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柠每天都会准备好一盒黑糖糕放在包里,或上班的时候或走在路上的时候或休息的时候,想吃了就拿出来,如果再配上一杯热可可就更棒了。
安柠是一家公司的普通职员,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二十三岁女生,每天在三点一线之间奔波。大学后安柠就没再继续住在家里,上学的时候一边读书一边打工,虽然挣的钱不多,但安柠却颇有些理财头脑,把钱分成几份,一份放在基金里,一份放在股市,一份存在银行,都是几千块一笔,大学四年安宁已经能够用这些钱加上父母的一点资助首付一套单身公寓。搬进去后安柠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存够钱,然后再也不用去上班,在家好好当个宅女。
二十三岁的安柠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从小到大她都是他人眼中的乖乖女,学习努力,听父母、老师的话,考上大学也没有像身边大多数人那样放纵自己,从不缺一堂课,打工兼职也丝毫没耽误学习,每年她都能拿到国家奖学金。
“我的愿望就是毕业后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不用太大,但要有一个通风明亮的大阳台。冰箱里放着满满的冰淇淋酸奶果冻,有一个大书架,上面全是我喜欢的作者的书。我不用上班也不用出门应酬,看书、打游戏、做手工,嗯,这就是我全部的愿望。”大学寝室开卧谈会的时候,安柠的梦想可以说是普通平凡的,比起那些想出国深造、想嫁给高富帅的室友,现在离梦想最近的也是安柠。
因为公司离家较远,每天要坐一小时的公车才到。早上人多,安柠从来坐不到位子,被人挤到一边,连掏个手机出来的空间都没有。只能昏昏沉沉挨过难熬的一小时,去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奔向茶水间咕噜咕噜喝掉两大杯水。晚上下班安柠会特意多留一会儿再走,这样回家的公车上就会宽松许多,可以坐到位子。安柠喜欢选择靠窗的椅子,坐下来戴上耳机对着窗外发呆,有时候太累不小心睡过去,醒来的时候一瞬间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明白过来是在公车上后才轻轻松口气,然后往外看坐到哪儿了。反正她从来没睡过站,睡意太浅,常常十几分钟的时间就会醒来。
2.
安柠第一次吃黑糖糕是在大学,当时帮一个台湾过来开展销会的摊主打工,他卖的黑糖糕甜而不腻,糯糯的,超级好吃。摊主也很年轻,二十来岁,说话带着台湾口音,安柠常嘲笑他的普通话。
“我知道啊,这个和这个要放一起,那个和那个要放一起。”安柠学着他的普通话说道,结果自己憋不住先笑了起来。
摊主见安柠这么喜欢吃黑糖糕,便问她要不要学。其实很简单,主要原料就是黑糖和糯米粉。先把黑糖倒入500克的水中,用文火煮融,静置放凉待用。然后把面粉和糯米粉过筛一遍,加入植物油搅拌均匀,接着将泡打粉融入水中,再加入面糊中拌匀,最后倒入模型中用武火蒸25分钟,撒上芝麻即可。安柠学一遍就会了,但她总觉得自己做得没有他的好吃。
“每个人做出的食物味道都是不一样的,哪怕步骤、食材、火候全部一样,但最后成品出来都会有差别。”他撕了一小块安柠做的黑糖糕喂进嘴里,“你做得比我好吃呀,怎么说不好吃。”
现在安柠的同事吃到她带去办公室的黑糖糕,也会连连称赞好吃,但她们最多吃一两次就腻了,安柠每天带去,后来她的黑糖糕再也无人问津。可是对安柠来说,黑糖糕却是怎么吃也吃不腻的食物。
她周末一个人觉得无聊会去坐公车玩,选人最少的那班,不在乎它的终点站在哪儿,坐上去就选个角落靠窗的椅子坐个通程,再坐回来。来来回回差不多花去两小时,公车的终点站一般都是那种偏远的城乡接合部。副食店挂着脏兮兮的招牌,老板坐在板凳上用电脑看电影,你叫他好几声,他才懒洋洋抬起头看你,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一共十块。”
小孩蹲在路边不知在玩什么,也脏兮兮的,但笑起来露出一口大板牙,看得安柠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安柠也不是没有朋友,但大多都在异地,本地的朋友基本都有了另一半,放假时间忙着干自己的事。况且安柠从不参加那些聚会,每次都要朋友连打好几个电话然后噼里啪啦一通外带威胁利诱,才能把安柠拉去聚会。安柠是有点不合群,但不参加那些聚会的一部分原因是她去了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比起那些要么很会聊天、很会喝酒的人来说,她完全是聚会死角,有时候一顿饭吃完别人都还没意识到聚会上还有个叫安柠的女生也来了。久而久之,朋友的聚会也渐渐不叫她了。
是有些孤僻,甚至在人和人的交往中安柠完全处于被动。在公司里她就是那个默默无闻一声不响的员工,上司甚至有时连她的名字都给忘了。但她一点都不生气,总是淡淡的,第二天仍拿来做好的黑糖糕分给大家吃。
回家和父母吃饭,他们最关心的是安柠有没有交男朋友。从前上学父母不准她交男友,连大学都不行,不过安柠反正也不想。结果一毕业就催着她赶快交个男朋友,过一两年好结婚。生活似乎并没什么太大惊喜,父母过的生活我们终究有一天也会经历,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安柠安静地扒着碗里的饭菜,吃完后帮助母亲洗碗。母亲问她生活费是否够用,劝她在外面一个人生活一定要好好吃饭。
都是些琐碎的事,每天经历的都是琐事。安柠的生活没有太大的波澜,如果这一年一个人生活的时间展开来,全是细细的碎片,把它们聚拢来,却都散发着生活的清香和光亮。
3.
那个从台湾来的摊贩告诉安柠,他小时候家里很穷,没什么零食可吃。他阿妈就把家里的黑糖和着糯米粉做黑糖糕,这是他童年时唯一的零嘴。
“阿妈做的黑糖糕很好吃。”他回忆起不由得感慨,“我自己再怎么做都没她做得好吃,后来阿妈过世,童年里的那个味道就再也吃不到了。”
安柠和这个来自台湾的二十多岁的年轻男生几乎一起过完了那年的夏天。平时忙的时候常常连吃饭也顾不上,他有时会带自己做的便当来,大多数时候是卤肉饭,有时他会做三杯鸡和三杯虾带来。等到不忙的时候就坐在小凳子上分着吃,夏天有个卖彩色冰棍的老爷爷推着小车在附近叫卖。安柠喜欢亮黄色的,他挑绿色的,两个人顶着烈日迅速吃完冰棍,呼出一口白烟,消散在炎炎夏日里。
现在安柠自己一个人拥有一个两开门的大冰箱,虽然食物还没有把所有空间都塞得满满的,但里面有吃的喝的,冰冻的饺子,想吃就烧开水下几个,弄一个调料碟。也有西红柿、鸡蛋,可以用一把挂面做番茄鸡蛋面,也可以做番茄鸡蛋汤。还有酸奶、水果,晚上回家如果不饿就喝点酸奶,吃点水果。夏天到了,安柠自己用模具做冰棍,用榨汁机把芒果、草莓、猕猴桃分别榨汁,这样冻出来的冰棍黄色的是芒果,红色的是草莓,绿色的是猕猴桃,又好吃又健康。但安柠常常怀念的却是曾经在烈日下吃的色素冰棍,一支一元钱。
“过几天我就要回台湾了,这两个月麻烦你了。”对方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信封,里面装着安柠两个月的薪水。“很高兴认识你,以后来台湾给我打电话。”
那个信封安柠现在都还留着,夹在一本书里。拿到薪水的当天安柠说要请他吃夜宵,大排档里人声鼎沸,老板随手抓一把葱姜蒜扔进油锅,噼里啪啦的炸裂声从空气中席卷来一股香味,闻得人直流口水。
两人找了张空位,坐下点了麻辣小龙虾、炒花甲、蛋炒河粉、香辣蟹,再来两瓶啤酒。他说起在台湾的生活以及对家乡的想念,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赚很多钱然后在自己老家建栋房子,房子外面有个小花园,和自己喜欢的女生住在一起。每天遛狗浇花,过着平凡安稳的日子。安柠在一旁静静听着,她从来没和他说过自己的愿望。小龙虾辣得她不住地喝酒,冰凉的啤酒进入口腔,混合着嘴里辣椒的味道,味蕾瞬间啪啪啪被打开。
那晚安柠喝了多少她自己也不记得,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身在寝室,头痛欲裂。起身看时间才发现已经中午,而他的飞机在早上九点。室友说昨晚是一个男生送她回楼下的,然后打电话给她们去接的安柠。
“他有说什么吗?”安柠问。
对方摇头。
其实后来她大可以打去电话给他,但安柠没那么做。再后来搬家,就彻底遗失掉联系方式,曾经约好要去台湾找他请自己逛台北的夜市,一起吃好吃的东西,他走后安柠却连这个念头都没有过,因为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不会去的。
4.
公司楼下新开了一家蛋糕店。色彩鲜艳的马卡龙,味道浓郁的芝士蛋糕,口感顺滑的蓝莓蛋挞。下午休息的时候女同事喜欢结伴下楼去喝下午茶,买一份颜色好看的蛋糕配一杯咖啡。安柠也去过几次,可是蛋糕甜腻的味道让她受不了,她还是习惯自己做的黑糖蛋糕,不甜不腻,坐在茶水间一个人慢慢吃完。
很多人都觉得安柠是个怪人,不谈恋爱,不交朋友,自己每天带黑糖蛋糕来公司,明明年纪轻轻却穿得老气横秋,虽然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古装”,可身边的人都觉得她是个异类。
曾经有受过安柠帮助的实习生把别人背后说她的坏话告诉给她听,实习生是出于好意,不希望安柠被人误解。可安柠却露出无所谓的表情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父母一度给她安排过好几个相亲对象,都说条件不错,让她回家来见见。安柠听话地去了,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也有人对她表示过好感,但安柠都委婉拒绝。给她介绍对象的邻居大妈和大婶都生气了,说都看了这么多个就没一个入得了眼,说她眼光高不识抬举。
有一次安柠早上在家煮了鸡蛋,然后忙着刷牙洗脸,结果全然忘了鸡蛋的事就出门上班。等到想起的时候已经是两小时后,她立即打车回家,一路上做了最坏的打算,可能已经着火,甚至可能爆炸,她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小家就这样毁于一旦。晚上可能只能露宿街头,还不知道怎么跟父母说,许?多多的问题,甚至她想如果真的没家了就去台湾好了。她的那间小屋子已经成了她在这个世界的羁绊,好像没了,她也不是她了,能够随意远走他方,能够高歌而行,能够做许多她从前没有做过的事,这样想来她甚至有点小小的兴奋和紧张,仿佛前方等待她的不是一间房子,而是一个未知的全新的冒险。
回到家一开门,浓烈的烧焦的味道冲了出来,屋子里全是烟雾。她赶紧把气的总闸关掉,然后跑去厨房关火,幸好并没什么大碍。揭开已经快烧软的锅盖,里面的鸡蛋已经变成了黑黢黢的碳。安柠打开房子里所有的窗户散味,然后“咚”的一声如释重负地瘫软在沙发上。
之前所有的臆想都烟消云散,安柠又是之前的那个安柠了。
休息了一会儿,安柠拿出檀香点燃,心也跟着静了下来,先前太过紧张以至于消耗太多热量,现在觉得有些饿。打开冰箱,都是还等待烹饪的食材,没有现成可吃的,这时她才想起包里还有一盒黑糖糕。急忙拿出来打开,安柠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孩,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大口黑糖糕。
安分也好,狂野也好。合群也好,孤僻也罢。喜欢也好,讨厌也行。安柠不过是按照自己的生活节奏一步一步向前稳稳走着。不喜欢喧嚣何必强迫自己加入,生活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要活得是你自己并且干净地活着。
吃着黑糖糕的安柠心想,是该再存钱买一个更大的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