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尧知道自己是个固执的人。
他现在虽然每天看上去笑眯眯，气场平和，全身散发着佛系的光辉，仿佛和几年前那个锋芒毕露的“第一中单”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人。但实际上，时间抹去的只是他表面的锋芒，骨子里的乐尧还是和几年前一样，强硬，头铁，疯起来的时候像个极端的赌徒一样会把身家性命都押上，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那天在医院里，乐尧从头到脚做了一大圈检查，受伤的手反反复复做了十几项测试。最后这些结果被交给了负责乐尧案子的院长先生。这位院长是业界大佬，资历深厚，世界闻名，他拿着乐尧的案子，仿佛信心满满。
面谈的时候，院长给出的结论是：能治，但是一定要手术。
祁允一听有戏，赶紧追问，“真的能治疗吗？有成功的把握吗？”
院长回答，“手术意味着风险，每个人恢复能力不同，能够最后恢复成什么样子五分看手术本身，五分看后续恢复过程。”
祁允怕沟通不清楚，反复强调说，“我的男朋友是一名电竞的职业选手，我希望您能理解手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不仅是要让他恢复成普通人的灵活程度，或者是不影响日常生活的程度，而是希望他能够恢复成受伤前的状态，让他能够重新回到赛场上。”
院长表示理解得点头，“我明白。你们来之前，你们的朋友林小姐发了很多邮件和资料给我。我本来不打算亲自接这个病例的，是林小姐一次又一次写信给我，她为一个普通朋友的关心让我很感动，我才最后愿意接手乐先生的病例。林小姐也强调了乐先生是职业选手的问题，但是实话说，我无法给你确切的成功率保证，但至少手术之后他的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如果乐先生能够保证完全配合我们的治疗和康复过程，我觉得大概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能够达到你们的期望。”
祁允听到“林小姐”的时候不露声色看了乐尧一眼，心里微微有点。林发酸嘉雯总是先一步做了她想做的事情，实在让她觉得很挫败。但是，最后她的注意力停在了院长给的百分比上。
百分之三十。
乐尧一直听的很淡定。他这次愿意来看病，主要是被祁允和凌霄给逼的。他本身并没有对“能治好”这件事抱多大的希望。
从他受伤开始，什么全国最有名的骨科，传说最牛逼的专家学者，民间祖传的正骨师，还有各种各样的神秘偏方，凡是能试的方法他都去试过了，在美国期间也陆陆续续去看了不少一声。大部分治疗都收效甚微，有些甚至还适得其反。人们说“久病成医”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他听了几十次医生们类似的说辞和解释，做了几百几千次的治疗，他现在对一个手受了伤的人也能像专业医生一样侃出一大通有的没的来。
以前的医生都不建议他做手术，因为成功恢复的几率低，还有复发的危险。保守治疗虽然不能根治，但是能调整他的骨骼和肌肉状况，缓解病痛。这次林嘉雯联络的这家专业医院大概就是手术成功率更高一些，即便是手术失败了，医院也不会承担失败的后果，而要病人自行承担风险。
乐尧不太想继续抱着侥幸心理，在他看来，与其把希望放在不切实际的治好上，不如多花一些精力在带EM夺冠。
祁允和医生聊得特别认真，还拿出来了一个笔记本把事先准备好的二三十个问题一一问了，一边问一边记，搞得医生都乐了，说简直怀疑她是隔壁医院过来剽窃技术的。祁允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还是认认真真把问题都问清楚了才走人。
出门的时候，祁允吐槽，“真是的，他还嫌我问得细？他的咨询费这么高，按分钟收费，我当然要问够本了才行。再说了刷的是凌霄的信用卡，我又用不着省钱。”
乐尧笑了笑没说话，祁允饿了，一路拽着他找了离医院不远的一家餐厅吃饭。
吃饭的时候，祁允很认真和乐尧沟通手术的事情。
“手术你要不要做？”
乐尧迟疑了一下，“我……再考虑考虑？”
祁允皱眉，“刚才你都不仔细听！医生说了，你趁着年轻，越早做越好，拖得越久恢复难度越大！而且你现在已经拖到不能再拖了，如果再有恶化，手术成功率就会继续下降！”
乐尧无奈道，“不是我不想听，他长篇大论讲英语，我听得头疼，听了上句反应不过来下句。”
祁允被乐尧苦着脸的样子逗笑了，抬手越过桌子戳了他的脑门一下，“你还在美国呆了四年呢！英语都不好好学！”
乐尧摊手，“没办法啊，我当时光窝在家里打游戏了。”
祁允把话题掰回正事，“我觉得还是做吧，院长说恢复成原本状态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三十，但是手术成功率有百分之七八十，做完之后肯定比你现在这样要好。你还年轻，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祁允和乐尧坐飞机来的时候，她注意到乐尧在飞机上的时候想用左手接一下空乘递来的餐盘，都差点没接住。
祁允越发觉得他的伤势是真的不能再这么拖了，赶上天气变化，或者没注意碰了用力了就会疼，而且他还老是作死打游戏，祁允是真的害怕万一有一天真的恶化到不能收拾的地步，应验了之前有个医生说的“截肢”。这个可能性，祁允一想起来就全身发冷。
祁允拉住乐尧，“我这段时间多做一些调查，如果真的靠谱，那我们世界赛打完之后就来做手术好吗？”
乐尧抬头对上祁允有些恳求的目光，于是点了点头，“嗯。”
祁允顿时松了口气，她抓住乐尧放在桌子上的右手，“那你答应我，世界赛期间戴好固定器，不要再用左手了，把手养到好的状态，手术的成功率也会高。好吗？”
乐尧忽然沉默了一瞬间。
他什么都不用说，祁允立刻就明白了这沉默意味着什么。
祁允猛然放开了手，“你什么意思？”
乐尧看着她没说话，但是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祁允忍不住扬高了声音，“你世界赛又想上场吗？！你知不知道我看到季后赛替补队员名单里有你名字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你知不知道我整个半决赛和决赛都看得有多提心吊胆，生怕你们队哪一场发挥失常了，下一场你就要坐上比赛席！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EM现役队员打不赢的对手，你就能打赢？你都退役多少年了，你的状态能比那些整天大量训练的队员更好吗？？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上场也赢不了，会给那些孩子带来多大的心理压力？！搞不好会适得其反！”
祁允越说声音越大，隔壁几桌吃饭的人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他们。
乐尧看着她，低声回答，“你说的我都明白，我都想过。但是我相信我自己。”
祁允不可置信盯着他，忍了很久的怒气终于爆发了，“相信自己？就像你S3的时候一样吗？”
乐尧微微蹙了一下眉，没有回答。
祁允知道自己不小心揭开了乐尧最不想提的伤疤，但是她真的太害怕了，她真的太害怕S3的噩梦再重来一次。她不想让乐尧一个人承担这么大的压力，她不想看到他再一次倒在距离自己梦想一步之遥的地方，她知道这个人看起来强大，但其实他也脆弱。她害怕如果乐尧再被现实击倒，会再也站不起来。
祁允猛地站起来，一字一句说，“我不接受。如果你执意要上场，那我们就分手吧。”
她除了威胁他之外，不知道怎样才能阻止这个人。她能用来威胁他的，也只有他们之间的这段关系了。
祁允说完，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包，在乐尧整个人愣在原地的时候转脸飞快走出了餐厅。
乐尧想去追她，但是被服务生拦住，被要求结账……
等乐尧回到酒店的时候，发现祁允居然已经飞速消失了。
……
凌霄给乐尧买了直飞首尔的机票。
凌霄在机场接到乐尧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幸灾乐祸。
“你很行啊，三天前和好，三天后分手。”
乐尧这几天来回到处飞，整个人显得精神萎靡，衣衫褴褛，比一年前凌霄和他重逢的那天还要颓废。
乐尧把行李箱推给凌霄，满脸写满了疲惫颓废，不阴不阳道，“你这大忙人怎么也呆在首尔？”
凌霄冷哼。他最近生意在欧阳清沐的“关照”之下都半死不活的，现在林嘉雯也住院了，公司里员工辞职的辞职，请假的请加，感觉自己公司差不多要关门大吉。他干脆也撒手不管了，与其浪费时间垂死挣扎，不如亲眼看着小兔崽子们打世界赛。
“我也是要享受生活的好吗？整年忙得像条狗一样，你还不许我歇一会儿了？”
乐尧看了他一眼，叹气，“我哪能管得了你？你帮我想想怎么哄祁允。”
凌霄翻白眼，“人家不让你上场是为了你好，她又不是真心要跟你分手。你就让让步，跟她说你不上场，就挂个紧急替补的名头不就行了？再说，我也不支持你上场，你丫到底是真心觉得自己队员打不赢，还就是自己想上场爽一把？”
乐尧无语，他总不能说是不相信自家小队员吧。
凌霄冷笑，“等你手好了，想怎么爽就怎么爽，我站在祁允那边，你何必急于一时？”
乐尧摇头，“你知道的，我们没有退路，必须赢。”
不赢，明年EM了就没了。
不过凌霄现在倒是没有很慌，EM在LPL的决赛一路打赢了夺冠热门寰宇和天行，甚至大比分赢下天行，让凌霄最近信心爆棚，感觉原本那座遥不可及的巨大召唤师杯，现在看上去也似乎近在咫尺了。
凌霄突然恶狠狠来了句，“日了X，这欧阳清沐做事太绝了，他难道不怕逼急了我，挟持他弟弟，跟他来个鱼死网破？！”
乐尧无奈摇头，“你在这里放狠话也没用。对了，这两天就要报最终参赛名单了吧？”
凌霄点头，“对，明天就要确定名单，再过两天要抽签仪式了。不过你别指望我会同意你打替补位，我说了，我和祁允是一边的。”
乐尧疲惫叹气，“我也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你和祁允说的也都有道理。这次替补报欧阳雨乐，我挂个紧急替补。”
紧急替补是在正选队员、替补都出了问题的情况下才可以上场，一般来说上场几率微乎其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