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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凯特琳·潘恩总是害怕进入新学校的第一天。不论是对大事情,像结识新的朋友、新的老师,学习新的走廊;还是对小事情,比如得到一个新的更衣室,新地方的气味,新地方的声音,她都会感到害怕。最重要的是,她惧怕别人的目光。她觉得,新地方的每个人都总在盯着她。她唯一想要的只是默默无闻。但这似乎注定是不可能的。

凯特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显眼。她身高五点五英尺,个子不是很高,棕色的头发和棕色的眼睛,正常体重,她觉得自己是普通水平。当然不像其他的一些女孩那么漂亮。十八岁的她比别人年纪大一点,但这还不足以让她脱颖而出。

肯定还有别的东西。还有一些关于她的特别的东西,使人们忍不住想再看一次。在内心深处,她知道她是不同的。但她却不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如果还有什么比开学第一天更糟糕的,那就是在学期中间转校插班,在大家都已经互相熟悉之后。如今,她在新学校的第一天,是在三月中旬,这将会是最差的一次。她已经感觉到了。

就算在她最疯狂的想象中,她也从来没有想到实际情况竟然会这么糟。虽然她已经见识过很多了,但这次为她准备的,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在三月一个寒冷的早晨,凯特琳站在她新学校——一个庞大的纽约市公立学校门外,思索着,为什么是我?她的衣着很不得体,只穿着短短的毛衣和打底裤,还没有准备好面对即将迎接她的混乱嘈杂。数以百计的孩子站在那里,哭着喊着、吵嚷着推搡着对方。学校看起来就像一个监狱的院子。

所有的声音都太大了。这些孩子笑声太大,骂得太多,互相推得太猛。如果不是看到有的人还发出一些嘲讽的笑声,她会认为这是一个大规模的斗殴。他们真是精力过剩,而她,筋疲力尽,冷得要死,睡眠不足,被嘈杂的噪音搞得晕头转向。她闭上了眼睛,希望它们全部消失。

她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一样东西:她的iPod。是的。她把耳机插在耳朵上,调高了音量。她需要淹没周围的一切喧嚣。

但一切都是徒劳。她低下头,看到电池已经完全没电了。真是的。

她查看手机,希望找到任何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没有新消息。

她抬起头来。望着窗外数不清的新面孔,觉得很孤单。不是因为她是唯一的白人女孩——其实她更喜欢这样。她在其他学校的一些最亲密的朋友几乎都是黑人、西班牙人、亚洲人和印度人,而她一些最刻薄的亦敌亦友的同伴都是白人。不,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感到孤单是因为这里是城市。她站在混凝土上,一声响亮的铃声带着她不得不穿过大铁门,进入这个“休闲区”。现在,她在笼子里——被这个顶部装着铁丝的大铁门关在笼中。她觉得像进了监狱。

仰望偌大的学校,看着门栏和窗上的栏杆,都没有让她感觉好一些。她总是很容易适应新的学校,无论大和小,但它们全都在郊区。那里有草、树木和天空。在这里,除了城市什么都没有。她觉得无法呼吸。她感到恐惧。

另一阵响亮的铃声传来,她与数百名孩子一起,拖着脚走向入口。她被一个大个子女孩粗暴地推挤了一下,挤掉了日记本。她把它捡起来(她的头发被弄乱了),然后抬起头,看看这个女孩是否会道歉。但女孩早已不见身影,随着人群继续前行了。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笑声,但不知道是不是冲着她来的。

她抓紧了日记本——她唯一在乎的东西。日记本一直陪伴着她,无论她身在哪里。在每一个去过的地方,她都会坚持记录和图画。这是她的童年轨迹。

她终于来到了门口,只好挤在人群中间一起穿过。就像在上下班的高峰期挤火车一样。她曾希望里面会温暖些,但寒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一直吹着她僵冷的背部,让她觉得更冷。

两个高大的警卫站在门口,旁边是两名全副武装的纽约市警察,显眼地把枪放在自己的身边。

“继续前进!”他们其中的一个命令道。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在高中校门口会有两个警察站岗。她的恐惧感增加了。当她抬头看见自己不得不通过一个与机场安检类似的金属探测器时,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四个武警分别站在探测器的两侧,另外还有两个警卫。

“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一个警卫厉声地说。

凯特琳看见其他的小朋友都掏出口袋里的物品放进了塑料框里。她也很快照做,掏出了自己的iPod、钱包、钥匙。

她跟着走过检测器,报警器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你!”一个警卫厉声地说,“到一边去!”

果然。

她被要求举起双臂,所有的孩子也都瞪大了眼睛,警卫拿着手持式扫描器上下检查她的身体。

“你戴了首饰?”

她感觉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然后领口,突然想起:她的十字架。

“拿下来!”警卫严厉地说道。

这项链是她祖母在去世之前给她的,它只是一个小小的银色十字架,上面刻有拉丁文字母,她从来没翻译过。她的祖母告诉她,这是她奶奶流传下来的。凯特琳不信宗教,也并不能真正理解它的意义,但她知道项链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是迄今为止她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

凯特琳把项链从衬衫上拿起来,握着它,就是不取下来。

“我不想。”她回答道。

警卫盯着她,眼神冷得像冰。

突然,人群里爆发了一阵骚动。有人叫喊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孩子被警察抓住,推向墙边,口袋里被掏出一把小刀。

警卫跑过去协助,凯特琳趁机溜进人群,走进了大厅。

欢迎来到纽约市公立学校,凯特琳想。真棒。

她已经开始计算着还要多久能毕业。

*

这里的走廊是她见过的最宽的走廊。她无法想象这里可以站满人,但不知何故,走廊完全爆满,所有孩子们都肩并肩地挤在一起。这个大厅里一定有几千个孩子,人海连绵不绝。在这里,噪音更加严重,在墙壁间往返弹送,混杂在一起。她想捂住耳朵,但连抬手臂的空间都没有。她觉得快得幽闭恐惧症了。

上课铃响了,大家更是争先恐后,你挤我搡了。

已经迟到了。

她又瞄了一眼自己的房卡,最后在远处发现了教室房间。她试图穿越人海,但徒劳无功。最后,经过几次尝试,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变得更强势一些。她开始用肘推挤,一次一个。终于,她穿过了人群,穿过了宽阔的大厅,推开了教室厚重的门。

她鼓起勇气,以为大家会盯着自己,这个迟到的、新来的女孩。她想象着老师会责骂她打破了教室的安静。但她惊讶地发现,情况根本不是这样。这间教室本来只可以容纳三十个孩子,但实际上却有五十个人,被挤得水泄不通。有的孩子坐在座位上,其他孩子走在过道上,大喊大叫。场面混乱。

上课铃已经响完整整五分钟了。然而老师,头发凌乱,穿着皱巴巴的西装,还没有开始上课。他居然把脚放在桌子上坐着,看着报纸,完全无视其他人。

凯特琳走到他面前,把她的ID卡放在桌上。站在那里,等着他看过来,但他没有这样做。

她不得不清了清嗓子。

“对不起,打扰一下。”

他不情愿地放低报纸。

“我是凯特琳·潘恩。我是新来的学生。我觉得我应该给你这个。”

“我只是个代课的。”他回答,然后抬高了报纸,挡住了她。

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所以,”她问,“……你不点名?”

“你的老师周一就会回来,”他厉声说,“他会处理的。”

凯特琳意识到谈话结束了,于是就拿回了ID卡,她转身面向教室。混乱并没有停止。如果这样能有什么好处,那就是至少她不会显得显眼。这里似乎没有人关心她,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她。

另一方面,扫视了爆满的教室后,她也很伤脑筋:这里似乎没有任何可以坐的地方了。

她定了定神,抓紧了日记本,试着走下其中的一个过道,有几次在经过相互叫嚷的调皮孩子身旁时,她不得不退了几步。当走到教室后面后,她终于可以看到整个房间。

没有一个空座位。

她站在那里,感觉像一个白痴,觉得其他的孩子开始注意到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当然不打算一直站在那里,而代课老师似乎也并不在乎。她转过身来,又看了一遍,十分无奈。

她听到几排开外发出笑声,觉得肯定是冲着她来的。她的穿着和这些孩子们不同,她看起来也和他们不一样。她的脸颊通红,开始感到自己变得惹眼。

正当她准备走出教室,甚至走出这所学校时,她听到一个声音。

“这儿。”

她转过身。

在最后一排的窗口旁,一个高大的男孩从他的座位上站起来。

“请坐这儿。”他说道。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一点,因为其他人都等着看她会做出什么反应。

她走到他面前,试着不去看他的眼睛——一双大大的、发着绿色光芒的眼睛,但她控制不住自己。

他很帅气。他光滑的橄榄色皮肤让她无法知道他的种族——黑人、西班牙人、白人,或是混血。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光滑、柔软的皮肤,以及如此美观均衡、轮廓分明的下巴线条。他棕色的头发短短的,人很瘦。他身上有一种气息,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他看起来似乎很脆弱。或许是一个艺术家。

她很难迷恋上某个男生。看到自己身边的朋友恋慕别人时,她从来都不能真正理解——直至此刻。

“那你坐哪儿?”她问。

她试图控制自己的声音,但似乎并没有用。她希望他不要发现自己有多么紧张。

他咧着嘴笑了,露出完美的牙齿。

“就坐这里。”他说道,接着就移到大窗台上,距离原来的座位只有几英尺远。

她看着他,他回应了她的眼神,俩人目光相撞。她告诉自己把目光移开,但她做不到。

“谢谢。”她说,然后立即懊恼起来。

谢谢?这就是你的反应?谢谢?!

“没错,巴拉克!”一个声音喊道,“把你的座位给那个漂亮的白人女孩!”

笑声紧随而来,接着房间里的噪音又变大了,大家再次忽略了他们。

凯特琳看他低着头,有点尴尬。

“巴拉克?”她问,“是你的名字吗?”

“不,”他回答道,脸刷地红了,“是他们这么叫我。这是奥巴马的名字,他们觉得我像他。”

她仔细地看了看,这才意识到他看起来确实像奥巴马。

“这是因为我有一半黑人血统,一部分白人血统,以及一部分波多黎各血统。”

“嗯,我想他们这么喊你是一种恭维。”她说。

“才不是呢。”他回答道。

他坐在窗台上。她注意到他的信心受到了伤害,她感觉他有些敏感,甚至脆弱。他不属于这个孩子群体。她几乎感觉自己对他产生了保护欲,真是疯了。

“我是凯特琳。”她说,伸出手,看着他的眼睛。

他抬头一看,吃了一惊,脸上重又露出笑容。

“约拿。”他回答道。

他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他光滑的皮肤包住了她的手,酥麻感顺着她的手臂蔓延开来。她觉得像融进了他的身体里一样。他握着她的时间太长了,她忍不住笑起来。

*

早晨的其余时光都是模糊的,等凯特琳走到食堂的时候,她才觉得饿了。她推开两扇大门,被这个巨大的房间,以及像一千个孩子同时尖叫般的难以置信的噪音吓了一跳。感觉就像进入了健身房一样。不同的是,这里过道上每二十英尺的地方,都站着一个警卫,仔细看守着。

像往常一样,她不知道去哪儿。她找遍了这个巨大的房间,终于找到一摞托盘。她拿了一只,然后跟着排在她以为是取食品的队伍里。

“别插队,贱人!”

凯特琳转过身,看到一个比她高半尺的高大肥胖的女孩,凶巴巴地皱着眉。

“对不起,我不知道——”

“队伍在后面!”另一个女孩厉声说道,同时用拇指指了一下。

凯特琳望去,只见队列后面至少还有一百个孩子。估计需要等二十多分钟。

当她打算往后走到队列末尾时,队列里一个孩子猛推了另一个人,被推的孩子就飞倒在她面前,撞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推他的那个孩子跳到他上面,开始猛打他的脸。

几十个孩子围上来,食堂一下子又充满了兴奋的吵闹声。

“打!拼了!”

凯特琳退了几步,惊恐地看着脚前的暴力场面。

四名警卫人员终于走过来打破了这个场面,拉开了两个血淋淋的孩子,强行将他们带走。他们似乎不紧不慢。

凯特琳终于拿到了食物,她扫视房间,希望能看到约拿。但根本找不到他的影子。

她走下过道,穿过一张又一张桌子,所有地方都挤满了孩子。几乎很少有空的座位,偶尔有个空座位看起来也不那么吸引人,因为旁边有一大帮朋友圈子。

最后,她坐在了一个面朝背后的座位上。座位的尽头只有一个孩子,一个矮矮的、身体虚弱的中国男孩。他带着牙套,衣衫褴褛,一直低着头,专心地吃着食物。

她感到孤单,便低下头,查看了手机。有几条脸谱网信息,是她上一次待过的镇子里的朋友发来的。他们想知道她是否喜欢新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回复他们,觉得他们离自己很遥远。

凯特琳勉强吃了点东西,第一天模糊的恶心感还是跟随着她。她试图转换自己的注意力。她闭上了眼睛,想到了自己的新公寓,它坐落在一百三十二号街一栋肮脏建筑的五楼。想到这个,觉得更恶心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希望自己能集中注意力想想人生里美好的事情。

她的弟弟,山姆,十四岁了。但是山姆似乎从来没觉得自己是最小的:他总是表现得像她的哥哥一样。他坚强地成长着。因为四处搬家,爸爸的离去,和妈妈对待兄妹俩的方式,他变得冷酷起来。她可以看到,这些事情都在影响着他,他开始自我封闭。他在学校经常打架,她也并不觉得意外。但她担心情况会变得更糟。

但是,对凯特琳,山姆非常喜欢她。她也非常喜欢山姆。他是她生命中唯一不变的,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是他的软肋。同样,她也下定决心竭尽所能去保护他。

“凯特琳?”

她惊了一下。

是约拿,他站在她旁边,一手托着盘子,另一手拿着小提琴。

“介意我和你坐一起吗?”

“是——不,我的意思是不介意。”她心慌地说。

白痴,她想。不要再这么紧张了。

约拿露出了笑容,然后坐在她对面。他以完美的姿势,笔直地坐着,并小心翼翼地把小提琴放在身旁。他温柔地摆放好自己的食物。他身上有一种气息,但她又说不出来是什么。他不同于她曾遇到的任何人。他就像来自于一个不同的时代,他绝对不属于这个地方。

“第一天感觉怎么样?”他问。

“预料之中。”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说。

“那是小提琴吗?”

她冲他的乐器点了点头。他把它放在很近的地方,还把手搭在上面,仿佛生怕有人来偷一样。

“实际上这是一个中提琴。只比小提琴稍微大一点,但声音却很不一样。这个的声音更加圆润。”

她从来没有见过中提琴,希望他能把它放在桌子上给她看看。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她也不想窥探。他仍然将手搭在上面,似乎非常保护它,似乎很隐私。

“你练习得多吗?”

约拿耸耸肩。“每天几个小时吧。”他漫不经心地说。

“几个小时?!你一定拉得很棒!”

他又耸了耸肩。“还不错吧,我猜。有很多人比我拉得好得多。但我希望这是我离开这个地方的门票。”

“我一直想弹钢琴。”凯特琳说。

“那为什么不弹呢?”

她正想说,我从来没有钢琴,但却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耸了耸肩,低头看着她的食物。

“你不需要拥有自己的钢琴。”约拿说。

她抬头一看,吃了一惊:他猜出了她的心思。

“这所学校有一个排演室——虽然这里很糟糕,但至少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的。他们会免费教你课程。您需要做的只是注册而已。”

凯特琳睁大了双眼。

“真的吗?”

“音乐教室外就有报名表。你可以问问伦诺克斯夫人。告诉她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凯特琳喜欢这个词。她慢慢地感到幸福溢满了内心。

她开心地笑了。他们的目光对视了一会儿。

凝望着他明亮的绿眼睛,她心里有一百万个问题想问他:你有女朋友吗?你为什么这么好?你真的喜欢我吗?

但是,她只是咬了咬舌头,什么也没说。

因为担心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就快要结束了,她搜索着大脑,苦思冥想可以延长谈话的问题。她努力去想一些能确保再见到他的话题。但她太紧张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终于张了张嘴,正想着该说些什么,铃声就响起来了。

房间里瞬间又吵闹了起来。约拿站起来,拿起了中提琴。

“我要迟到了。”他一边说,一边收起自己的餐盘。

他看了看她的餐盘:“我可以一起拿走你的吗?”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居然忘记了,然后摇了摇头。

“好吧。”他说。

他站在那里,突然害羞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回头见。”

“回头见。”她怯怯地回答,声音小得像是在说悄悄话。

*

上学的第一天结束了,凯特琳走出大楼,沐浴在三月午后明媚的阳光下。虽然刮着大风,但她不再觉得冷。虽然周围所有的孩子们仍然叫嚷地走出学校,她也不再被噪音困扰了。她觉得自己很有活力,而且充满了自由。这一天余下的时光都不知道怎么过的。她甚至不记得任何一个新老师的名字。

她止不住地回想起约拿。

她想知道,她在食堂是不是表现得像个白痴。她在说话的时候语塞了几次,她几乎没有问他任何问题,她所有的问题都围绕着那个愚蠢的中提琴。她应该问问他住在什么地方,他是哪里来的,他申请的哪里的大学。

最重要的是,他是否有女朋友。像他那样的人一定在和谁约会吧。

就在这时,一个漂亮、穿着入时的西班牙裔女孩不小心碰了凯特琳一下。凯特琳上下打量着她,想了一秒钟:与约拿约会的人会不会是她?

凯特琳拐进了一百三十四号街,呆了一秒钟,都忘了自己要去哪儿。她从来没有从学校走回家过,有那么一刻,她想不起自己的新公寓在哪里了。她站在角落里,迷失了方向。云遮住了阳光,强风开始刮起,她突然又觉得冷了。

“嘿,朋友!”

凯特琳转过身,发现她正站在一个肮脏的酒窖前。四个衣着破旧的男子坐在塑料椅子上,似乎并不怕冷,笑嘻嘻地看着她,仿佛她就是他们的下一顿饭。

“到这里来,宝贝!”另一个喊道。

她想起来了。

一百三十二号街。没错。

她迅速转身快速走到街道的另一边。她回头看了几次,看看那些男人是否跟着她。幸运的是,他们没有跟来。

寒风刺痛脸颊,把她吹得很清醒,新宿舍环境的残酷现实开始浮现在脑海里。她看了看四周被遗弃的汽车,涂鸦墙,铁丝网和窗户上的栏杆,她突然觉得很孤单,很害怕。

这里离她的公寓只隔了三条街区,但感觉就像一辈子那么远。她希望有个朋友在身边——如果是约拿那就更好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每天独自走完这些路。想到这里,她再次怨恨起妈妈。妈妈怎么能不断搬家,一直让自己去讨厌的新地方呢?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玻璃打碎了。

凯特琳的心脏跳动更快,因为她看到街道的另一边好像发生了一些事情。她疾步快走,并努力低着头。但当她走近时,她听到尖叫和怪诞的笑声,让她不由得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四个人高马大的孩子,约摸十八九岁,站在另一个孩子旁边。其中两个人抓住了那个孩子的胳膊,第三个人走上前去,拳打他的肚子,第四个也走上去揍他的脸。那个被打的孩子,大概十七岁左右,高高瘦瘦,手无寸铁,倒在了地上。另两个男孩走上前去踢他的脸。

尽管害怕,凯特琳还是停下来盯着他们。她被吓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

另外两个孩子围着被打的孩子走了几步,然后高高地抬起靴子,踩了下去。

凯特琳怕他们会踩死那个孩子。

“不!”她尖叫起来。

他们停住脚的时候,听到了让人很不舒服的嘎吱嘎吱声。

但是,那不是骨头断裂的声音——确切地说,它更像是木头的声音,木头被压断的声音。凯特琳看见他们正在踩一个小小的乐器。她仔细地看了看,只见人行道上散落着零零散散的中提琴碎片。

她惊恐地举手捂住了嘴。

“约拿?!”

凯特琳不假思索地穿过马路,直奔那帮人而去,那些人现在也开始注意到她了。他们看着她,相互推搡,笑得更邪恶了。

她直奔到那孩子身边,看到他的确是约拿。他的脸在流血,浑身青紫。人已经昏迷了。

她抬头看看那帮孩子们,愤怒战胜了恐惧,于是挡在约拿和他们之间。

“别打他了!”她冲他们喊道。

中间的孩子冷笑了一下,他至少有六尺四高,肌肉发达。

“要不然呢?”他问道,声音非常低沉。

凯特琳感觉四周一晃,意识到刚被人从后面猛推了一把。她抬起手肘挡在混凝土地砖上,但也只是勉强起了个缓冲作用,她依然跌倒了。她眼角瞟见自己的日记本被摔到一旁,松散的纸张飞得到处都是。

她听到了笑声,然后是脚步声,冲她而来。

她感到心脏在胸口怦怦直跳,肾上腺素也激增了。在他们赶上之前,她终于挣扎着站起来,迈开了脚步,沿着小巷冲刺般地奔跑起来,开始逃命。

他们紧紧地跟上来。

在她曾经待过的那么多所学校的一所里,那个她曾经以为自己能长住的地方,她学习过田径,而且还很擅长。实际上,她是队里跑得最快的。在那里,她擅长的不是长跑,而是一百米短跑。她甚至可以甩掉大多数男生。现在,一帮男生正蜂拥般跟在她后面。

她是在逃命,那些家伙没一个能赶上她。

凯特琳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他们远远落在后面,于是乐观地相信自己能逃脱。她只需要转对个弯儿就可以了。

小巷的尽头是一个T字路口,她可以左转或右转。如果她想继续领先,她不得不快速地做出选择。虽然,看不见每个角落后面的路,但她还是盲目地选择了左转。

她祈祷这是个正确的选择。但是!

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因为她左侧急转之后,前面是个死胡同。

一个错误的选择。

死路一条。她冲到墙边,仔细寻找出口,哪怕是任何一个小小的出口。终于,她意识到没有一丝希望,只得转身,面对那些越来越靠近的攻击者。

她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她看着他们转过弯,朝这边走来。在他们背后,她可以看到,如果自己当时向右转,现在已经到家了。当然,如果向右转后运气好的话。

“好了,贱人,”其中一人说,“现在开始受教吧。”

发现她没有出路,他们慢慢向她走近,喘着粗气,笑嘻嘻地,酝酿着即将来临的暴力。

凯特琳闭上了眼睛,深呼吸。她多么希望此时约拿能醒来,出现在拐角处,清醒而无所不能,准备救她。但她睁开眼睛,他不在那里。只有那些要攻击她的人,越来越近。

她想起了妈妈,想起了自己有多痛恨她,想起了自己被迫移居的地方。她还想起了弟弟山姆,想到今天之后他的生活会变得怎样。

她想起了自己的一生,想起了自己一直被如何对待,想起了没有人能了解她,想起了自己从来都是形单影只。接着,什么东西咔嚓响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真的已经受够了。

我不该受这种折磨!我不该受这种折磨!

然后,突然间,她感觉到了——

它波浪般涌来,完全不同于她以前经历的任何感觉。这是一股愤怒的波浪,在她身上翻涌,她的血液也在涌动。以腹部为中心,向四处散播。她感觉自己的脚像是在地上扎了根,仿佛和混凝土融为了一体。她感觉到一股原始的力量向她涌来,涌过她的手腕,涌过双臂,涌到肩上。

凯特琳发出了一声甚至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和害怕的、原始的咆哮声。第一个孩子走过来,用结实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自动抓住他的手腕,向后扭成直角。这孩子的脸惊恐地扭曲了,他的手腕,接着是手臂,被折成了两段。

他尖叫地跪了下来。

其他三个男孩惊恐地瞪圆了双眼。

最大的那个从她右边袭来。

“你他妈——”

还没等他说完,她高高跳起,两脚踢中他的胸口,他向后飞了大约十英尺,撞进一堆金属垃圾桶里。

男孩躺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另外两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惊呆了,简直被吓傻了。

凯特琳走上前去,感觉到一股非人的力量在身上蔓延,她听见自己咆哮着拎起了两个孩子(每个孩子的身材都是她的两倍大),单手将他们举到双脚离地。

当把他们悬在半空中后,她先是把他们向后一甩,然后又把他们重重地甩到了一起,两人都瘫倒在地。

凯特琳站在那里,喘着气,愤怒极了。

四个男孩都一动不动。

她一点也没觉得轻松了。相反,她想要更多,想要和更多的孩子打架,想要扔更多的身体。

她想要别的东西。

她突然感到视野异常清晰,他们的脖子在她的视野下暴露无遗。她看得到,在皮肤下零点一英寸的地方,每个人奔腾的血液。她想咬人,为了进食。

她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她转过身去,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尖叫声,声音在建筑和街区之间回荡。这是胜利的尖叫,夹杂着未完结的愤怒。

这是动物的尖叫,不满足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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