的眼色在君悠悠和期有岸之间打转。
骨折患者驻足倾听,须臾,冲期有岸露齿而笑,兴味盎然地竖起大拇指。
期有岸惊恐了。
这剧情变幻得也太快了!
随着君悠悠一步步上前,一下下地戳胸,他频频倒退,最后背抵墙壁,恨不得将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贴在墙上似的。
君悠悠却是不依不饶地逼近。
她神情安详宁静,比之少女多了分成熟的稳重,比之少妇更多了分青春的妩丽。
期有岸白皙光润的脖颈上,喉结不安滚动。
“你,你你玷污我的清誉!”他的颊腮挤着墙,嘴型都嘟起来了,好像她是重型病菌般。
君悠悠不觉失笑:
”你比我想象得还纯情……一百块,你再仔细瞅瞅我是谁?“
怎么好像妖怪要现真身了。期有岸心脏砰砰乱跳,眼角余光惴惴地打量一番,脑海忽地闪过一帧画面。
“你是那个碰瓷的!”
君悠悠的碰瓷形象在期有岸的心中当真根深蒂固。
她撇撇嘴,轻飘飘地道:
“我再告诉你一遍,我叫君悠悠。你要是再叫错我的名字,信不信我就地非礼你?”
是的,君悠悠这句话对期有岸而言具有极大的威慑力。他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敬女人而远之。
他是个十分理智的人,只会相当理性的思考问题。女性对于他而言隶属异性人类的范畴,既会乱花钱,而且也不环保。
期有岸无比委屈,这是君悠悠第一次告诉他她的名字,怎么就变成“再”了呢?
“我其实是姜云的朋友。”君悠悠端正态度,含糊地解释道:
“他于我有恩,所以,我也想尽一份力,襄助你破案。”
“哼,你做梦。你以为你是谁?你要是姜云的朋友,姜云为什么会不认识你?”
”好吧,既然你不肯答应我,我就大喊你骚扰未成年花季少女了。“
“我看你是从食人花里长出来的少女吧!”
期有岸略略镇定。他直起身,面红耳赤地拢紧衣领:
“你要是非跟着我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必须提醒你,我没有钱支付给你……你是不是看柯南看到不可自拔了?”
“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君悠悠挑起期有岸的下巴:
“我是那种会要你钱的人吗?“她诡异一笑:”我要的,只是你的人。”
这一刻,期有岸油然而生不是他死就是她亡的怨念。
期有岸哪里会轻而易举地信任她。君悠悠也明白他顶多是口头应付。于是,她再度夺过他的笔记本查看。为保起见,君悠悠把笔记本抱在胸口,他想要回去,就从先对她的胸下手吧。
很明显,期有岸做不到。
他甚至连碰一下君悠悠都不敢。
她实在是太邪恶了。
君悠悠挟持着他的笔记本大大方方地往回走,忽闻管莉爽朗的笑声。
管莉对她往往吝气笑容,却不会将这股情绪带到外人身上。
君悠悠停下脚步,果不其然,不出一分钟,管莉的身影也拐入了视野。
管莉很是亲昵地与一位四十有余的女人交流着。大部分时间,是管莉在说,女人微笑旁听。
女人坐在轮椅里,由姜云推着缓缓前行,额头包扎厚重,面色苍白憔悴,笑起来则是极为温和。
君悠悠自然是认识对方的,她就是姜云出了车祸的母亲。
前天,姜母刚刚接受了一场大手术,今天勉强能够让儿子推出来转一圈。
君悠悠承过姜母的恩惠,一瞧见姜母虚弱的样子,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暗芒。
她抛下期有岸,正要快步上前,又蓦地想起了什么。
君悠悠步伐犹豫凝滞,宛若雕像不再动作。
从旁观察的期有岸忍不住询问:
“从你的表情,我推断,你确实是认识姜云母子……姜云母子身边的女士是你什么人?血缘亲人?”
“你不愧是侦探……”君悠悠睃了睃期有岸,音调低淼地答:
“我妈和阿姨同是熊猫血型,当年也是一见如故。不过,相识的时间好像提前了……”
她后半句话,期有岸没听清。
他拨弄着助听器,君悠悠又不言语了。
半晌后,君悠悠恢复那张虚假的面具与期有岸确定下明日的安排。他好几次装作没听见她说什么,君悠悠作势要撕掉笔记本,期有岸这才老实答应下来。
翌日,期有岸一开侦探所的大门,冷不丁就瞧见君悠悠笑着和他打招呼道早安。
他的哈欠打了一半,吓得连忙关了门。
期有岸顶住门,生怕君悠悠会不请自闯似的。单薄褶皱的衬衫下,根根汗毛倒竖。他贴着耳朵,屏气凝神地听外边的动静。
这里是期有岸的侦探事务所,也是他日常作息的地方。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小空间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资料。
垃圾遍地,衣服乱丢。
他生活的条件并不好,世间还没流传开求助侦探帮忙的观念。
这个世界上,能令期有岸害怕的事物不多,“不要脸”的女人绝对位列第一。
哪里晓得,是他自己告诉过君悠悠侦探社的地址的。
在解决赵瑶的案子间,期有岸曾递给君悠悠他的名片。
而君悠悠一早清楚,期有岸定会丢下她独自破案,因此守株待兔,以待万一。
她大抵预料过期有岸的性情,没猜到他会是这么“纯情”的。
君悠悠凝视着侦探社斑驳的木门,不咸不淡地拔高嗓音:
“期侦探,如果我是你的话,会在一分钟内把屋里晾着的内裤收拾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