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穿着满身亮片转圈圈的舞女们晃着了,公仪玥觉得有些头晕,刚好到了亥时,便依父亲的吩咐,起身要去偏殿的花园。七月被她留在了原地,本来有些不放心想跟她过去,但在瞥了一眼对面,似乎是发现六皇子的坐席也空了之后,便双眼有些放光地放她走了,一看就知道她脑子里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公仪玥鬼使神差地就伸手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这一下并不重,但两人都是一愣,毕竟公仪玥好像从来没对谁做出过这么亲昵的动作。
“比起六皇子,我倒是更喜欢你一点。”公仪玥轻笑道,看着七月不知所措地涨红了脸笑意越发深了,当初心血来潮捡了这么个小姑娘看来是她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了。
七月倒是猜对了,公仪玥确实是去见六皇子的,不过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男女私会,只是遵从她父亲的吩咐而已,在她看来,倒更像是家长会。
对于什么风花雪月的男女私会,公仪玥其实是避之不及的。
公仪玥一出生就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名号,这些她自己自然也知道。比如什么一出生就红霞漫天、祥瑞无比、是凤凰转世啦,比如什么“大昭第一美人”啦之类之类的。公仪玥一直认为自己那些传的玄之又玄的传闻八成是自己老父亲的手笔,类似于虚假宣传。然而拜这“大昭第一美人”的名头所赐,平日里她隔三差五就能收到各式情书情诗,有京城纨绔的、有江湖游侠的、还有赶考书生的,总之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收不到……跟那些满心想着当上皇后就能锦衣玉食、尊贵无比、是天大的福气的人不同,这一小撮人大概都觉得公仪玥这朵娇花不会甘心插在老皇帝这块老牛粪上头,按那些风花雪月的话本子来说,公仪玥这等尤物应当经历各种花前月下、百转千回、荡气回肠的爱情才对,而且他们都自信,这爱情的男主角必定是自己这个天之骄子。公仪玥也不知道这帮愣头青们哪来的自信,并且觉得已经十四岁高龄的自己其实并不是很能理解这些花季少年们的浪漫情怀。
公仪玥路上一直有些恍惚,脑海中不断闪过方才的舞姿和阵型,她越想越觉得那舞不只是单纯好看那么简单,舞步走位似乎都有其意义,就好像是什么仪式的一部分一样……
偏殿与正殿离得不远不近,此刻与灯火通明喜气洋洋的正殿相比,显得十分冷清,公仪玥倒是更喜欢这里,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待久了浑身不舒服。
公仪玥四下张望一番,并没有见到李明熠的人影,想着他也许是尿急先去解决去了,就寻了一处栏杆坐下,盯着不远处一棵光秃秃的大樱树发呆。
樱花原本产于琉璃国,先皇后来和亲时带了许多品种过来,宫里的樱花很多都是当年先皇后亲手种下的。因为花开得极美,这种花很快就在王城流行了起来。公仪玥家里原本也有好几株,都是她母亲薛夫人亲手栽种的,所以每到花期,看着盛放的樱花母亲都特别自豪。她小时候也很喜欢在樱花树下荡秋千,要么母亲抱着她一起,要么母亲在背后推她,她在上去又下来的秋千上咯咯咯地乐得停不下来……
都是母亲过世之前的事啦……
母亲过世之后她就再也没荡过秋千,家里的樱花树也全都被父亲下令给铲掉了。不光樱花树,一切与母亲有关的东西,该扔的扔,该烧的烧,最后连个牌位都不让立,一点念想都不给留。她不知道父亲为何要如此对母亲。早知后来如此相看两相厌,当初何必不顾族中长老的反对执意娶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呢?
一阵清风拂过,一片嫩粉色的樱花瓣飘飘然落在了她身上。她回过神,有些疑惑地捻起来那片花瓣来仔细端详了半晌——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樱花?
思索无果,再一抬头,却见先前光秃秃的樱花树已经开得大盛,一阵劲风吹得樱花漫天飞舞。树下立了一位不知何时来的栗发华服女子,本来盯着桃花出神,听见动静恍惚地朝公仪玥这边望了一眼。她虚幻的目光在公仪玥脸上定了片刻,脸上突然露出震惊与狂喜。她唤了声“小白”,有些急切地向公仪玥走来,头上的步摇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让公仪玥想到了刚才琉国舞女们身上佩着的铃铛。
离公仪玥还有两三步时,那女子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她放缓了脚步,疲惫似的笑了笑,自语般叹道,“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么?”
说话间那女子已经到了近前,她比公仪玥高了小半个头,五官英挺,浅栗色的柔软长发随风拂过公仪玥的脸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含着十分柔和甚至有些慈爱的笑意正直勾勾地望着她,似乎还嫌距离不够近,她一只玉手抬起来,抚了抚公仪玥的脸颊,那动作很是轻柔,甚至带着些小心翼翼。
也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震惊到了,向来生人勿近的公仪玥竟丝毫没有反抗,而更让她震惊的是,自己不光没有排斥对方,甚至本能地想要亲近她。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因为这女子看长相明显不是中原人,身上穿着的却是大昭的华服,规格还极高,能作如此打扮的异邦人,就只有大昭的先皇后、汉名陆雪的琉璃国圣女了。换言之,站在她眼前让她想要亲近的这个女子,就是她要续的那根弦。虽然两人对老皇帝都不见得有什么感情,但她俩名义上来说,大概是情敌关系……
公仪玥想起来,自己似乎在七七八八的书上看到过,传言琉璃国有许多上古秘术,由圣女掌管,什么预知未来啊,什么通阴阳、逆生死啊之类的,说得神乎其神。公仪玥原本是不信的,但现在看来,好像那些传言也并不全是胡说八道。刚才的献舞可能真是某种祭祀舞蹈的一部分,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懒得现编舞了,但总之应该就是刚才的舞让她看到了幻象,她看到的也许是先皇后残存宫中的一缕执念或者残魂?这么说起来着实有些玄乎,尤其是抚在公仪玥脸上的那只手,触感如此真实,让这事显得越发玄乎。
半晌,陆雪又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公仪玥。”
“日月的月?”
“王月玥。”
陆雪闻言撇了撇嘴,“一听就是那个小正经取的。”
“是我父亲取的。”
“我知道。”她有些忿忿的,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脸上绽出了个狡黠的笑容,修长的手指又在公仪玥脸上戳了戳。公仪玥仍有些回不过神来,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反应,任她戳着,看着竟让人觉得十分乖巧,陆雪感觉自己心都要化了。
“要先说再见啦。”戳了好一会儿,陆雪有些恋恋不舍地将手收了回去,公仪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狂风吹过,带着片片花瓣照着她的脸上糊了过来,她下意识地闭眼用手遮挡,再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败落的的枝干了。
方才明艳的樱花和美人如花的笑靥还停留在脑中,公仪玥有些怔愣,准皇后当了这么多年,自然也听说过先皇后的许多事情,甚至有时会将她当成前车之鉴,却从未想过居然还能见着本人,自然是说不出的震撼。
这让她不禁喃喃,“先皇后……没想到会是个这么怪里怪气又有些神神叨叨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