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主义课堂
善用健康的感官,我们自己就是最精密的科学仪器。
——歌德
2008年春,我组织学生开展了一项文化模拟实验。这是一个参与性质的科学研究项目,旨在揭示新建群体内部文化的形成过程以及群体内各成员之间达成共识的方式。作为一名研究人员,我希望看到学生对其所属群体的认同,看到各群体创造并阐释他们的文化传统和文化素材,看到各群体在交往互动中相互借鉴、相互适应。虽然项目开始之前我也看过一些相关的研究文献,但是参与者们在实验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极大的情感投入还是让我深感意外。此外,同样出乎我意料的结果还包括:在实验初始阶段即形成了明确的群体内外界限,界限遭到破坏以后各群体之间的协商谈判颇具复杂性与激烈性,以及对“原始”群体的认同感在模拟阶段过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继续存在。随着实验项目的逐渐展开,活动中出现了偷窃、舞弊、说谎、阴谋、背叛等始料未及的负面行为,把实验引向了我起初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境地。当然,群体之间的竞争也让我疲于奔命,不仅使我的观察视角发生了偏离,更使不偏不倚的客观分析成为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写作本书主要有三个目的。首先,我提供了小规模群体文化起源的第一手资料,即实验项目中的集体叙事过程,这是一个创造性的意义构建过程,包括持续不断的磋商与和解,以及新构建的和业已掌握的符号系统与实践之间的不断同步。
其次,我按照时间先后顺序记录了浪漫主义科学这一教学模式和研究策略的实施过程。第一部分对其进行了较为详细的描述。浪漫主义科学主要强调参与者的切身体验,研究者在探究与他人关系这一新领域时,需将其掌握的“科学知识”与其情感相结合。这里需要注意的是,这些情感并非居于次要地位或者以辅助形式存在,而是我们认知过程及交流过程中的关键因素。
第三,我在书中分享了自己对社会模拟实验的一个新认识——此类实验是社会科学领域教学和研究的有力工具,它不仅能够帮助44个人迅速、高效地建立起极富意义的人际关系,还能激发出高校课堂极为罕见的情感投入。模拟实验一旦开始,实验就不再仅仅是一个游戏,而是变得日益真切起来,参与者能够从中得出适用于实验之外的结论并将其应用于真实的日常生活中。学生们的叙述贯穿整本书,读者可以从中清楚地发现,实验与“真实生活”之间的界限是十分模糊的。我认为,这种模糊性,对于那些想要深入了解高等教育领域学习与发展议题的学者来说,具有非常宝贵的启发意义。
我在本书中使用了英国哲学家约翰·沃特金斯(John W.N.Watkins)在《忏悔有益于思想》一文中所提出的“忏悔方式”,“让读者在自然状态下重新思考自己的想法和观点”,而不是“抛出一系列命题和主张强迫读者接受”。换言之,学生的叙述和我自己的观察都只是在“讲故事”,从而给予读者较大的独立阐释空间。用歌德的话来说就是,允许读者“用自己的方式去发现别人已经发现的一切”。
本书内容共计分成四大部分。第一部分“实验伊始”记录了模拟实验项目的组织工作及前三天的活动内容,在这一阶段,学生将学习掌握各自文化的表达工具和方式。第二部分“嫌隙渐生”按时间先后顺序记录了初始阶段的跨文化活动以及参与者为在文化活动中占据上风而做出的不正当行为。第三部分“自我辩护”主要描写了实验最后几天的内容,参与实验的每组成员都坚信自己具有优越性并对外界的评价充耳不闻。第四部分“无法和解”主要讲述了我们试图将共同经历模拟文化实验的学生们重新团结成一个班集体,但该尝试最终以失败告终。我们本以为实验结束之后会有四个星期的“善后”时间,在此期间,所有参与者可以一起总结、欣赏我们共同努力的成果,但是,我们的调停却造成了不同群体之间的进一步分化。因此,实验活动结束以后,我们至少可以得出两个确切的结论:一是我们的确创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文化群体;二是制造文化隔阂相对容易,但消除文化隔阂则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