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翊哑口无言的看着布袋被莫夫人三下两下麻利的解开，后悔没有先将这包东西送到三房。
布袋里面装的是一包用防潮纸卷得严严实实的粉末状的东西，纸袋外层还用细绳里三层外三层的捆着，系的还是死结，除非拿剪子绞断，否则打不开。
“什么东西啊这是，裹这么严实？”莫夫人托起那袋纸包，左右端详，却看不出什么名目。
“我听说上海女人爱用她们特制的药粉来和水敷面，据说敷完面后能驻颜，估计这包东西就是敷面粉吧。”许翊猜说。
莫夫人撇了撇嘴，把东西递回给惠娟手中，“按原样包好，给她送过去吧。”
惠娟接过纸包轻轻“欸”了一声，心里却是想到那天在三姨太小厨房里，月季说过“三姨太不想那么早要孩子”的话，斟酌几番，又附在莫夫人耳边说了几句。
莫夫人听了，脸上表情又是惊诧又是难以置信，“你这话当真？”惠娟轻轻推搡了一下莫夫人的肩膀，说：“我还能拿话诓您不成，我猜……这包东西十有八九就是了。”
许翊看得云里雾里，问：“你们说什么呢？”
莫夫人顾不上许翊，略压低声音对惠娟说：“这东西吃多了可是会伤根本的，小丫头片子，年纪轻轻的不懂事，她母家的人倒也心大，这种事儿都纵着。”
惠娟却说：“夫人管这宽呢，横竖人家心里有计较，咱们就权当不知，她那边爱怎样怎样，只要她们不兴风作浪，其他事......就权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您是没见着那边拔谱儿的样子。”
莫夫人听了惠娟的话，轻轻长叹一声，“那你就还把东西送过去吧。”
惠娟答应去了。
“姐，这是怎么了？”许翊依旧云里雾里。
“没什么，姐姐是感慨自个儿的身子不中用，而中用的人呢，却身在福中不惜福。”
许翊看大姐眉心深皱，面露疲态，想到她那颗永远为别人操不完的心，欲要劝慰几句，可是宽慰的话说多自己都听腻了，想了一会儿方开口说：“姐姐还记得费语吗？就是你常叫他‘小跟屁虫’的那个。”
莫夫人想了一会儿，方拍手说道：“哦，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个小小个儿五积子六瘦，小时候常跟你屁股后头的那个费语吧！怎么说起他了？”
许翊见姐姐的愁绪被成功转移，微笑着说道：“他和他妈前两年搬去上海了，我这回出差刚好碰见。”
“那孩子也是怪可怜见的，打小就没了父亲，全靠他妈一个人把他辛苦拉扯长大......”莫夫人说着说着，眉头的川字又渐渐浮现。
许翊赶紧打断她，“我要跟您说的不是这个，这小子搬家那年啊，家里出了一件奇事儿。”莫夫人来了兴趣，忙问：“什么奇事儿？”
许翊呷了一口茶，方不缓不慢的说：“这小子从小就野，搬家那年因为家里没钱，被人教唆着去偷日本人的货，结果被人发现了，给打折了一条腿。”莫夫人心疼的“哎呀”了一声，许翊又接着说道：“后面他只好卧床在家休养，因为伤腿疼的厉害，再加上家里因给他治腿花了不少钱，他为此彻夜失眠。有一天，他心情抑郁，瘸着一条腿自己出了家门，迷迷糊糊间不知怎么的，走到了一个极为荒僻的废林中。按理说，在这么荒凉的地方不该有什么人才是，可他却看见废林之中好像隐约有一个集市，远远看去人影憧憧，热闹非凡......”说到这，莫夫人已经紧张得攥紧了腿上的衣服，许翊顿了顿，接着说道：“废林中的人看到了费语，都招手叫唤他，里面的人穿着也极为怪异，像是人入殓时穿的寿衣。费语听了叫唤，人就像是受了蛊惑一般，脑子混混沌沌的就要踏入那片废林中，然后里面就有一个面容模糊的中年男子突然窜出来，朝他喝斥了一句：臭小子，你来这里干什么，快回去！就在这时，费语才大汗淋漓的从梦里惊醒，全身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啊！原来是梦。”莫夫人忍不住叫出声。
“是啊，只是他做的一个梦，可是梦里的情景太过真实，后来他妈找人来看，看的人说，是亡父放心不下他们母子二人，迟迟徘徊不肯投胎，也是他父亲知道儿子该有这一劫，保了他一条命。”
莫夫人听的是心神俱荡，“这也是费语福大命大了，想必经此一遭，他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吧？”
“谁说不是呢，自从那件事之后，费语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夜之间脱胎换骨，连瘸腿也能下地了。那之后，他便带着他的母亲搬去了上海，居然在那边闯出了一番事业。”
“……所以说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功……他得到助力自然是父亲亡灵的伟力，可不能不说，这孩子原先的秉性也是好的，若不是他本就根正……唉，过去的就过去了，总算现在他的日子变好了。”莫夫人感慨万千。
“是，他还记着您小时候给他缝过破裤子呢……”许翊笑着从皮箱子里拿出那副露香园顾绣，“这不，惦记着您，让我把这个带回来给您。”
莫夫人接过了顾绣，摩挲着上面光泽透亮的软缎，说：“这是个有心的孩子，不枉我小时候疼他一场。他也是个有福的，不像咱们子道……你说爹娘的亡灵，怎么就不帮咱们一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想到儿子，眼泪又掉下来。
许翊上前揽过姐姐的肩，“我去看过小外甥，他瞧着倒比从前更……神志清明了，也活泼了许多。”许翊差点儿脱口而出“更正常了”。
“真的？”莫夫人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弟弟，从他眼中看到肯定的回答，心里又升起一线希望，“我和你姐夫一开始也不信那些金木水火土相克的话，可你也说了，子道是真的渐渐在好转，我也是瞧在眼里的。如今只要子道好好儿的，我什么都可以舍弃......”
“姐姐，一切都会好的。”许翊说着宽慰姐姐的话，此时脑海里浮现的，竟是那天杜梦儿第一次出现在莫公馆里，她身着一水的雨过天青，眉目疏淡的样子，那瞳仁里有着摄人心魄的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