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萱的声音不大,可只隔着一道院墙,外头的琳琅听得有些尴尬,扭头看了苏薇一眼,想要进门去提个醒,打断他们的谈话,却被苏薇拉住。
里面的萧云晞默了默,挑眉看了一眼琉璃亭边刷白的院墙,轻声问了一句:“哦,这话怎么说?”
“云晞哥哥你不知道,苏薇跟苏允墨都不是徐州人,他们是从云州边境过来的。”
淮安郡主沈亦萱并没有发现墙外有人,看萧云晞对她的话感兴趣,忙不迭地将自己打听到的都说了出来:“听说苏薇是孤儿,因为边境战乱自小就没了爹娘,是在书院里面被那些院长院士们养大的。”
“五岁死了爹娘,七岁的时候护养她的老院士失足落下了悬崖,十二岁的时候,照顾他们的婶娘又生了重病,不治而亡。
云山书院里的人都说是她命太硬,跟她沾上关系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要我说,这样的人陛下还让她到朝中做官,简直就是放了一个祸害在礼部嘛。”
沈亦萱说得绘声绘色,说道最后,眼中的厌恶之色不掩。对于这个苏薇,第一次见识就看她在打宁王府的家奴,沈亦萱对她心中总有芥蒂。
“你到帝都才几天,倒是打听得这么详细。”萧云晞依旧只是淡淡看着沈亦萱,没有接她的话头,只笑着说了一句。
“我……我这不是担心云晞哥哥嘛。”被他这么一说,沈亦萱有些不好意思。
她之所以会查苏薇,是因为那天派人去拦她的时候,那几个没用的东西不仅没打到人,还把护国将军府的腰牌落在了苏薇手上。
她知道哥哥沈在野和礼部侍郎苏允墨有交情,所以她害怕苏薇借此说事儿,就想先查清楚苏薇的底细,看看有没有能用来牵制她的把柄。
云山书院就在她父侯管辖的徐州,要查这些事情,简直是轻而易举。她本也不愿翻苏薇这些旧事,只是今天过来看到萧云晞受伤,不由得想到这不祥的传言。
萧云晞靠在椅子里听着,没有再问,侧头又看了一眼院墙,口中溢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淮安郡主就喜欢在殿下面前搬弄是非,苏大人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啊。”往海棠院走的路上,琳琅看苏薇垂着头不说话,快两步跟了上去,在她身边小声说。
“怎么算搬弄是非,郡主说的都是实话。”苏薇抬头看了一眼琳琅,这才一天,王府里的人对她的态度就猝不及防地大转变,这会儿这大丫鬟竟然帮着她说淮安郡主的不是,苏薇觉得新奇。
其实淮安郡主说的都是实话,她也是真的没有因此生气。
比这个难听的话,当初在云山书院里外,她已经听了不少。
她是从边境的破庙里被捡回去的,据慕院长说,她可能是因战乱逃难到那里的流民,中途生了病,高烧烧昏了头,在云山书院醒来之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她的人生,是从五岁后的云山书院开始的,父母想必是死在了战乱里,至于那失足落崖的老院士,也的确是因为替她上山采药才踩滑了的。
那些说她命硬,克人克己的传言,倒也不尽都是编出来的。
这么多年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只有苏允墨和秋白了。
“琳琅,殿下跟淮安郡主那边现在不方便去打扰,要不你替我送个口信回苏宅吧,让兄长想想办法,把小侯爷从巡防营接回来。”
虽然她不介意淮安郡主那般说她,可当时的情形她听了墙角再进去也是尴尬,只是现在谢沉麟的事情指望不上萧云晞,她便也只能请苏允墨帮忙了。
虽然苏允墨跟巡防营没什么往来,不过毕竟是礼部侍郎,又深得器重,承平王总归要卖他几分面子。何况,即便是苏允墨没办法,他还可以去找赢二小姐。
想到赢怀月和那个陛下和赢丞相要将苏允墨留在帝都的传言,苏薇在心里又叹了一口凉气。
这才刚入春呢,她就觉得自己诸事不顺。
琳琅看她这样,也有些于心不忍,便应了她的请求,想着宁王宁王殿下只说了不让苏大人出府,又没说不准她替苏大人传信,现在淮安郡主又在府上,她快去快回,指不定还能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才跑了两步,就被人唤住了。
“琳琅,让人备车马,本王要出门。”长廊后传来萧云晞的脚步声,片刻间,就到了近前。
苏薇和琳琅一起朝他行了礼,琳琅看他身后并没有其他人,有些疑惑:“殿下要出门,是和郡主一起吗?”
“淮安郡主有事,先回护国将军府了。本王要去趟巡防营,赶紧备车。”萧云晞吩咐完琳琅,这才瞥了一眼身旁的苏薇,“苏郎中若是有空,不如跟本王一起去瞧瞧热闹。”
琳琅叠声应了,临走时有些迟疑地看向苏薇,见苏薇朝她摇了摇头,想来是示意她不必再去苏宅传话,琳琅舒了口气,往马房让人替他们准备车马去了。
“小侯爷这些时日性子已经收敛了不少,想来他也不是故意要冲撞殿下的,殿下已经让他去了巡防营,现在又何必再过去落井下石?”抬步跟上大步往门口去的萧云晞,苏薇拿不准他去巡防营到底是为了什么,忍不住开口。
说是带她一起去看热闹,苏薇就怕她是觉得谢沉麟被抓去巡防营了还不够惨,要去奚落一番。
“本王在你眼里就是个喜欢落井下石的主?”萧云晞步子一顿,侧头看了苏薇一眼,有些不高兴地皱眉。
“否则殿下难道还是去帮小侯爷的不成?”苏薇见他这样,带着几分嘲讽反问。
若不是他,谢沉麟也不会被抓去巡防营,苏薇不信萧云晞能有这么高的觉悟,转念就想去救人了。
“从这里到巡防营有一炷香的功夫,你可以猜猜本王到底是去干什么的,猜中了,本王就答应你一个条件。”见她这般,萧云晞倒也不气了,挑眉看她。
“要是没猜中呢?”苏薇想了想,没有立马答应。
“没猜中,你就要答应本王一个条件。”
“……”苏薇抬眼看他,总觉得那双灿若星海的眼里写着算计,她跟着萧云晞一起出了府门,上了马车,外面车夫驾着马车缓缓前行,苏薇终于想好了一般,“好,那我猜,殿下是去落井下石的。”
萧云晞这个赌对她来说,根本就不公平。
想要让他帮谢沉麟解困,那么她就只能猜萧云晞是去落井下石的。
这样,若是萧云晞说她猜对了,她便可以提条件让他去帮谢沉麟,若是萧云晞说她猜错了,那就是说萧云晞本是打算去帮忙的,不管怎样都可以帮到谢沉麟,只是,她就要答应萧云晞一个条件而已。
这样的把戏,苏薇觉得幼稚,却没有办法不配合。
果然,似乎就是在等她猜这句话,萧云晞俊眉一挑,笑得得意:“你这可就猜错了,你可记好了,你欠了本王一个条件,日后本王想到了,会找你讨要的。”
“殿下放心吧,只要殿下救了小侯爷,苏薇决不食言。”苏薇拱手作礼应了一句,觉得自己跟这个突然变得孩子气的宁王殿下也没话说了,转头去看车窗外的景色。
“……”萧云晞靠在马车里,瞥了一眼苏薇。
窗外阳光落进来,在她轮廓精致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想起刚刚沈亦萱说的话,他当时明知道苏薇就在院墙外,却还是让她说了下去。
本以为是因为她太凶神恶煞了,所以那些人会编排那样的胡话来说她,可听完之后,萧云晞就后悔了。
流亡战乱,无父无母,身边亲近的人接二连三地离去。他只想挫挫她的锐气,却没想到揭了她的伤疤。
“这是九花玉露膏,对外伤十分有效,还不会留疤。”或许是觉得马车里安静得有些尴尬,萧云晞从袖子里摸出了一瓶伤药,丢给了苏薇。
下意识地伸手接了,看着画着花鸟的精致瓷瓶,苏薇默了默,又放回了萧云晞手边的矮桌上。
“微臣皮糙肉厚的,不需要用这么精贵的东西,殿下玉体尊贵,还是自己留着吧。”这是西域贡品,宫中只有五瓶,年前多赏给了各家将军,想来这是淮安郡主拿来的。
“哪有姑娘家说自己皮糙肉厚的,”萧云晞皱眉,总觉得她的话有几分不对味,“这是本王的命令,好生收着,每日三次,直到伤好无疤为止,不听就是犯上之罪。”
见她转头看了自己一眼,终还是把那九花玉露膏收了,还作礼谢了,萧云晞皱起的眉头这才松开,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
正好,此时马车已经到了巡防营门口,等得南庭开了车门,他便与苏薇一起,往巡防营大堂里去。
巡防营里谢沉麟带去宁王府的家奴们跪了一排,独谢沉麟坐在太师椅里,翘着腿挑眉瞪着堂上的魏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