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和苏歆聊起姐弟恋这个话题。
“我还是很想要一个小鲜肉的。”乔伊是小鲜肉忠实爱好者，她不能忍受那种大腹便便、思想散发出腐朽气味的男人。
而乔伊前不久刚被这样的男人伤害过自尊。
家里安排她和一个医生相亲，对方年纪比她大一两岁，是外地人。乔伊家在本地，有几处房产，家境比较宽裕，配这么一个外地郎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更何况，乔伊漂亮。
乔伊的漂亮和苏歆不一样，欣赏苏歆的漂亮还需要带点独特的审美，而乔伊是真漂亮，不管你是二次元审美还是三次元审美，第一眼看见她，都会觉得她很漂亮。
她和医生见过一面，对方长得中规中矩，一看就是个老实本分的男人。乔伊当时想，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安安稳稳和这么一个老实男人结婚算了，反正只要对方不干扰她写作就行。
医生和她吃了顿饭，回去后再无音讯。
乔伊的妈妈坐不住，就托媒人去问怎么回事。对方迂回半晌，才慢腾腾地回答说：这个女的还可以，就是说话的声音有点大。
媒人转达这句话的时候，乔伊正在翻阅那个男人的QQ空间。那个男的似乎在迷恋天天去的那家米粉店的小妹，他每天都详细地描述他去吃粉的时候，遇见那个小妹的细节。乔伊说，从字里行间，她甚至能看出那个男人对那个小姑娘有性幻想。
这种性幻想他以为是隐秘的，深藏在他的字里行间，但是乔伊看到都为他感到羞耻。他的空间足迹表明来访者还有他的大学同学、同事，也许还有领导，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写出来了，丝毫不顾及别人如何看待他。
这种平庸而且随时都可以放飞自我的男人，在事业上注定是不会有什么成就的。乔伊本来也不在意，反正如果家里一定要有一个事业上有成就的人，那个人是她就可以，对方不用承担这个重任。
如此降低自己要求，乔伊一听到那个男人说她说话声音大，就拉黑对方了。
“我写的是言情小说，里面全是英俊而深情的男主角，拍我电影的男人也是英俊深情的男明星，我的世界本来就处处是英俊男人。为了结婚，我试图让自己接受一个平凡无奇的男人，然后他竟然告诉我，我说话声音大！”
乔伊翻了个白眼，这种理由真令人感到窝火。
“至少这个表明他对你有车有房还是很满意的，对你的收入也表示满意，对你的容貌也表示认可。”苏歆摊手说，“如果你能轻声细语地说话，尊重他至高无上的地位，那至少他还是可以赏脸和你交往下去的。”
乔伊翻了个白眼：“真是谜一样的自以为是。”
“你们这些文艺女青年啊，就是对某些细节太敏感了。”编辑清凉这么吐槽说。他是个略显富态的男人，和乔伊她们一般大，已婚，喜爱喝茶吟诗，典型的文艺青年。
“什么意思啊？”苏歆问他。
清凉摊手：“搞文字的人，对别人言语或者散发出来的文艺信息特别敏感，这在恋爱里其实是会吃亏的。”
乔伊狠狠地喝了口清凉泡的绿茶，然后说，愿闻其详。
清凉慢腾腾地说：“唉，你要知道，我们这类人，对别人的言语太敏感了。比如苏歆上次相亲的事情，对方也许是对女作家有些误解，但是苏歆反应过激了……”
苏歆举手：“我看清了他的本质，这种愚蠢迟早会毁了我的职业生涯——谁能想象女作家旁边躺着这么一个天天在纠结你是不是用身体写作的男人，保不准哪天他就凭借你写的东西告你不忠了呢。”
“你真是目光如炬，虽然很刻薄，但的确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清凉又泡了一壶茶，“作家就是这样，对有些问题不能无视，寻常人等含含糊糊就过去了，于是关系长长久久。”
“我可不想和一个要钱没钱、要貌没貌的老男人在一起，并且他还嫌弃我说话声音大！”乔伊嗤之以鼻。
“那位医生估计现在在追求米粉小妹了吧，已经是过去式了，”苏歆拊掌大笑，“一两个月大概就可以追到手了，然后开始畅想未来。小妹家里的弟弟妹妹需要拉扯，医生先生需要考虑在城里买房，啊，估计就首付和月供两个人会讨价还价一番，然后小妹从此告别美容和漂亮衣服，乖乖在家里为医生洗衣做饭……”
“那家伙还没有买房子吧，这几年房价涨得飞快。”乔伊放下茶杯，开始找点心吃。
“真是个傻子，明明可以坐拥白富美，却嫌对方声音大。”苏歆摊手说，“可见他也是追求真爱的，物质和美色都打动不了他。”
乔伊突然顿住：“你说得好有道理，从那个男人的角度来看，他是在追求真爱啊！”
两个女作者互相看着对方，脸上都露出了钦佩的表情，清凉笑着给她们倒茶，一边倒茶一边摇头。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感觉，就是毁在某个细节上。”清凉说。
清凉有一个多年的女神，从他读书开始到大学毕业，他一直甘愿当那个女生的备胎，女神对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他见证了这个女生在爱情里得到幸福，在爱情里受伤。他一直无怨无悔地付出，一点都不敢有亵渎她的意思。
在他眼里，女神就是遥不可及的那一点星光，只要能为她做一点事情，他连呼吸都是幸福的。
可是大学毕业后，有一次，那个女神路过他的城市，请他出来吃饭，要见他一面。当他看到那个女神开始露出幽怨之色的时候，她对他的吸引力瞬间就消失了。
他依旧礼貌地对待她，但是再也没有那种心潮澎湃的感觉了。
女神在那一刻坠落云端，沦为凡人。
清凉觉得这么多年的仰慕都化为浮云。他几乎是强忍住内心的失望，没在这位女士面前失态。他把她送走之后，心里暗暗发誓，不想再见到她了。
此时此刻，他对苏歆和乔伊说：“千万不要在男人面前露出恨嫁的情绪，这种恨嫁的幽怨足以摧毁任何一个女人在男人心里的样子。”
苏歆和乔伊听得面面相觑，然后指控清凉：“你也是个细节控，否则那女的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毁了你的所有印象？说不定她刚失恋或者刚离婚，人总有状态不好的时候。”
清凉摊手：“什么情况我可管不着，我只知道，那一瞬间我的感觉是真实的。我嫌弃她的感觉正如我当年爱慕她一样真实，我不能欺骗我自己。”
由此可见，男人真的是非常忠于自我感觉的一种动物，女人尚且还会勉强自己试试看。比如苏歆会去见那个工程师男，比如乔伊会和医生先生吃顿饭，生出平凡生活的幻想，男人却会被瞬间变味的感觉摧毁。
“不过我们两个倒是蛮接近男人这种特点的。”乔伊笑道，“有多少米粉小妹默默忍受医生先生呢，那家伙天天去吃米粉，意淫那小姑娘，却始终不敢开口说半个字。他不敢搭讪，却跑来和我这个大嗓门的女人相亲，想来也是悲哀。”
“我们两个都是忠于感觉的人，都是细节控。”苏歆也笑了，喝光最后一杯茶。
也许男人和女人都一样，会因为细节爱上一个人，也会因为细节彻底不爱一个人。
那种爱是很美好的，也是单向的，可以自动燃起，也可以自动熄灭。
苏歆今天是陪乔伊来隔壁城市找清凉谈出版的事情，下午乔伊和清凉还要见出版社的老板，所以她先行告辞回酒店，让乔伊和清凉去和领导谈合同。
在酒店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电视，又去周围的商场逛了逛之后，苏歆感到有点失落，失落自己的事业不如乔伊，也失落自己孤单一人。一个人吃完晚饭去做了个SPA之后，她突然想放纵一下自己，就去了附近的酒吧。
她没有喝酒的习惯，随便点了一杯苏打水，坐在吧台发呆。
旁边一桌白领模样的男人在聊天；隔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桌年轻人，三男一女，男的很年轻，女的画着妖艳的妆容，看起来都是夜行动物。苏歆顿时感觉到自己显得略呆板且无趣。
苏歆稍微把外套打开一点，她里面穿了黑色的吊带，她心想是不是脱了外套会比较符合这里的环境。
然后她身边坐过来一个男人。
三十出头的年纪，褪尽了年轻人的青涩，但是没有成熟男人的倦怠、圆滑和锋利，他的气质刚刚好。
“一个人啊？”他试探性地和她打招呼，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调。他的出现拯救了苏歆的自卑，这是整个酒吧里看起来最为出色的男人，但是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你也一个人？”她用一种冷静的语调轻声说。
男人受到她态度的影响，稍微调整了一下声音，换了种比较温和的态度说：“这么漂亮的小姐在这里喝酒，应该很多人和你搭讪吧？”
他居然没看到她手上拿的只是一杯苏打水吗？
但是这个男人不讨厌，说话的声调她很喜欢。
她注意到他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鼻梁高挺，身材高大，还有性感的臀线。他穿着一身灰色运动服，身上有古龙水的味道，似乎是刚从哪个健身房洗了澡出来到这里休息的。
这个人长得不错，香水的品位也可以，还保持良好的健身习惯，看起来硬件相当不错，而且主动！苏歆觉得主动的男人才有雄性竞争力，她不喜欢躲在角落里孤芳自赏的男人。
苏歆突然想起她读大学的时候，有个也是各方面非常优秀的男生经常请她吃饭，自习、锻炼都和她形影不离，她以为他会向她告白，结果他告诉她，他想追她旁边的那个男生。
她仔细打量身边的这个男人，他身上的香水味混杂着某种雄性荷尔蒙的气味，让她心跳不已。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去洗发店洗头，接待她的是个年轻的小哥，他的手指温柔地揉搓着她的头发时候的那种感觉，全身颤抖，身体发软。
男人点了杯酒，一边小口地喝着，一边看着她，没有急忙打开话题，但是眼睛会发光。
是这里气氛的问题吗？她感觉自己有点脸红。
“你在想什么？”他问。
“我在想，如果你不喜欢男人就好了。”她非常诚实地说了她的想法。
男人一愣，随后笑了，眼睛闪着光。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说：“隔壁有酒店，你可以现在就去检验一下。”
“好啦，你知道我在开玩笑。”苏歆不留痕迹地甩开他的手，用娇嗔化解了尴尬。
“漂亮的小姐不要随便和男人开这种玩笑……”男人一本正经地说，眼底闪过一丝不赞同。
你长得太诱人，还怪我不矜持？苏歆心里想。
“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一个人呢？”
“你这么英俊的男人，不也一个人吗？”她很好地回敬了他的调情。
男人挑着眉，笑笑说：“我今天去锻炼，本来打算回家，鬼使神差地进来喝一杯，然后遇见了你。”
“我今天和朋友喝了茶，准备回家，也是想进来喝一杯，很高兴遇见你。”苏歆也抿着嘴笑着，非常大方地接应他的调情。
男人笑了笑，低头喝了口酒，然后说：“我叫董前，怎么称呼这位小姐？”
苏歆主动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我叫苏歆。”
她本来想表现得更落落大方一点的，可是董前的温暖的大手握住她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别过眼光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的手指修长，手掌没有茧，保养得很好的一双手。
“方便加个微信吗？”董前靠近她的耳边问。
她直接掏出了手机。
萍水相逢，如果不留下微信，再见又是什么时候呢？
于是她留下了微信。
董前加了她微信，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今晚要不要和我出去？去别的地方玩玩？”
苏歆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太晚了，不方便。”她笑着说，“改天吧。”
“OK。”董前一口气喝光了面前的酒，然后对酒保说结账，顺便把苏歆的那杯一起结了。酒保似笑非笑地说：“这位小姐的这杯水我请了。”
董前听完扭头走了出去。
苏歆看他的朋友圈是对她屏蔽的，他是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对她开放朋友圈呢，还是因为她的拒绝而放弃了和她交流？
她摇摇头，苦笑着一口气喝光了苏打水。她有点后悔今天出门没有喷香水，而且脸上的妆容也太淡了。
“小姐，还需要水吗？”酒保体贴地问她。
她看着酒保，他有一张青涩的面孔，这是一个年轻的二十岁出头的男人，看她的眼神是清澈的，甚至还有点紧张。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她摇头苦笑，摆摆手说：“不用了，我回去了。”
“我帮你叫车吧。”酒保放下手中的杯子，体贴地在前面引路，替她打开门。
苏歆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酒保，觉得里面每个人都比她精致，也比她更适应这个社会。
她略微失望地走了出去，酒保帮她招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嘱咐她路上小心。
“谢谢你。”她慷慨地给予酒保一个温柔的笑容，算是对他的回报。
年轻的酒保冲她摆摆手：“有空还可以来这里，我一三五都在这里。”
“好的。”她应道。
可是她不属于这座城市，她不可能再到这里来。
车子启动，她感到很失落。司机看着这个女孩头靠在窗前，然后知趣地把电台里郭德纲的相声换成了女声唱的港台歌。
悠扬的音乐和着外面的夜色，她感觉这个陌生的城市对自己也很温柔，但是依旧失落。
那个男人的香水味，依旧在她的鼻尖缠绕。她回想自己刚才到底是哪个细节没有做好，让那个精致的男人产生那种“她是一个随便的女孩”的错觉。
他是做什么的？他是单身吗？他是异性恋吗？
苏歆感觉到自己也中了细节的招，也许对方只是无聊，出门找个消遣，也许她是酒吧里唯一的单身女性。她只能在夜色里自嘲地笑，感觉这个世间的男男女女，在陌生人面前，都是细节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