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熠没直接对思月做什么,只派了暗卫盯紧她,若她有什么异样,尤其是往外送了什么信,暗卫便会立刻跟他报告。他还特地嘱咐暗卫不能被宋嬷嬷他们看出什么端倪来,查明真相之前,他仍旧不想让“公仪小姐”受一丁儿点委屈。
事关重大,他又急切,“公仪小姐”那边暂时没有动静,他甚至拉下面子,主动去找了钟离瑄过来,打算准许她远远地看“公仪小姐”几眼,然后旁敲侧击地跟她套话。毕竟钟离瑄是女眷,一来往日赴宴多少离公仪小姐更近一些;二来她们一些官家小姐私下里应该没少讨论过公仪小姐,知道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三来,大概她心更细一些……?虽然李明熠对第三点保留意见,但问问钟离瑄肯定能有所获。
钟离瑄先前因为跳到思月面前胡言乱语被李明熠敲晕送回了府里,她醒了之后便在钟离府里大吵大闹了一番,李明熠拿这个表妹最没有办法,加之他敲人也确实有些过分了,当时便赔了好些稀奇宝贝过去,好歹将人哄好了。
那一页掀过去之后,李明熠其实还悄悄将钟离瑄也一并加入了“不许踏入六皇子府”的名单里。好在其实钟离瑄对自己的臭屁表哥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这几个月没了孙菲瑜过来拉她,她也没再来找过李明熠,所以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还在被拦名单里待过,这次李明熠一叫她,她便没耍什么脾气直接过来了。
李明熠挑的是平日思月固定在小院子里散步的时间。钟离瑄先前两次过来遇见“公仪小姐”,是一次比一次咋呼,这次他不敢再让她离得太近,于是拉着钟离瑄,坐在府中一处距离小院子十分之远的四层阁楼上往思月那头看,思月在他们眼里其实就只有小黄豆那么大。
“你觉得……那女子怎么样?跟公仪小姐相比?”李明熠望着小黄豆思月,颇忐忑地问道。
跟你单方面的旧情人相比……?钟离瑄心里纳罕道。
她虽嘴上没说过公仪玥什么好话,但对对方的才貌家世心底里其实还是不得不服的,钟离瑄见过思月两次,丝毫不觉得思月有任何能让她看得上眼的地方。她不知道为什么当初李明熠做好人好事将人收留了、现在人伤都好全了步子都这么利索了怎么还没将人打发走,更不知道他此刻拿人跟公仪玥比,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她望着远处的小黄豆,觉得公仪玥化成同样的黄豆都应该比这有气质。但吃着李明熠特地吩咐给她做的她最喜欢的桂花糕,又见自家臭屁表哥此刻一副有求于自己、做小伏低的模样,她心情甚好,看他显然是想要得到积极肯定回答的样子,便也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然而若是回答主观感受,她没法把话说好听,于是只能客观地回答道:“瘦一点,矮不少。”她算是尽力了。
然而她辛苦将“丑八怪”这等词汇噎回去的努力似乎没有任何成效。她发现自家傻表哥的表情被她说得有些难看。
这……是跟人都能看出来的差别,你干嘛这反应?
钟离瑄啃着桂花糕,觉得十分之莫名其妙。
虽然经过了自家表妹不算权威的鉴定,李明熠仍觉得现在看来,“公仪小姐”是谁安插进来的眼线的可能性跟只是误会的可能性大概五五开。
毕竟先前那嬷嬷送人过来时附上的短信的确是公仪小姐的手笔,而就算字迹有作伪的可能,“公仪小姐”手臂上的纹饰也是很难造假的。
身形的事,公仪小姐经历了那许多,会变瘦不是很正常吗?平时穿着锦衣华服显得身量高,换了常服所以才显得矮了,钟离瑄个小孩子,肯定不知道这其中的差别。
而红豆手链的事情……“公仪小姐”之所以不记得,说不定只是单纯的因为先前的他在她心中过于微不足道而已。毕竟公仪小姐往日有多少人追求他是知道的,自己在公仪小姐眼中,说不定与那些人无异……
……
虽然是在尝试着自我安慰,但这么想下去,是越想越气。
他,大昭六皇子,母妃是钟离家嫡小姐,就算只跟皇子比,他的出身也是最高贵的,而且不出意外他还是下一任的大昭皇帝;而就算抛去这些,就单比文武才貌身量,他也完全可以将其他人踩在脚下。他怎么可能与其他人无异呢?
说不定是有什么别的他没想到的可能……
虽然李明熠在疯狂地给思月找理由找借口,但他没再主动去找过思月。
其实如果如他所愿真是误会,他跟公仪小姐好不容易缓慢发展到这一步,他不应该突然冷淡下来才对;而就算对方真是冒牌货,为了不打草惊蛇,在查明真相之前他也应该一切照旧。
道理李明熠都懂,但在他看来,若对方是如假包换的公仪小姐,那么这段时间分明心生怀疑却还一切照旧的那些虚情假意,就算公仪小姐从始至终都不会知道,他自己回想起来也会觉得臊得慌。
所以他没有一切照旧。
思月对李明熠的态度何其敏感,没有问题都能臆想出问题来把自己弄得战战兢兢的,更何况李明熠这态度变的如此明显,思月一感受到异样,便顿时恨不能将自己化成小院子墙角里最不显眼的狗尾巴草,平时八百里开外见着李明熠都夹着尾巴绕着走,连往常隔三差五送过去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没再送过了。
宋嬷嬷他们没得到明面上的指令,也没听到什么风声,便也没有妄加揣测,只当两人是闹了小别扭,仍旧十分尽心尽力地服侍着思月,不敢懈怠。
思月变得战战兢兢的,而李明熠则变得越来越焦躁。
这种焦躁不光是因为两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起点,更因为自己先前感受到的那些若有似无的情愫仿佛真是自己自作多情一般。但再一想,对方是否是真的公仪小姐还未可知,这焦躁是不是来得太心急了些?
他虽心高气傲,做什么都想与人一较高低,但风月之事却不在他争强好胜的范围之内。他并不在意别人是否喜欢他,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他虽然会难过,但这绝对与胜负心无关,比如虽然他一直明里暗里地在跟李明煜较劲儿,连下朝之后谁先走到城门可能都要暗自在意一番,但先前孙菲瑜从喜欢他转头就变成了喜欢李明煜这件事,他却是真的没在意过,只是真心实意地为甩掉孙菲瑜而松了口气,并不觉得自己又输了李明煜一头。
所以,按理来说,若偏院的女子真的不是公仪小姐,那他确实应该气愤,但不应该焦躁才对。在他心中的是公仪小姐,他不该关心其他人是否喜欢他才对。
所以他得出结论:这是他的直觉在告诉他,对方就是公仪小姐没错了。
思月原本就在为给月小姐送信的事情挣扎,她虽知道自己出卖钟离公子很是不对,她不该再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却总是下不了决心直接回绝了月小姐。她现在手上只有三粒解药,每个月一粒,若是月小姐下在她身上的毒药发作快,那没了解药的她便只有三、四个月的活头了。
她还年轻,她怕死,尤其是如今活在一个最美的梦里,她不舍得醒来。所以她一面自我谴责着,又一面自我安慰,钟离公子很厉害的,她做的这些其实说不定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完全伤不了他。然而一意识到自己是在为自己的懦弱和自私找借口,她又会陷入更进一步的自我厌弃中。如此不断循环恶化下去,但即便这样,她仍旧不舍得走。
这时老天推了她一把——钟离公子先是找到了神医要给她医脸,后来又突然疏远了她。
她原先就下过决心的,她会在钟离公子讨厌她之前马上离开。
即便再不舍,思月也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思月第二次信上没再提一个字有关李明熠的事,她写明了缘由,又再郑重地谢过了月小姐的救命之恩。等信鸽按时飞来,她一点没犹豫地将那短信绑在了它腿上,放它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思月望着那逐渐远去的白影,那一瞬间心中竟是无比放松的。
不用再出卖钟离公子……也不用再时时担心被拆穿身份了。这种突然如释重负的轻松将对她死亡的恐惧冲得很淡,比她作出选择之前整日胡思乱想而生出来的各种不安害怕要淡上太多了。
她发现自己原来看得很开,若是没有月小姐,她根本活不到现在。老天不仅多赏赐了她好几个月的时光,还给了她一个原本都不敢想的美梦。老天已经待她不薄了。
她不知道的是,鸽子一送出去,便有暗卫先追了上去,当时也在府中的李明熠也即刻接到了来报,飞速追了过去。
他亲眼看到鸽子飞向了静王府,就在它要飞进去的时候,他顺手甩了颗小石子,将它击落了下来。
不看到信中的内容,他始终不肯完全相信府中那女子只是老七安插的眼线。
虽然他知道,如果是老七的话,只要他想,伪造笔迹、伪造纹饰也许并不太难……
如果是老七安插的眼线又怎样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眼线而已,只是又被老七坑了一顿而已,而且将眼线挖出来,对他来说其实是好事才对。
但他去抓那鸽子时的心情,却莫名有些像是要去抓一根救命稻草。即便是到了那一刻,他心中还是不由得存着几分侥幸——说不定信中写着的是什么十分无关紧要的东西,说不定只是写给府中相熟的谁的最最普通的信呢……?
然而那鸽子却仿佛有人智一般,在被李明熠打下来之后便扑腾着去啄信桶上的机关,等李明熠终于将那信捅拆下来打开,里面的信却早已被药水浸透,再辨不清任何字迹。
李明熠为那女子找的最后的借口也站不住脚了。如果只是普通的信,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机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