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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斗宵小扬正气笑泯恩怨

(一)

方君欹、叶天和石磊等人回到太湖山的第二天,君秋水也回到了山上。说起此番进京送密札的种种艰难险阻,连君秋水和无恨师太亲自出马,也只保得众人全身而退,密札却仍然无法送进皇官,叶天虽然生性坚毅,也不免心灰意冷。君秋水道,眼下奸佞当道,正义难行,纵然将密札送进皇宫,若皇帝老儿听信蔡京等人之言,仍坚持与金人结盟,一切也是徒然。所以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天下万物变数多多,只要始终心存此念,静待时局变化,或可终有作为。

其时年关将近,几个人便留在山上过了年。

新年刚过,君秋水开始教导玮儿习文练武,每天晨曦初现,便带着玮儿登上锁云峰山顶,沐着朝霞用真气为玮儿疏筋理脉、培基固元,传授“遏云真气”内功心法。玮儿聪慧异常,有过耳不忘之能,两千余字的“遏云心法”,听师父说了两遍就能一字不漏地背出来。他对练功几至痴迷,从不畏艰苦,常常废寝忘食,从清晨直练到深夜,但对文事却兴趣缺缺。四师兄石磊受师父之托教他读书习文时,他总是无精打采,石磊一不留神他就溜到后山去练功。君秋水知道后对他说道,文益智,武强身,只有习好文,打开了心窍,才能更好地领悟和练出高深武功,报得了国恨家仇,你几个师兄个个都是文武兼修,才有了现在的成就。玮儿听进了心里,从此练武时如饥似渴,习文时专心至致,叶天见了心中十分欣慰。

年节期间,君秋水的大徒弟宗璞、二徒弟笪世常也先后来到了山上给师父拜年。宗璞四十大几,已出师二十多年,“遏云”内功已修至九成,而且为人正派,心胸宽厚,在江湖上闯出了很响的名头,被武林中誉为“六禽”之下第一人,现居江南江城,统领着专营长江中下游地区水路交通的“双江会”,会中有上千兄弟。笪世常刚过四十,身高体壮,江湖人称“半座山”,在荆湖北路郴州府开了一家镇安镖行,走镖十余年未曾失手一次。宗璞还带来了独生爱子红孩儿,红孩儿比玮儿还大上两岁,十分活泼顽皮,与玮儿一见面就滚成了一堆。这也是吴楚山人最快乐的时候。方君欹悄悄地告诉叶天,他师父自幼向武,中年时又无故失妻,一生无儿无女,便将徒儿当作儿子,对徒弟的子女也看作自己的孙儿女一般。

正月末,澶州东城会的三会主张乾、七会主成海客派人来到太湖山,向方君欹禀报说黄虎帮帮主厉正回到澶州后,与官府联手继续围剿东城会,会中弟兄已有多人被杀或受伤,侥幸脱难的弟兄全都转入地下,情势十分殆危。方君欹听了大急,当即就要赶回澶州。叶天道,兄长有事,做弟弟的岂能袖手旁观,何况那厉正老儿为虎作伥,在京城曾追杀过我们,我与兄长同去与他算一算这笔帐。

二人来到前厅,向君秋水请辞。君秋水道:“东城会是君欹多年心血所系,既然有难,当然要去,但为师有几句话,你要放在心上。”

方君欹躬身道:“谨听师父教诲。”

君秋水肃颜道:“除暴安良、扶危济困,是乃侠士本色,但抗辽也好御金也罢,这些都是军国大事,自有肉食者谋之,你只是一介布衣,此类事已做的甚多了。瞧瞧你现今的武功,连你五师弟也远远不如,在你四师弟手下怕是走不过百招。这都是俗事牵累,不能专心修炼所至,否则依你的资质,何至于武功如此不济,连自己的女儿也落在了敌人手中?此次下山,我不管你东城会能否东山再起,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出娟儿,将她送到锁云峰来,为师要亲自教她武功。至于你嘛……”君秋水背起双手,在堂上来回踱了几步,站定后,看着方君欹道:“能否留在山上,再下几年功夫,将内功修至大成?”

方君欹脸涨得通红,却低头不语,过了半晌,忽地双膝跪地,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徒儿每每思及,心中都是万分愧疚!但师父当年曾教导徒儿,侠者要以天下为已任、救苍生于水火,方为侠之大者。而今战乱之年,朝廷腐败,内有奷臣,外有强虏,徒儿只想以有用之躯,为天下的黎民百姓做一点力所能及之事,以报答师父的教导之恩。至于娟娟,徒儿发誓,此次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她救出,送到师父膝下。”

君秋水听罢面露失望之色,轻叹一声,挥了挥手,竟自转身走进内室。

叶天和石磊、雷刚、玮儿站在一旁,目睹此情,心中也自嗟叹不已,但都不便插话。君秋水走后,方君欹仍跪地不起,叶天上前把他拉了起来,劝道:“令师对大哥期望甚高,所说可全是为了你好。”

方君欹无言颔首,眼中泛起泪花,沙哑着嗓音道:“我今日方知,古人为什么说‘忠孝难以两全’了,师父对我们几人视如已出,可我……我对不起师父啊!”转身对石磊、雷刚和玮儿道:“今后在师父膝前,只望三位师弟代为兄多尽孝道了。”

石磊忙道:“三师兄请放心,但凡师父吩咐之事,我们一定会全力办好,只是三师兄此去澶州斗强敌,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危。”

雷刚向内堂觑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三师兄,若是觉得人手不够,就派人来山上知会一声,我和小师兄立刻快马加鞭,赶去援手!”

玮儿小人大样,接话道:“三师兄叔叔,我现在武功低微,帮不上什么忙,等我也有了两位师兄的本领,一定去帮你打那个什么黄老虎!”玮儿入门后,并不与石磊、雷刚等一样称君秋水为“师父”,而是自行在“师父”的后面加上了“爷爷”二字,他还称宗璞为“大师兄伯伯”、方君欹为“三师兄叔叔”,对叶天仍称“叶叔”。对他这不伦不类的称呼,众人纠正了多次,但他就是不改口,也只得随他去了,倒是两位小师兄常常拿这事与他开玩笑。

叶天忍俊不禁,笑道:“这孩子,等到了那时,不要说黄老虎,就是黄花菜也都凉啦!”众人一同笑了起来,原本充溢在胸腔的离愁别绪顿时消散了许多。

(二)

澶州地处河南中部,北临黄河,曾为大宋的北方辅京,在宋朝抵抗辽国和金国入侵的战争中,是保卫京师汴梁和河朔地区安全的一道重要屏障,被世人称为“北门锁钥”。

这里历史上曾发生过多起重大事件。后汉干和八年,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兼枢密使郭威,便是在澶州被属下将士拥立为帝,建立了大周国,即历史上有名的澶州兵变。北宋景德元年秋,真宗赵恒在宰相寇准的力谏下御驾亲征,率领十万宋军与二十万辽军大战于澶州,宋军以少胜多,大败辽兵,终于逼得辽国罢战言和,双方签订了有名的“澶渊之盟”。虽从条约上看甚是屈辱,宋朝每年要向辽国贡奉白银十万两、绢20万匹,但却一举结束了宋辽两国长达二十五年的战争状态,换来了其后百余年的和平与安定。

二月中旬,方君欹和叶天回到了澶州。

当天晚上,在方君欹的城北别馆里,东城会三会主张乾、五会主杜白凤、七会主成海客和几个分会会主闻讯赶来,将眼下澶州城里的形势向方君欹一一秉报。东城会原有七位会主,二会主朱成因卖主求荣,勾结黄虎帮在栖凤楼谋害方君欹,被叶天所杀,四、六两位会主在黄虎帮攻陷总会时力战身亡,现在只剩下四位会主了。张乾道,这一个月来,黄虎帮在官府的支持下,大力围剿东城会的残余力量,已有多名兄弟被杀被俘或受伤,剩下的不到百人,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而且东城会在城中的商铺、酒楼、车马行等产业也悉数被黄虎帮侵占去了。

“会主,你离开的这段时日里,我等无力与黄虎帮抗衡,只能带着弟兄们东躲西藏,有的兄弟稍不小心,被黄虎帮或官府的人发现了,大都难逃一死。据会中的眼线说,大年初二,厉正在栖凤楼宴请知府时夸下海口,要在三个月内将我东城会从澶州城连根拔除。若非情势殆危,我们也决不敢千里迢迢派人去请你回来。”张乾道。

“厉正老儿欺我太甚!”方君欹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恨声道:“当初黄虎帮为了地盘、店面或生意上的事,屡屡挑衅本会,我念着如今外敌虎视耽耽,江湖中人当以大局为重,不该为这些小事内斗耗力,所以总是一味忍让,并阻止弟兄们对黄虎帮进行反击,不料这老儿居然卖身投靠贾曲皓,乘人之危,必欲置我东城会于死地!”

“黄虎帮如此猖獗,是因为这段日子里我东城会群龙无首。现在三哥回来了,还怕他什么!明天我们召集所有的兄弟,攻入黄虎帮的总堂,杀他个片甲不留,出一出心中这口恶气!”五会主杜白凤一扬眉,怒冲冲地道。

杜白凤是个二十八岁的女子,性格刚烈,疾恶如仇,原是巴蜀人氏,家传的武艺甚是不俗,尤其是一手掷箭百发百中。十多年前,当地一个恶霸看中了她的姿色,欲强娶她为妾,她自然不肯,恶霸勾结县衙,以抗税为名将她的父母双双拘捕入狱,棒打至死,杜白凤夜入县衙,杀了县官,又闯进恶霸庄里,用掷箭射杀了恶霸和手下几个帮凶,然后逃出巴蜀,流浪到澶州,被方君欹收留。她虽已年近三十,但从不提婚嫁之事,唯对东城会感情甚笃,看得如同自己的家一般。此次东城会遭遇劫难,她最为痛心,若不是张乾等人竭力劝阻,她早已闯到黄虎帮去拼命了。

“白凤妹子莫要冲动,”七会主成海客道:“如今我会中兄弟不足百数,而黄虎帮却有一千多人,而且又有官府支持,上门硬拼无异送死,此事需得从长计议才是。”

张乾也点头道:“对,硬拼不是好法子,还是以智取为上。”

方君欹道:“虽说黄虎帮如今人多势众,是本会的十倍以上,但我把会中存下来的兄弟念了一遍,这百来号人可都是会中的精英,不仅都对本会忠诚耿耿,而且个个身手不弱,都能以一当十!当然,眼下硬拼并非上策,有什么好的办法,大家都来想一想。”

叶天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里,不由地想到,要是舒青兄弟在就好了,他年纪虽小,但狡黠灵动,足智多谋,眼睛一转就是一个点子,定能想出什么奇招、怪招来,一举扭转局势。想到此,他的眼前忽地浮现出一张张变幻不定的面孔——忽而是婆婆、樵夫、忽而是卖糖藕的小贩、身穿从省服的官员、忽而又是千娇百媚的妙龄少女,怎也不能确定,那一张才是舒青的真面目。

“我想了一个法子,不知可否使得。”沉默了半晌,成海客犹豫着道。

杜白凤急道:“你倒是说呀,憋在心中谁知道能不能使得!”

“先前白凤妹子也说了,本会此前连吃败仗,全因会主不在,大家少了主心骨。我想对方也是一样,我们若是瞅准时机抓住厉正,一下子斩了黄虎帮的头,定能反败为胜,一举扭转乾坤!”成海客道。

“抓住厉正,谈何容易!”张乾道:“那老贼的武功甚是了得,除了会主,我们谁也不是对手,再说他是一帮之主,进进出出都是前呼后拥,扈从众多,又如何有机会下手?”

“擒贼先擒王,七哥说的有道理。”方君欹道:“但是如何下手、何时下手,却要好好地谋划一番。七哥,你是咱们会中的‘小诸葛’,可是已有了什么好办法?”

“不敢当,会主过誉了。我是这样想的,老虎也会打盹,那厉正总会有单独外出的时候,我们派人潜伏到黄虎帮总堂的附近日夜监视,一旦有了机会,会主和叶义士主攻,我们几个人助战,乘其不备,以众敌寡,定能将他一举拿下!”成海客胸有成竹地道,“只是派去监视的人定要好好挑选,一要武功高强,二要面孔陌生,这样才不易被黄虎帮的人察觉!”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动了心,纷纷议论起来。叶天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对方君欹道:“大哥,若论潜伏监视之人,小弟应是最合适了,我虽与那厉正和帮中的首领照过面,但黄虎帮下面的人大多不认识我,只要留心不与厉正等人当面碰上,倒不虞他们发觉。”

方君欹沉吟了半晌,道:“好,如此就劳烦贤弟了。只是一定要注意安全,贤弟可还有重任在身,切不可妄动无名,莽撞从事。”

“会主请放心,黄虎帮总堂左近有一家酒楼,正对着总堂大门,那酒楼的老板是我屋里头的娘家表弟,叶义士藏身于酒楼之上,决不会被人发觉。”成海客道,看来他早已深思熟虑,想得甚是周到。

“好,诸位如无其他高见,我们便照此行事!”方君欹看看大家,见众人均无异议,起身道。

(三)

澶州有南北二城,南城的濮阳街最为繁华,街道上商铺酒馆林立、鳞次栉比。黄龙帮总堂位于濮阳街的中段,一家“醉仙居”酒楼正对着总堂的大门。第二天一大早,成海客引着叶天,从一条小巷悄悄地来到酒楼的后面。

成海客伸手在酒楼的后门上“笃、笃笃”一长两短敲了三下,不一会那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材短粗的青年汉子探出头来,道:“姐夫来啦,快快进来,不要让人看见!”

两人进了门,青年汉子急忙掩上门。

“这是叶义士,”成海客向那青年汉子道,又对叶天道:“这就是我屋里头的表弟华龙,过去因为我的原因,他可没少吃黄虎帮的苦头呢!”

华龙忙向叶天拱着手道:“久仰久仰!常听表哥说起叶义士的大名,真正是如雷贯耳,说您家义薄云天,曾救过方会主的命,现在又来帮助咱姐夫他们对付黄虎帮。您家请放心,我这酒楼对面就是黄虎帮的大门,看的可真切着呢,一旦有事撤退也方便,出了后门穿过巷子就到了西城门。”

叶天客气两句,心想这成海客真是有心,早已谋划好这条计策,连掩护、监视、后撒的地点、人员均已安排妥当,“小诸葛”之称倒也名不虚传。

“醉仙居”楼高三层,第一层厅堂摆放着十多张八仙桌,接待一般的散客,二楼和三楼都是包厢,只是三楼的包厢装潢更为精致,称为雅间。清晨时分,酒楼里尚无客人,华龙把成海客和叶天领上三楼靠北临街的一个雅间里,隔窗看出去,街对面就是黄虎帮总堂的大门,四名大汉挎着腰刀,威风凛凛地分立在两侧,颇有点官府衙门的味道。

华龙把临街的窗扇虚掩着,扯下窗帘,只留下一道两指宽的缝隙,道:“表哥和叶义士还未用过早膳吧,请稍等,小弟这就去准备茶水点心。”说罢转身下了楼。

不一会,华龙送来了茶水和一屉热气腾腾的包子,道“二位哥哥请慢用,小弟到楼下去把风,有事就招呼一声。”

成海客道:“你这包子是什么馅的?”

华龙道:“是鲜肉的,味道好着呢!”

“啊呀,这两天我闹肚子,进不得油腻呢,有馒头吗,给我上一盘来。”

“好的,我这就去拿。”华龙颠颠地下了楼,很快端来一盘白面馒头。

刚出笼的包子果然味道鲜美,成海客闹肚子不能吃,叶天便不客气,风卷残云般一口气吃了个精光。而成海客却只吃了两个馒头,连茶水也未喝一口。

吃过早饭后,两人闲聊了几句,叶天要到窗前去观察黄虎帮的动静,刚站起身,忽觉得两腿无力,心里一惊,忙运气调息,却发觉全身经脉麻木,无法运转真力。

遭暗算了!叶天心中顿时明白,他指着成海客怒道:“你,你们!”不待话说完,两腿发软“卟咚”一声坐倒在楼板上。

叶天刚倒下,华龙便从门外窜了进来,道:“成了?”

“成了!”成海客道。

“嘿嘿,前天听你说的,这人如何如何厉害,好似三头六臂一般,却原来是个牛牯,略施小计便手到擒来!”华龙得意洋洋地道。

“恭喜华兄,立下如此大功,黄虎帮中‘虎爷’的位子指日可待了。”成海客向华龙拱手道。

“哈,这都是托成兄的福。再说了,你送上这样一份大礼,我家帮主也决计亏待不了你,如今帮中‘十虎’之位空缺了四位,一定有你一席!”华龙道。

成海客却阴着脸道:“我可从未有此念想,只要你们说话算话,让我的妻儿平安归来就行了!”

“嘿嘿,那可不是我能作主的,待会儿见了我家帮主,你自可当面提去。”华龙笑道,走到叶天跟前,伸手在他身上搜了起来,可是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你把那件东西藏在哪儿,快拿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华龙悻悻地站起身喝道。

叶天双手支撑着在楼板上坐起身,靠在墙上,只是怒视着他,一言不发。他明白了,原来这一切还是冲着那金国密札来的。

“那样重要的东西,他当然不会带在身上。”成海客道。

“走,把他带回总堂,刑堂的那班兄弟们有的是手段,定能撬开他的嘴!”华龙道。

成海客向窗外看看,道:“现在可不行,你看街上的店铺正在开门,行人也多,若是被人看见,传出去被东城会的人知道就麻烦了。”

“咋的,凭东城会剩下的那点儿人手,还敢到我黄虎帮来抢人?噢,莫不成你老兄还想吃回头草,再回去当你的七会主,方君欹能饶得了你?”华龙道。

“我当初可与你们厉帮主说好,我只帮你们诱出这个姓叶的,可没答应背叛东城会,若要我做出对不起本会或方会主的事,就是杀了我全家也不行!”成海客厉声道。

“好好,小弟只是说说而已,你要怎么做,我说了也不作数的。”华龙讪笑着道,“我现在回总堂去秉报帮主,请他老人家定夺。你可得看紧了,莫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说罢转身下楼而去。

屋里只剩下叶天和成海客两人,成海客站在窗前,看见那华龙出了酒楼大门,穿街进了黄虎帮的大门,便走到叶天跟前,满脸愧疚地道:“叶义士,在下对不住你了,那黄虎帮掳了我的妻儿,逼我将你诱来此处,说只要你交出一件什么东西,绝不会伤你性命,小人万般无奈,做下了这等腌臜不堪的事情,还请叶义士谅宥则个!”

叶天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他。成海客尴尬地站了一会,转身走开,在桌前坐下,默默地喝着茶。

叶天已然明白,那厉正定是领了太师蔡京之命,帮他谋夺那份金国密札,得知自己到了澶州,便掳了成海客的家人做人质,再逼他设法将自己骗到“醉仙居”酒楼,在食物里下药迷倒。这点他并不担心,因为密札已被舒青带走,不在他的身上,只是成海客背叛投敌和自己被擒之事,方大哥和东城会的人并不知道,如果厉正以此再施诡计,东城会的众兄弟恐将再遭劫难,一定要想个法子尽快将消息传出去。

叶天试着调息真气,却毫无效果。那华龙不知下了什么药,不仅封住了他的丹田真气,而且浑身连一点力量也使不出来。他抬起头扫了一眼,以自己目前的状况,想从酒楼里冲出去自无可能,但这雅间的窗外就是大街,行人很多,如果从窗口跳出去,一定会惊动街上行人,就有可能把自己被擒的消息传到东城会人的耳中。只是雅室在三楼,自己不能运功护体,摔下去不死也得重伤,但眼下顾不得这些了,只要能将消息传到方大哥的耳中,让他有所防备,自己就是送了命也是值得的。想到这里,他静下心来,开始一点一点地积蓄力量。

那成海客依然满腹心思地坐在桌边,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闷茶。过了一会儿,杯里的茶喝完了,他提起茶壶,发现壶里已空,嘟啷一声站起身,走到门前拉开门,喊道:“有人吗?送一壶水来!”

趁此机会,叶天猛地站起身,将积蓄的力量全部用在腿上,用力一蹬,和身向着窗户撞去,那窗扇本就虚掩着,只是落下一层薄薄的窗帘,哪禁得起一个人的重量,站在门边的成海客听到“呼啦”一声响,急忙回头,却看见叶天身上裹着窗帘,已从窗口向外面摔去。

(四)

此刻已是辰时,街道上行人渐多,叶天撞开窗扇、拉断窗帘横杆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也惊动了邻近的一些人,闻声抬头,发现一个人从“醉仙居”酒楼的三楼窗户中摔出,不由地齐声惊叫起来。

黄虎帮总堂的大门前,两名少女牵着一匹颈脖上长着淡红色棕毛的胭脂马刚刚走出门,前面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眉目清秀、身材矫健,后面牵马的侍女身上背着一只竹篓。守门的四名帮众一见,齐齐躬身行礼,领队的帮众谀笑着道:“大小姐要出门啊,又要到大伾山上去采草药吗?”

那大小姐正要回答,却忽然轻呼一声,拔腿便向街对面跑去。

叶天摔出窗外,身体被二楼阳台的栏杆挡了一下,下落之势稍缓,但仍头下脚上地向着地下砸去,街道的地面都是坚硬如铁的青石板,摔上去定然头裂骨折,不死也是重伤。然而,在他将要坠地之时,一个人忽然冲过来,伸出两手托住了他的肩头,他从三楼坠下,体重力沉,那人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内力,虽然未能托住,但却大大减缓了他坠落的速度和力量,两人一道摔倒在地上。

叶天挣扎着站起身,看到那人也爬了起来,却是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上穿斜领绣花箭服,下着一袭罗纱石榴裙,显得即干练又柔美,只是刚才倒在地上,衣裙上沾了许多尘土,额头上还青紫了一块,沁出丝丝血迹。

“谢过姑娘相救之恩,在下有要事在身,不便多叙,暂先告辞,容日后再报大恩!”叶天知道是这少女出手救了自己,但眼下未脱樊笼,正在黄虎帮总堂的大门前,对手很快就会赶来,不可耽搁片刻。他拱手向少女一礼,转身便跑,却被一只手拉住了臂膀,他用力一挣,可是身上无力,挣脱不开,又见已有许多行人围了过来,只得站住。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从楼上摔下来?看你这模样也不象是自己寻死,是有人谋害你吗?不要怕,说出来我给你做主!”那少女见他不再逃跑,便松开手连声问道,说话间还向酒楼上瞥了一眼。刚才叶天摔出时,成海客曾追到窗口张望,被少女看到了身影,她又看出叶天身无内力,所以怀疑他是被人谋害推下楼来的。

正在这时,黄虎帮总堂的大门里,“呼啦啦”涌出一群人来,领头的正是华龙,看见一大群人围在门前,立刻吆喝着跑了过来。

“走开,快走开!不要挡在大门口!”华龙带着几个帮众驱赶着围观的行人,转眼一看,吃惊地叫道:“咦,是你!你怎么跑下来了?”说着,一步窜上前来,伸手要抓叶天。

“且慢!”华龙身旁一人急忙伸手拦住他,又朝着那个少女叫道:“大小姐小心,他是叶天!”说罢一挥手,指挥着身后的一群帮众将四周围的水泄不通。

“他是叶天,那个雁门关叶天?”那大小姐似是听过叶天的名字,见一大群人如临大敌般围在身边,疑惑地问道:“不会吧,我看他好象并不会武功。”

叶天认出,这人是黄虎帮的“七虎”邵一飞,自己年前与方君欹一道闯东城会总会救张乾和成海客时曾与他照过面,后来在汴京张康国的尚书府中又同他交过手,故而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邵一飞不知如何回答,因为看来大小姐并不知道这件事,而解释起来又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清。

“七爷,他已中了我的麻沸消功散,七日内不能动用内力!”华龙叫道。

“噢,我说你怎么身上全无内力呢,原来是被人暗算了。”那大小姐同情地看着叶天,又转头对华龙道:“你下的那个什么散,可有解药,快些拿出来!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地与人比试,使这些下三滥的招数也不怕人耻笑!”

华龙看看邵一飞,嗫嚅着向后退了几步。大小姐正待上前索要解药,邵一飞走上前来道:“大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大小姐一摆手道:“七叔你甭管,我最见不得使阴招害人的,今天非得让他交出解药不可!”说着,一步便冲到了华龙的身前,伸手向他抓去。

“伊人住手!”大小姐的手堪堪要抓住华龙时,大门处忽地传来一声断喝,大小姐闻声一愣停下,回过头来,场中已站定一人。叶天转头看去,此人身材高大威猛,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双目顾盼之间电光四射,正是黄虎帮帮主厉正。

“爹爹,他又下药害人!”大小姐一见厉正,指着华龙道。这大小姐原来竟是厉正的女儿。可不待她说完,厉正抬手打断了她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说完转身朝叶天走来。

“叶将军别来无恙?即到澶州,又到了我黄虎帮的门前,怎地也不知会一声,本座也好置酒相迎啊,哈哈!”厉正站在叶天面前,大笑着道。

叶天鄙夷地看他一眼道:“厉正,你唆使属下使出这种无赖手段,传出去不怕江湖人不齿吗?”

厉正面上毫不改色,道:“得知你叶将军来到澶州,手下人知道我们是老相识,见我想念的紧,却又请不动大驾,就想了一出妙招,这不,我不是终于见到将军了吗?哈哈!”

叶天不屑地摇摇头道:“如此无耻之言,你竟也能说得出口!好了,废话少说,我即已落入你手,要杀要剐,你请便吧!”

“啧啧,老朋友一见面就说什么杀啊剐的,太煞风景了。不过,”厉正忽地面色一沉,道:“上命有差,厉某不得不为,想来叶将军是个聪明人,总不会让厉某太为难吧。”

叶天不再说话,转过头看向一旁。厉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到街道的南边走来一只毛皮肮脏的黑狗,见到街上站着许多人,吓得夹着尾巴,沿着墙根战战兢兢地溜了过去。厉正心中大怒,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对了,让叶将军站在街上说话,不是待客之道。来人,把叶将军请进总堂去!”两个帮众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架起叶天,向总堂的大门里走去。

当叶天跳楼而出后,许多人闻讯赶来看稀罕,街面的人越来越多,见到黄虎帮的人在办事,都不敢上前,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不愿离去,躲在远处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厉正一摆手,一些帮众便持着刀枪棍棒向人群冲去,人群一哄而散,很快街面上已不见一个行人。

厉正回过头来,看见厉伊人还站在门前的石阶下,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便开口斥道:“还不回府去!这么大的姑娘,成天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看来非得让你娘好好地管教才行!”

厉伊人仍站立着不动,过了片刻,忽地从侍女手中抢过缰绳,翻身跳上马,两腿一夹,胭脂马“希聿聿”一声嘶鸣,人立而起,接着后腿一绷,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出,眨眼间便在街角的转弯处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五)

黄虎帮总堂的大厅里,“六虎”分坐两旁,“虎王”厉正高踞正中,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手里“当啷啷”地转动着一对锃亮的铁胆,双目灼灼,紧盯着面前的叶天。

叶天并非东城会中人,但与黄虎帮结怨甚深,此刻失手被擒,已不抱生还之望,只是神态坦然地回看着厉正,毫无惧色。

两人互视半晌,厉正忽然“哈哈”一笑,道:“贵客登门,咋能站着说话,来人,给叶将军看座!”一个帮众应声端来一个方凳,叶天神色自如地坐下。

“叶将军是个明白人,我们就直来直去,把话摆在桌面上吧,”厉正看着叶天道:“说起来其实本帮与叶将军并无仇隙,却是将军几次三番坏了本帮的大事。如今你虽是我黄虎帮的阶下囚,但本座敬佩将军的豪情侠义,将生与死全都交由你自己选择。”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叶天淡淡地道。

厉正厉声道:“若是想死,自然容易。放在以前,本帮倒也不好明里下手,如今叶将军已无官职在身,在京城又犯下杀官劫府的大罪,成了朝廷通缉的重犯,本座若是就此杀了你,官府不仅不会降罪,反而会有重重的赏赐呢!”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缓又道:“若是想生,却也容易。你只要把那件东西交出来,不仅你与本帮的过节一笔勾消,而且本座保证,一定在蔡太师处代为说项,将你此前所犯之罪全部豁免。你若想再入军伍,为朝廷效力,眼下更有一个极好的机会——蔡太师已亲口充诺,本座即将出任澶州的团练使,便将那副使一职虚席以待如何?”

叶天一愕,他知道团练使是一州之地的最高武职,比正五品的知府也只低了半级。看看厉正,叶天心中叹道,此人方面大耳,眉目端正,倒也生了一副官相,只是品性恶劣,为了一已功名利禄,不惜卖身投靠权奸。这样一个即非科举出身、又无半点军功的江湖帮会首领,竟也能沐猴而冠,当上驻守一方的统军大将,想不到蔡京为了那份金国密札,竟开出了这般重的彩头。

“怎么样,本座的胸襟够大度吧,你屡屡与本帮作对,我依然如此善待与你。”见叶天发怔,厉正“哈哈”大笑道:“叶将军可想好了?”

两旁“六虎”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化不定起来,有的面现惊愕,有的似有不忿,“六虎”朗兴和“九虎”肖十八两人凑着头低声嘀咕着。厉正重重地咳了一声,眼中厉芒一闪,两个人连忙分开,坐直身子,转头看向叶天。

“可惜只是画饼充饥。”叶天冷笑着道:“蔡京开出的条件,你办得到吗?”

“就看叶将军是否有诚意了。”厉正“嘿嘿”笑道。

“那你可要失望了,你说我会把那东西交给你吗?”

厉正一滞,道:“叶将军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本座只要能办到的,绝不打折扣!”

叶天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等了半晌,见叶天不再开口,厉正阴沉着脸道:“叶将军不识抬举,就莫怪本座不客气了。来人,把他带进刑堂,尝尝我黄虎帮的一十八道‘大菜’!”一旁立刻上来两条大汉,架起叶天朝后面走去。

“且慢!”正在这时,大厅的门外忽然闯进一个人来,高声喝道,却是大小姐厉伊人。

“爹爹,叶将军是戍边御敌的英雄,如今失去了内功,你怎么能对他用刑!”厉伊人冲到厉正的面前,气冲冲地道。

“反了,反了!你这丫头懂得什么,竟跑到总堂上来胡说八道!”厉正大怒,高声喝斥道:“来人,给我将这丫头轰出去!”

两旁的“六虎”面面相觑,却无一人起身。大家都知道,厉正虽有三子一女,却对这个女儿最是宠爱,视若掌上明珠。厉伊人自小就十分聪明,琴棋书画、经史子集、女红、烹饪等,无不一学就会,稍大后又跟着母亲学习医术,尤其精于解毒疗伤,曾自己配制草药,治愈了许多中了剧毒的患者,被人称为“疗毒圣手”。这两年来,这位大小姐不知中了什么邪,常常在背下出言批评父亲和黄虎帮的所作所为,但是如此不管不顾地闯进议事大厅,当众顶撞父亲却还是第一次。此时见厉正恼羞成怒,众人都不敢开口相劝,更不好轰赶厉伊人——人家总是亲骨肉,莽撞出头弄不好两边都讨不了好。

“怎么,本座的话也无人听了?好,我自己来!”见无人出面帮腔或劝阻,厉正更加恼怒,腾地从虎皮椅上站起身,跨上前扬手向女儿打去,两旁的“六虎”此时却全都站了起来,飞快地拦在前面,几只手臂一齐伸出,架住他的手,七嘴八舌地劝解起来。

厉伊人见状,恨恨地一跺脚,转身从后门跑了出去。

(六)

黄虎帮的总堂前后四进,大堂在第二进,厉伊人冲出门后,一口气跑到了第四进。这里有一扇月亮门,里面是厉正的府邸,住着他的一家老少。

厉伊人跑进月亮门,脚步忽然轻了下来,顺着花木小径向右侧的一间厢房走去。

厢房的门关着,门外的花坛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环正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在玩耍,见到厉伊人,两人忙迎了上来,女童张口喊道:“姐姐”,厉伊人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又指了指房门,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女童,女童赶紧捂着嘴点点头。这时,屋内响起声音:“是伊人来了吗?”

厉伊人忙道:“娘,是我。”

“带着娟娟进来吧。”屋内的人道。

厉伊人应了一声,弯腰抱起女童,推门走了进去。

厢房里十分简洁,迎门的香案上供着一尊泥金观音坐像,拈花指竖在胸前,嘴唇微抿,目光淡然。像前的香炉里檀香缕缕,沁人肺腑。香炉前的地上摆着两只锦绣蒲团,一只蒲团上跪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手里拿着一串佛珠,闭着眼睛慢慢地捻着,倒与案上的观音有几分神似。

厉伊人放下女童,从香案上拿起一束香,用火石点燃后插在香炉里,又向观音像拜了一拜,便在一侧的蒲团上跪坐下来,鼓着腮帮不说话。

“怎么,又惹你爹爹生气啦?”厉母轻声问道,并未睁开眼睛。

厉伊人低着头不吭声,过了好一会才抬头道:“娘,爹爹怎么与以前不一样了?记得小时候,黄虎帮常行善事,有强梁欺压弱小,爹爹总会出头打抱不平;每逢饥荒,黄虎帮都会在街头摆上几口大锅煮粥赈灾。我十四岁那年,黄河闹洪灾,爹爹领着八百多帮众苦战了二十多个昼夜,堵住了数十个决口,硬是保住河堤安然无恙,后来,澶州城和四乡八镇的百姓都跑到总堂前的大街上烧香磕头,还送了好大一块匾,上面用金粉写着‘万家生佛’四个字,如今还挂在总堂的大厅里。好长时间里,我一想起这事就激动的流泪,想着做人就该象爹爹这样,行善事,做好事,到哪里都把腰杆挺的直直的!”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闭上眼睛,似乎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半晌后忽地睁开眼,忿忿地道:“可是娘看他现在,整天领着帮里的人打打杀杀,还跟蔡京、贾曲皓勾搭在一起。坊间人谁不知道,那蔡京是个大奸臣,贾曲皓更不是好东西,人称‘天高三尺’!可是爹爹却帮他们办事,打死打伤东城会那么多人,还抓了娟娟,她可才五六岁啊!如今又擒住叶天,逼他交出什么东西,说是送给蔡京,蔡京就封他为澶州团练使,叶天不肯,他就要刑堂的人上大刑……我爹爹……爹爹怎么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厉伊人越说越气,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泪珠潸潸而下。

依偎在一旁的女童正是方君欹的女儿娟娟。当日被黄虎帮抓住后,厉伊人知道了把她带进厉府,谁知厉母一见娟娟便十分喜爱,说她与厉伊人小时一样聪明可人,把她留在身边视如已出。此刻,见厉伊人说起自己,娟娟小嘴一扁就要哭出来,却又忍住,反伸手到厉伊人的脸上帮她拭泪,道:“厉伯伯是坏人吗,我爹爹不是坏人,厉伯伯为什么要打我爹爹?姐姐不是说只有坏人才打好人吗?”

厉伊人不知如何回答,苦笑着摇摇头,转身拉着母亲的手道:“娘,你可得多劝劝爹爹,少做恶事,会有报应的啊。”。

“瞎说,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厉母睁开眼睛看着女儿,轻声斥责道。

其实厉母这几年对厉正的所作所为也甚是不满,但她性格温顺,几次劝说无效便不再说了,可是心中的忧虑却与日俱增,整日里都有着灾祸将至的感觉,于是便在房里供起了观音菩萨,希望神灵能够庇佑全家平安无事。见女儿的脸气得通红,她伸出手将女儿散落在额前的几缕秀发顺到耳后,看到厉伊人额上的伤痕,吃惊地道:“你做了什么错事,爹爹竟把你打成这样!”

厉伊人摇摇头道:“不是爹爹打的,是叶天从醉仙居楼上摔下来时,我上前接他时碰伤的。”

“真是个傻丫头,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能接住从楼上摔下来的人?好啦,莫生气,有机会我会劝你爹爹的。”厉母吁了一口气,见女儿渐渐平静下来,又缓声问道:“那叶天是什么人,为什么会从楼上摔下来,你认识他么?”

“这个人可是一个了不得的英雄啊!”听母亲问起叶天,厉伊人却又激动了起来,道:“我听好几位江湖上的朋友说起过,说他原是宋军的将官,曾在雁门关抗辽,又在汴京与大奸臣蔡京手下的高手恶斗,还与‘六禽’中的东鸨交过手却呢!”原来,厉伊人这两年因不满父亲所为,不愿待在家中,常以采草药为名外出散心,从而结识了一些江湖中人和东城会的会众,从他们口中听闻了叶天的诸多经历和故事,虽然有的添枝加叶、夸大其词,但大部分都是真实的,使她得未见其人已暗自倾心了。

“叶天这么大的本事,怎么会被你爹爹擒住呢?”厉母疑惑地问道。

“是华龙使用下三滥的手段,骗他服下了迷药!”厉伊人把叶天中了华龙的麻沸消功散,从醉仙居楼上跳下来,被她所救却又被“七虎”邵一飞擒住的事说了一遍。

厉母懊恼地道:“又是这个孽子,唉,是娘当初识人不明啊。”

原来,厉母的娘家姓华,据族谱所载,是汉末三国时期一代国医圣手华佗的后人。其实,华佗一生未娶,他被曹操杀害前,看守他的狱吏敬佩他的医术和品德,特备酒菜侍奉于他,华佗为报一饭之恩,便将自己倾毕生心血所著的医书装在一只青囊里送给了他,故而“青囊”亦成为医者的别称。后来,那狱吏辞去差事,改行行医,将华佗的医术传承下去,一生救人无数,在世时获得了极高的声誉。为了不忘华佗传医之德,他改姓为华,这便是厉母的祖先。华龙是厉母娘家未出五服的堂下侄儿,几年前见黄虎帮声势渐大,便托了厉母的路子入了帮,可是他武功低微,又无别的才艺,难得重用。但华龙心眼活络,想到几代先人悬壶济世,都是名噪一时的名医,厉母自小耳濡目染,医术也甚高明,便整日侍奉于厉母身边,企望能学得一招半式,到关键时能派上用场,一举出头。厉母见他是自己的娘家人,又手脚勤快嘴巴甜,有心扶他一把,不仅在厉正面前替他说话,还把自己的医术体会和家传秘方传了一些给他。谁知华龙学医,不是治病救人却是用来害人,他根据厉母所传,在麻沸散里又加上几味药,配制成“麻沸消功散”,练武之人服后骨酥筋软,七日之内无法运转内力。年前在栖凤楼上,黄虎帮副帮主章仲雄交给东城会二会主朱成欲毒害方君欹的就是此药,只是里面又加入了见血封喉的绝命毒药。这两年,黄帮虎凭此药对付了好几位武功高强的对手,华龙在帮中的地位也一日千里,由一个打杂提水的小啰啰一跃成为澶州分舵的副舵主。厉母得知他用自己传给他的医术害人,自是十分生气,重重地斥责了他,并让厉正将他赶出帮去。但厉正此时却已离不开华龙了,把他当作帮中对付强敌的一件秘密法宝,这一次更是亲口许诺,若是能悄无声息地擒住叶天,当记他一大功,让他坐上帮中“虎爷”之位。

“叶天现在在哪里?”厉母问道。

“爹爹让人把他押到刑堂去拷问,晚上大概会关在西院吧。”

“叶天即是好人,你就帮一帮他吧。”

“他中了麻沸消功散,连路都走不了,如何帮他?”厉伊人道。

“傻丫头,枉你还被人称为‘疗毒圣手’呢!”厉母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厉伊人的额头,道:“华龙那‘麻沸消功散’又有何神奇之处?”

厉伊人一愕,眼珠飞快转动了几下,展眉道:“噢,我知道了,麻沸散的处方是曼陀罗花一斤、香白芷、生草乌、川芎、当归各四钱,另加南天星一钱。若要增加消功之效嘛,再加上六钱苦楝子、四钱罂粟粉、四钱马钱子便成了。”

“如何配制解药,还要娘教你吗?”厉母微笑着道。

厉伊人笑靥如花,一下子扑到母亲的怀里,笑道:“我知道了,娘真好!”

(七)

总堂第三进西侧有一扇小门,门内有一个凵字形的小院,是黄虎帮关押俘虏或犯事帮众的囚室。左侧第一间是看守帮众的休息室,叶天被关在第二间,第三间里关着一位妇人和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其余的囚室都空着。叶天从看守帮众的闲聊中得知,那妇人和孩子便是成海客的妻儿,被黄虎帮掳来作为人质,要胁成海客设局对付自己。

囚室里没有床和桌椅,只在一边的墙角处用两条长凳架起一块木板,上面铺着一条血迹斑斑的破旧被褥,叶天斜躺在上面。黄虎帮刑堂的帮众心狠手辣,施行了多种刑法,他身上伤痕累累,阵阵剧痛,好在都是皮外伤,咬咬牙就过去了。他在雁门关从军六年,与辽兵血战无数,身上多次负伤,有两次被刀砍得露出了骨头,也不肯退却半步,但是此刻心里却忐忑不安,想到早晨自己从“醉仙居”酒楼上摔出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东城会中,如果义兄方君欹为了救自己,带人攻打黄虎帮总堂,一定会中了厉正的诡计。黄虎帮人多势众,总堂里更是高手如林,防守严密,他受刑后被押至囚室时,看到大厅和院子两侧的厢房里人影晃动,显然,为了防备东城会的人来劫狱,黄虎帮已作了周密的安排,布下了天罗地网。他越想越急,多次调息运转真力,却依然毫无用处。

中午时分,小院的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谁呀?”隔壁屋里的两名看守帮众走到门前问道。

“快开门,是大小姐来传话。”门外响起一个稚嫩女童的声音。

看守帮众打开门,一名帮众谀笑着道:“啊呀,大小姐,这西院可是腌臜之地,您是千金之躯,怎么到这儿来啦?”

那大小姐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不是我爹爹指派,我才不到你们西院来呢!怎么,上午大堂上发生的事情你们不知道?”

“大堂里的事情,我们这些个小啰啰哪能晓得。”另一名帮众道:“再说西院前几天不是关进来一对母子吗,我们舵主吩咐了,说这两人十分重要,要我们看紧了,寸步不离,出了秕漏可是要砍头的!”

“咦,怎么会是一对母子!”那大小姐诧道:“我爹爹今天好高兴,说抓到了一个强敌,就关在你们西院里。又说那人的武功甚是高强,怕你们一时疏忽,让他瞅了空子逃出去,要我来看看,并嘱咐你们一定要严加看守。喂,你们可知道,强敌是那母亲还是那个儿子?”

“大小姐说笑了,这母亲就是一个寻常妇人,儿子还不足十岁呢!”一名帮众笑道。

另一名帮众接着道:“我知道,大小姐说的强敌,是指今天中午关进来的那个人吧,那人倒是一条汉子,身上被刑堂的弟兄们打的没有一块好肉,却不吭一声,而且一看就有一身的武功。但我们舵主说了,那人中了华副舵主的‘麻沸消功散’,七天之内动不了真力,如今就是一条虫子,连个娃娃也打不过的,昨能逃出咱这龙潭虎穴!大小姐尽管放宽心。”

“是这样啊,”大小姐道:“七叔他们把那人说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呢,到底是个啥模样?带我去见识见识。”

“就在隔壁,大小姐请移步。”那帮众说着,忙引着大小姐向叶天的囚室走来。

这一番对话叶天听的分明,心中甚感奇怪,这大小姐应该就是厉伊人,今天早晨她在“醉仙居”楼下救了自己,怎么说没见过自己的模样?待到脚步声来到窗前,叶天抬头看去,窗外之人正是厉伊人,手上搀着一个五六岁的女童。

厉伊人向室内看来,迎上叶天的目光,忽地眨了眨眼睛,又伸手拉拉窗上的铁栏条,转身对身后两个帮众道:“就是这个人啊,我可看不出有什么大本领,我爹爹和七叔他们真是太小心了!不过你们看守的很严密,我回去对爹爹说,让他好好地犒赏你们!”

两名帮众十分高兴,连忙躬身道:“应该的,应该的,谢谢大小姐!都说大小姐最是体恤下人,小的们今天可是亲身感受到了,今后定会尽心尽力为帮主和大小姐做事!”

帮众躬身行礼之际,厉伊人轻轻抬手,弹出一个小小的香囊,从窗栏间穿过,不偏不倚地落在室内木板的被褥上,叶天心中一动,忙用手掩住。却见厉伊人道:“好了,我回去向爹爹复命,你们继续看好就行。”说罢转身离开,那两名帮众哈着腰,跟着她向院门走去。

几个人离开后,叶天打开香囊,见里面装着一个纸包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解药,立服。白日防守严密,不可妄动,待夜间亥时可从院东巷子脱身。”

叶天看着纸条,心中疑惑不定。这大小姐是厉正的女儿,怎么会三番五次地帮助自己,莫不是内中又有什么阴谋?转念一想,此时自己失去了功力,又身陷囹圄,对方还有必要再用毒药谋害自己吗?再想到早上自己从“醉仙居”的三楼摔下时,这位大小姐并不认识自己,却毅然出手相救,还向华龙讨要解药,后来又闯进黄虎帮总堂的议事大厅,与她的父亲争执闹翻。由此看来,这位大小姐倒是颇有正气,真想不到,厉正竟生养了这样一位侠义之女!

叶天不再迟疑,将纸包里的粉末全部倒入口中。片刻后,但觉丹田处升起了一股暖流,向着四肢八骸延伸而去,很快漫遍了全身。他一提内力,只觉得真气在体内畅通无阻,似欲爆体而出,舒服极了。叶天欣喜若狂,扬掌便要破门而出,忽地想到大小姐写在纸条上的话,立即收了功,心想既然恢复了功力,这小小的西院就无法困住自己,当是走留自便,既然厉伊人如此吩咐,一定有她的道理,那便听她的,到了夜深人静时再走吧。他转身在木板上坐了下来,盘腿合掌,静静地调息起来。

(八)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冰冷砭骨的倒春寒把人们早早地赶进屋里,城里到处一片静寂。

亥时刚至,南城濮阳街东边的一个巷口忽然出现了一行人,沿着街道向西边走来,一个个脚步迅疾,落地无声,不消片刻便来到黄虎帮总堂的大门前。

大门的门楣上,两只圆桶般的“气死风”油纸灯笼在风中摇晃着,昏暗的光线中,两旁的石狮、拴马石和树干变幻出各种形状,如同鬼影幢幢。领头的人一挥手,身后的人群立刻四散开来,各自隐身到暗处,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东侧的巷子里传来两声短促的猫叫声,有两个人立刻从暗处现身,飞快地来到大门前的石阶上。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一只加盖的木桶,走到大门前,揭开盖子猛地一掀,将桶中粘糊糊的黑色液体全部泼在了门上。另一人紧跟着走上前,用火镰打燃一支火把,向门上一凑,“呼”地一声,门上顿时腾起了熊熊烈焰,发出“噼噼呖呖”的声响。那两人一转身,又跑回暗处藏匿了踪影。

响声一起,寂静漆黑的总堂内立刻传出一声惊呼,紧接着亮起了灯光,几个人同声叫喊起来:“走水啦,走水啦!有人烧大门了!”

“不要慌张,快把大门打开!”一个人厉声喝道。

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门栓落地的声音,两扇大门被人向里面拉开。不料,随着大门拉开,一阵狂风卷过,门上的火焰猛地窜起了三尺多长,直向里面扑去,开门的两个帮众躲闪不及,被火舌燎到脸上,惨叫着倒在地上。

“快,去后院井中提水!”先前喝叫开门之人高声叫道。

“不行,这是猛火油,不能用水浇!”另一人道:“快去抱几床棉被来,用被子捂上去!”

“都不要乱动,闪开了!”又一个声音响起,紧接着,火光中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厉正。

厉正来到门厅,双手一张一合,大门竟“隆隆”地又合了起来,他双掌拍出,“碰”的一巨响,那两扇一人多高、三寸多厚的大门顿时脱离了门框,断裂成四块,远远地飞到外面的街道上。

两扇大门刚飞出,厉正身形一动,已紧随着来到了大街上。甫一站定,忽地反手一抄,将一枝五寸长短的袖箭夹在指间。

“杜白凤,敢放火烧我大门,怎地不敢出来见本座!”厉正喝道。

四下里静悄悄的杳无人踪。这时,“二虎”刁昆、“六虎”郎兴、“九虎”肖十八和“小虎”孙金武等首领也带着许多帮众涌出门来,站在厉正的身后。

等了一会,见仍然无人露面,厉正怒火更炽,高声叫道:“杜白凤,你这蹲着撒尿的娘们,快快出来受死!”

话音刚落,只见人影连闪,从不远处的巷子里和街对面店铺的屋脊上一连跳出十多个人来,领头的正是东城会的三会主张乾和五会主杜白凤。

杜白凤一站定,便高声骂道:“厉正老贼,你枉为一帮之主,却如同贩夫走卒,满嘴喷粪,毫无廉耻!难道你家娘亲是站着撒尿?”

张乾接着讥笑道:“有这样的帮主,看来黄虎帮要改名啦,今后就叫‘撒尿帮’得了!”

厉正脸上一红。他倒也不是一个口上无德之人,只因总堂大门被毁,盛怒之下一时口不择言,话出口后也自后悔,担心损了他在帮中的形象。果然,杜白凤和张乾两人的话语甚重,但在场的黄虎帮众们却无人开口驳斥,厉正那句迹近流氓混混般的脏话确实让众人难堪。

“哼,少耍嘴皮子功夫,手底下见真章吧!”厉正一挥手,郎兴、肖十八两人立刻冲上前去,分别对上张乾和杜白凤。

四人正要动手,那边厉正却忽道:“且慢,你东城会的余孽少说还有一百多号人吧,怎么只来了你们这几个人?方君欹呢?”

张乾道:“想知道吗,打过了再说!”闪身上前,举起手中的环首单刀便朝郎兴扑去。杜白凤也迎上了肖十八,四个人顿时战成了一团。

张乾内力浑厚,在东城会中武功仅次于方君欹。一上手,他招招抢攻,刀刀不离郎兴的胸颈和腹背处。郞兴在黄虎帮的“十虎”中排名第六,但武功却在前三之列,尤其是防守之技,连厉正也大加赞赏,此刻,他将手中的单刃剑舞得密不透风,与张乾的单刀相碰,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脆响,如珠落玉盘,甚是好听,但内中凶险两人自知,稍有不慎,便有开膛破肚之危。眨眼间,两人交手十多个回合后,张乾刀势一变,竟也采取了守势,两人瞪着双眼怒视对方,却转着圈子谁也不主动进攻。

那一边的战况却又不同。那“九虎”肖十八身高体壮,双手持着一柄八尺多长的虎头镗,舞得呼呼风响,方圆数丈内杖影如织。杜白凤身材纤细,手里持着一柄单钩,如一只穿花蝴蝶般在杖影中闪动着,肖十八的虎头镗虽然势大力沉,舞的极快,却连她的衣边也未碰着。杜白凤却不时从镗杖间隙中递出一招,钩起浪势,推刺撕托,逼得肖十八左支右绌,手忙脚乱。

厉正和刁昆等人在一旁观战,见此状况,知道郞兴那边一时半会难见分晓,而肖十八这边却高下已判。杜白凤身法灵动,在风车般的虎头镗下游刃裕如,钩法更是刁钻狠辣,每每使出,都是肖十八的必救之处,有几次,钩刃寻隙而进,攻至肖十八的要害,却因力有不逮,功亏一匮。而她百发百中的掷箭一直未曾出手,可以想见,她一旦使出掷箭,肖十八必然无幸。

厉正转身向刁昆使了个眼色,刁昆会意,抬腿便要上前替下肖十八。这时,总堂内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厉正连忙叫住刁昆,道:“哼,果然是调虎离山之计!方君欹攻进后堂了,老二、老七、小虎,快随我来!”带着刁昆、邵一飞和“小虎”孙金武转身向门里跑去,到了门口,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郎兴、肖十八,这几个人交给你们了,一个也不准跑掉!”

(九)

二进院子东侧,院墙破了个一丈多宽的豁口,几个帮众站在一旁高擎着火把和油纸灯笼,把院子里照得亮如白昼,一群总堂守卫正与方君欹和几名东城会会友恶战着。这些守卫是从上千名帮众中挑选出来的,都有不弱的武功。守卫首领“八虎”薛豹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功夫已练至八成火候,双手轮番击出“炮拳”,每一拳都势大力沉,发出“呼呼”风响。

今天早晨,叶天随着成海客离去不久,方君欹便依照昨夜所议,率领十多名会中好手分头潜进南城,在濮阳街的一处秘密据点潜伏下来,等待消息。不料半个时辰后,外出探风的会友却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报告说叶天在“醉仙居”跳楼,被黄虎帮所擒,而当时却未见他反抗。方君欹一听,便知出了意外,叶天一定是中了迷药或毒药,否则凭他的武功,黄虎帮中无人能够生擒得了他。杜白凤等人咬牙切齿,当即便要杀上黄虎帮总堂去救叶天,张乾取出会中只有在最危急时才会使用的红黄两色烟花弹,要发射出去召集城里的所有会众,赶来攻打黄虎帮总堂。而方君欹却十分冷静,制止了众人,并带领大家迅速撤离秘密据点,另找了一个藏身之所。他想到,厉正老谋深算,此次擒拿叶天定已谋划了许久,白天去攻打黄虎帮总堂毫无胜算。而成海客既然投敌,那么北城别馆和这处秘密据点自然也是不能用了。几个人商议了半天,最后决定,今天深夜时由张乾和杜白凤带几个好手用猛火油烧毁黄虎帮总堂大门佯攻,设法将厉正等黄虎帮的硬手引出去,方君欹则带着几名会友从总堂东侧的院墙处破墙而入,力争用最短的时间冲进西院救出叶天。不料张乾他们虽然把厉正等人引出了大门,但方君欹破墙而入后却遇到了埋伏。

此时,几名东城会友摆成一个梅花阵,抵抗着二十多名黄虎帮众的围攻,另一边,薛豹则紧缠着方君欹,双拳如打桩般地直击而出。方君欹的武功较薛豹高出不止一筹,但薛豹如此死缠硬打,还有十多名守卫们轮番上来偷袭,另有几人躲在一旁,不断打来暗器,他虽然打倒了七八位守卫,但一时半会却也难寻薛豹的破绽,一招打倒了他。

两人翻翻滚滚斗了十多个回合,那薛豹的横练功夫确非等闲,虽然连中了方君欹一指一掌,尤其是那一掌,正中后背,打得他踉踉跄跄跌出四五步,吐出了一口鲜血,但他一转身又挥拳冲了上来。方君欹闪身让过,忽听脑后风响,知是暗器袭来,他反手曲指一弹,一颗铁蒺藜突然改变了方向,闪电般地打向薛豹的面门。薛豹躲闪不及,慌乱中举手一挡,铁蒺藜的尖刺刺在拳背的骨头上,疼得他全身一抖。方君欹抓住时机,微一矮身便到了薛豹左侧,立掌如刀切向他的左肋,那里是薛豹横练功夫的罩门。

“住手!”眼看方君欹将要得手,忽听一声断喝,一个黑黝黝的东西带着啸声打到胸前,他急忙闪身,掌刀一偏,切在薛豹的左臂上。薛豹大叫一声,臂骨已折,侧身滚翻出丈外跳起身,却惊出了一身冷汗。方君欹那一掌若切中罩门,他纵然不死,一身横练功夫也定是废了。

方君欹暗道可惜,站直身体,看到厉正和刁昆、邵一飞等人站在前厅后门的台阶上。

“方大会主,本座摆酒设宴,等你很久了!”厉正手中的铁胆只有一只,另一只方才为救薜豹打了出去。他忽地抬手打了个响指,前后厅堂中“呼啦啦”又涌出了大批黄虎帮众,一个个持刀横枪,横眉竖眼地围在四周。

方君欹转头环视一眼,冷冷地道:“凭这些就能留得下我?”

厉正“哈哈”一笑道:“这些只是小菜,且看大餐……”高声喝道:“弓弩手何在,现身!”

“是!”前厅的屋脊上一人应声而立,紧接着,两旁的院墙、前后厅堂的窗口和屋脊上冒出了一片人影,个个张弓持弩,对准院子中央的方君欹和几名东城会友。

“方君欹,今日我这总堂已成龙潭虎穴,你纵有三头六臂,也休想逃出生天!”

厉正胜券在握,洋洋自得地道:“本座巧施连环计,先擒下叶天,再布下天罗地网,料你方君欹定会入我彀中!怎么样,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要拼死一搏?”

方君欹正要开口,却见三个人从前厅左侧的边门打斗着进了院中。前面一人是“六虎”郞兴,舞着剑边打边退,身上多处见了红,张乾和杜白凤二人在后面紧追不舍。

三人打进后院,一见院中的情势,不约而同地停了手。张乾叫道:“会主,我们来了!”和杜白凤丢下郎兴直奔过来。前面的黄虎帮帮众刚要阻拦,厉正喝道:“放他们进来!”帮众们忙向两旁闪开,二人纵身一个起落,冲进了包围圈。

郞兴见大敌骤去,松了一口气,跑到厉正跟前,指着杜白凤叫道:“那婆娘用甩手箭杀了老九,帮主,快下令杀了他们,为老九报仇!”

厉正脸色铁青,举起手却又放下,对方君欹道:“方会主,咱们之间又添了一笔血债!可本座不为已甚,”一顿,抬手指着院墙和前后屋脊上的人影道:“你们可看清了,那上面是知府大人从守备营中派来的五十名弓箭手和五十名强弩手,个个都有百步穿杨的本领,如今你们已是瓮中之鳖,能挡得了几轮箭雨!本座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好好商量商量,若是束手就擒,本座念在江湖同道的份上,或会放你们一条生路,若是负隅顽抗,本座一声令下,让你们顷刻之间变成刺猬!”

其实,刚才闻知“九虎”肖十八丧命,厉正心中大怒,立时便要发令进攻,但转念一想,方君欹武功高强,那张乾和杜白凤也非庸手,虽有百张弓弩助战,也难保一定能伤得了他们。所谓困兽犹斗,若是拼死相搏,已方虽然人多势众,最终必然获胜,但肯定会伤亡惨重。如今他手下的“十虎”只剩下“五虎”,如再折损一二,今后无论在江湖上,还是在贾曲皓、蔡京的面前,都少了争功谋利的本钱。再想到自己与东城会争斗多年,今日好不容易取得了绝对胜势,将方君欹和他手下仅存的两个会主诱进了陷阱,已是插翅难逃,这胜利的果实着实来之不易,自当细细地品尝。于是,他怀着猫戏老鼠般的心情,连哄带吓,欲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果方君欹等人真的束手就擒,他却绝不会放其生还。

(十)

见到张乾和杜白凤冲进院中,方君欹心中暗叹一声,看来今日东城会要全军覆没了。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在外面引开黄虎帮的高手,以便方君欹突进内院救出叶天,想必是听到后院的打斗声,知道方君欹中了埋伏,便冲进来救援,却与自己一同陷入了重围。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日之事已不可为,待会动手时,你二人一定要跟紧了我,咱们冲出去!”待二人来到身边,方君欹低声道。

张乾点点头,道:“会主,我已发出了烟花弹,会中兄弟很快就会赶来救援!”

“只怕来不及了,再说那强弩不好应付。”方君欹摇摇头,又对杜白凤道:“记住,千万不要恋战!”

杜白凤却笑道:“只要跟着三哥,我们杀他个三进三出又如何,何况我已捞了个垫背的了!”

东城会中的众兄弟都称呼方君欹为会主,唯有杜白凤一直称他为三哥,因为方君欹在家中排行老三。其实会中人都已看出,杜白凤年近三旬不谈婚嫁,一腔情丝早已系在了方君欹的身上。而方君欹的妻子当年生下女儿不久,便患了重病不治身亡,他因会中事务繁忙一直未娶,对杜白凤的心意更似懵懂不知。

“白凤妹子,会主说得对,只要冲出去,一切都有希望!”张乾沉声道。

“厉正,你把我义弟怎么样了?”方君欹踏前一步,把张乾二人挡在身后,高声道。

“呔,你站住!”见方君欹向前走来,厉正连忙喝道:“再前行一步我就下令放箭!”

这老贼确实精明!方君欹心道,若仅凭厉正和他手下剩余的“五虎”,己方三人有六成把握能够冲出重围,但那守备营派来的一百名弓弩手却是极大的威胁。强弩是宋朝步兵中最为犀利的武器,曾在对辽作战中发挥过巨大的作用,杀伤辽兵无数。方君欹知道,澶州守备营的弓弩手都经过专门训练,并且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而强弩更是能破内家真气的利器,只要中了一箭就无再战之力。他原想趁说话之机,不知不觉地接近厉正等人,突然动手,只要双方缠斗在一处,那弓弩手自然不敢射弩放箭,不料厉正老奷巨猾,一眼就识破了自己的图谋。想到这里,他抬头向对面厅堂的屋脊上扫了一眼,心中忽地一动。

“方会主说的是叶天吗,”见方君欹停下脚步,厉正“哈哈”笑道:“你放心,他如今是本座的贵客,好酒好菜伺候着呢!只要你们束手就缚,本座马上安排你们见面!”

“成海客呢,他又如何?”方君欹向后退了一步,又缓缓地道。

“成海客么,嘿嘿,他可是位识时务的好汉,为本座立下了大功,待此间事了,本帮的‘虎爷’之位可是为他留着呢!”厉正得意地笑道。

“成海客对我东城会一向忠心耿耿,你一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逼他做下了这等卖友之事!”方君欹怒道。

“哼!成王败寇,方会主此时说这等话,未免太过无知!”厉正摇摇头道:“商量好了吗?是战是降给个痛快话,本座可没有多少耐心!”

方君欹已退回到张乾和杜白凤的身前,低声道:“从东边巷子杀出去!”说完,一转身,便向东边院墙的豁口处扑去。

厉正反应十分迅疾,方君欹等人稍有异状,他便立刻高声喝道:“放箭!”然而,前后厅堂和院墙上的弓弩手均是毫无反映,他一愣,又连声叫道:“放箭,快放箭!”却仍然毫无动静。

转眼间,方君欹三人已冲到了院墙的豁口处。“八虎”薛豹带着十多位总堂守卫正守在那儿,立即冲上前来拦阻。薛豹对上方君欹,迎面一拳打来,方君欹不闪不避,左手拨过,发出“淙淙清泉下月潭”的阴柔内功,右掌一式“推窗望月”,正打在薛豹左臂断折处,疼得他“哇哇”怪叫,向后退去。与此同时,方君欹的耳后传来“啪”的一声响,却是厉正飞身赶来,见到薛豹遇险急忙发出第二颗铁胆,却被张乾用单刀挡飞,单刀也断成了两截。薛豹向后刚退出一步却突然一顿,口中的怪叫声戛然而止,双手乱舞着翻身倒地,咽喉上横贯着一枝五寸长的短箭。

薛豹刚一倒地,厉正与刁昆等人已扑到跟前。厉正目眦尽裂,一掌向杜白凤打去,杜白凤侧身一闪,单钩一扬便向厉正的手掌撩去,谁知厉正并不躲闪,忽地变掌为拳,砸在钩杆上,一股大力传来,杜白凤手臂一酸,把持不住,单钩脱手而飞。厉正脚步一错,右掌拍出,大力金刚掌已将杜白凤的左右退路全部封死,任她身法如何灵活也无法躲开。而此时,刁昆和邵一飞正与方君欹战在一处,朗兴则缠住了张乾,两人谁也无暇出手相救。眼看杜白凤就要伤在厉正掌下,千钧一发之际,从前厅后门和右边的院墙上忽然同时窜出两人,闪电般地扑来。右边一人腾身跳到空中,挥拳向着厉正的头上打去,拳法全无章法,胸前空门大开,但却疾如迅风,力道十足。厉正一惊,急切间收掌回击,“卟”的一声,蓄满十成真力的大力金刚掌打在那人的胸腹处,将那人打飞了出去。左边一人速度更快,前厅后门距此足有五丈多远,但那人只一腾身,几乎与右边之人同时跃至,右掌探出,拍向厉正的后心。厉正刚将右边之人打出,听到后面风起,知是有人袭来,他不及躲闪,危急之中身体向前一仆,那人手掌拍中,掌力已消减了大半,但厉正依然胸中气血翻涌,张嘴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谁知那人仍未放过,身随掌进,倏地团身一蜷,已到了厉正右侧,右腿探出,对着厉正的丹田挑去。

然而,正在此时,场外忽然传来两声尖厉的惊呼声:“爹爹!”“爹!”第一声是少女所发,第二声却是男童之声。

喊声传来,那人蓄满内力的右脚堪堪挑中厉正的下腹,闻声急忙收功,却已来不及了,脚尖仍从厉正的丹田处拂过。厉正挣扎着坐起身,“哇”地又吐出了一口鲜血。而先前被厉正一掌打飞之人,本已昏死过去,闻声后竟苏醒过来,在地上拼命地扭动着身子,向喊声处张望。

异变陡生,场上激斗的众人个个吃惊,齐齐收手看过来,才看见被厉正打飞之人竟是成海客,而打倒厉正之人却是叶天!

这时,几个人冲进场中,前面是厉伊人,见到厉正血浸衣襟、面色灰白,她吓得面无血色,扶着厉正的身体连声高喊:“爹爹,爹爹!你没事吧,伤的重不重?”又抬头向着众人叫道:“你们谁有药,快拿来,给我爹爹治伤!”刁昆等人连忙跑过去,方君欹和张乾也未阻拦。

另一边,一位中年妇人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跑到成海客身边,一左一右抱着他放声大哭。东城会几人和叶天也同时掠了过去,杜白凤拉起中年妇人和男孩,方君欹扶着成海客坐起来,一手把住他的腕脉,欲把真气输过去,成海客吃力地摇摇头,道:“没用了,会主,让我……说……说几句话。”

方君欹脸色黯然,收回手道:“七哥,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兄弟们能做到的,定然万死不辞!”他刚才探脉,知成海客心脉已断,神仙难救了。

“会……会主,海客没有做……对不起会……会中的事……”成海客断断续续地道:“会……会中秘密……我……一点没……没说。”

方君欹点头道:“我知道,我们都知道,是厉正抓了嫂子和侄儿要胁七哥,我们一定会找他算这笔帐的!”

“他……他已有……报应了!”说到这里,成海客的嘴角露出笑意,忽然身体一阵抽搐,口里涌出了大股鲜血,方君欹连忙伸掌抵住他的后心,将真气渡了过去。

成海客吐完血后,脸白如雪,或许是回光返照,精神忽然好了起来,说话也流畅了,轻声叫道:“白凤妹子,你过来一下。”杜白凤连忙走过来,蹲下身子。成海客伸出右手抓住她的一只手,又伸出左手抓住方君欹的一只手,轻笑着道:“会主,你可知,白凤妹子心中有你?”

方君欹一愕,看向杜白凤,杜白凤的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转过头去不敢看他。方君欹心中明白了,道:“惭愧,是兄弟太过愚钝!七哥放心,一定不让你失望!”

成海客吃力地把两人的手向一处拉,方君欹和杜白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张开手掌,握在一起。

成海客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般的笑容,但随即敛去,转头看着叶天道:“叶将军,我妻儿蒙你所救,可我却差一点害了你!无法报答了,给你磕几个头吧!”成海客慢慢地抬起右手,屈起四指,大拇指向着叶天弯了三弯。

叶天忙俯身上前,轻轻按住他的手,道:“那是无奈之举,我不怪你。七哥是方大哥的好兄弟,也是我的好兄弟!”

“好兄弟……对,好……好兄弟……”成海客嘴角噙着微笑,慢慢地转着头,目光从方君欹、张乾和杜白凤的脸上依次巡过,口中喃喃,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突然头一垂,再也没有了气息。

(十一)

方君欹长叹一声立起身,忽觉有人在轻轻地拉自己的衣角,一个稚嫩的声音怯怯地喊道:“爹爹。”他低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女儿娟娟,顿时惊喜若狂,弯腰一下子把她抱起来,道:“乖女儿,爹爹对不起你,让你吃苦了!”

娟娟被厉正掳去后,方君欹心如刀扎,但先是陪同叶天进京送密札,后又处理东城会的危机,一直未能抽出身来设法营救,每每念及,心中都是十分愧疚。此时,他抱着失而复得的爱女,亲了又亲,道:“乖女儿,是叶叔叔救你出来的吗?”他想这位义弟真是好本事,身中毒药陷入囹圄,却反倒成了奇兵,关键时刻脱困而出,不仅无声无息地解决了威胁最大的弓弩手,还将自己的女儿救了出来。

不料,娟娟摇摇头,用手向那边一指,道:“是伊人姐姐抱我出来的。”

方君欹看过去,却见厉伊人飞一般地扑过来,冲到叶天身前,厉声道:“叶天,你好狠的心,竟然打伤了我爹爹,我……我和你拼了!”说着,挥拳向叶天打去。叶天闪身后退,厉伊人紧追不舍,拳打脚踢,叶天只是躲闪,却不还手。一旁的杜白凤见了,认为叶天是不愿与女子动手,便冲上前举掌打去,不料却被叶天拦住,道:“不要伤她!”

这时,院墙豁口处忽然“呼啦啦”地又涌进了一群人,与黄虎帮的帮众们激战起来,张乾喜道:“我们的人到了!”那边,邵一飞和孙金虎已扶着厉正站起身来,厉伊人恨恨地一跺脚,跑了回去。

场中的局势已然逆转。东城会这边有方君欹、叶天、张乾和杜白凤四位高手,会中近百名精英好手也都赶到了,而黄虎帮那边,倚为利器的官军弓弩手已全被叶天点穴制住,弓弩尽毁,武功最高的帮主厉正身负重伤,余下的“四虎”远非方君欹、叶天等人之敌,帮众人数虽多,但武功低微,双方优劣分明,胜负已分。

方君欹放下女儿,向叶天等人看过去。

“三哥,机会难得,下令将黄虎帮灭了吧!”杜白凤道。她这半年来受尽了黄虎帮的打压,此时能快意恩仇,自是不愿放过。

张乾点头道:“对,扫庭犁穴,除恶务尽!”

叶天却若有所思,半晌不语。

方君欹看着他问道:“贤弟意下如何?”

叶天沉吟着道:“若论往日恩怨,就此灭了黄虎帮并不为过,但小弟却有一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君欹道:“都是自家兄弟姐妹,当然无话不谈,贤弟尽说不妨。”

叶天道:“小弟曾听诸位说过,黄虎帮当年也曾做了许多好事,只是自厉正投靠贾曲皓后,贪恋富贵,才犯下了诸多恶行。如今,厉正受我一掌一脚,功力大损,估计三五年内难以恢复,‘十虎’也被我们杀了‘六虎’。此外,是厉正的女儿厉伊人仗义相救,我才得以脱困而出,及时解决了弓弩手。”

叶天顿了一下,又道:“其实这些尚非主要原因,大哥和诸位成立东城会的宗旨,就是抗击外寇,保家卫国,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宋金迟早会开战,若是在内战中消耗了自家力量太过不值了。我想,只要黄虎帮不再作恶,能否留下他们,或许将来还能多杀几个金狗!”

叶天说完,双目炯炯地看着方君欹等人。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未说话。

过了半晌,张乾先开口道:“叶贤弟说得有道理。”

“话是有理,但我东城会众多兄弟被杀,还有成七哥的仇就算啦?”杜白凤心犹不甘地道。

方君欹低头沉思着,见众人都看着他,抬头道:“贤弟高见确非我等所及,我们与黄虎帮虽有仇隙,但都是大宋子民,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是,我们也杀了他们许多人,如何能让他们也放下仇恨、化敌为友呢?”

“大哥若是相信小弟,此事让我来做。”叶天道,又向几人低声说了几句。

方君欹看了看张乾和杜白凤,见俩人已无异议,便道:“好,此事全凭贤弟做主。”转身对着激战正酣的两边帮众喊道:“东城会的弟兄们暂且住手,我义弟有话要说。”双方人群立刻罢战住手,各自退到一边,齐齐向这边看过来。

叶天上前几步,高声道:“厉正帮主和黄虎帮的好汉们,你们奉蔡太师之令,要夺取我身上的一件东西,可知道那是什么?我现在告诉你们,那是我大宋密探用性命在金国盗取的一份金廷议事密札。”当下,他从空空儿盗密札、雁门关刘大钺将军血战身亡、太原府经略贾曲皓通敌诬陷自己,一直说到送密札进京、尚书府遭围攻和太师府遇险。最后道:“那密札里有一个惊天大阴谋!金廷谋划了一个‘驱虎吞狼’连环计,第一步联宋灭辽,让我大宋帮他金国攻打辽国,借以消耗大宋的力量。第二步灭辽后乘势伐宋,侵占中原。那贾曲皓投靠了金国,想借女真鞑子的势力当儿皇帝,而蔡京、高俅等人沽名钓誉,只贪眼前利益,都怕这密札被圣上知晓,想毁了它。诸位都是大宋的子民,难道甘愿为虎作伥,将来当亡国奴吗?”

叶天的话义正辞严,又用内功发出,锵锵然金石之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如春雷乍响,澶州城中有半数的人闻声惊醒,虽不明究里,但都知道黄虎帮总堂里发生了大事情。

叶天说完后,方君欹转身向着厉正道:“厉帮主和几位当家的,贵我双方几番内战,互有折损,刚才我义弟说了,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大宋儿郎,今日便把往日的恩怨揭了,此后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日后金虏犯境,我们再把拳脚打在女真鞑子的头上,如何?”

刁昆、郞兴等人都看着厉正。那边的黄虎帮众中不知何人带了头,齐声喊了起来:“和!和!和!”厉正原先并不知道那密札的内容,此刻听了叶天所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半晌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老二,老六,你们看着办吧。”

刁昆看看郞兴和孙金虎,俩人点点头,刁昆转过身,向方君欹抱拳施了一礼,道:“方会主,叶将军,我们帮主说,过去受奸人蒙蔽,做了一些对不起贵会之事,实是万分羞愧!既然方会主和叶将军高节大义,不昝既往,愿与我帮和平相处,自是莫大恩德,敢不从命!在下代我家帮主和帮里的千名弟兄们谢过了。至于其他善后事宜,一定择日办理妥当,不知可否?”

江湖中虽然讲的是道义,但最终决定胜负比的还是拳头。此刻,厉正、刁昆等人也只有低头认输一条路可走了。

“好,明日午时,我们在‘栖凤楼’恭候大驾!”方君欹一拱手,弯腰抱起娟娟,对叶天等人道:“走吧,夜深了,我乖女儿困了。”

叶天等人随后便行,忽听一声呼喊“叶……叶将军!”叶天回头看去,只见厉伊人站在那边,两眼哀怨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他心中一怔,想到这姑娘对自己有恩,自己却打伤了她的父亲,但当时双方生死相搏,正是听到她的喊声才脚下留情,散去内功,不然厉正不死也会功力全废。他等了片刻,见厉伊人只是看着他不说话,方君欹和张乾等人已走的远了,便向厉伊人拱手道:“大小姐请多保重,将来若有机会,叶某定会报答援手之恩,告辞了!”说罢,大步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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