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人至今还记得从前的那场盛事。
大殷朝开朝百年,其间十几年的繁盛光景如昙花一现匆匆而过,转眼便是盛极而衰,到如今皇廷的奢靡无度更是致使了民间的厚嫁成风。
然而就因为这混乱的风气,反倒是让这几年间的商贾发展得愈发繁茂。
江南富庶,越州徐家更是为其中翘楚,有膏粱百倾、商户万铺,相较之下,有多少内里只是廉价稻草的勋贵苦撑着一副锦绣皮囊。
但无论赚多少钱,士农工商,商人从古至今便是最末等。
于是便有了七年前越州人眼里的那场盛事,那年,徐家姑娘带十里红妆乘船北上,漫天的红色从徐府门口一路铺到码头上晃花了多少人的眼,那风光月霁的新郎又惊醒了多少少女的梦。
可抛开这层层叠叠令人惊叹令人艳羡的外表来说,在上层者的眼里,这场盛事不过是一场下了档次的联姻,通俗来讲,也就是变相的官商勾结,在那些明眼人眼里,他们能看到的都是徐家嫁了姑娘之后日进斗金的盛况。
而因厚嫁成风,各地陪不起嫁妆一出生就溺死的女婴数不胜数,自然而然,会有人去搜罗这些女婴,反正这些女婴大部分都不如他们一顿吃食来得值钱,再养到一定年岁,从中挑选出年纪尚小就可窥美貌的女孩儿,成为自己家族或轻或重的旁支中的一员。
徐家更是一绝,前脚把他家这一辈唯一一个姑娘嫁出去了,后脚就接回了说是他家的表姑娘虞姒,也不知道表了多少表。
虞姒,虞姬的虞,褒姒的姒,要么做倾国倾城的美人,要么做祸国殃民的妖姬。
有好事者听其名大笑三声,做出了如上解释。
此时,这话里的美人妖姬正坐在镜前,专注地看着手里捏着的春卷,铜镜华丽,倒映出的面容尚显稚嫩,眉梢一点红痣,映衬在额角的伤之下,女孩家伤在脸上的伤最是要命,可她却半点没损属于少女的娇俏风情,反而为其添上了些许病态的柔弱。
只因她那张脸太美,也太艳,尚显的青涩都无法为其的姝色掩盖一二。
且不论这名字如何,她这张脸当真是对得起她这个名。
虞姒捏着手里的春卷,也不吃,只是看着眼珠子也不动一下,看得温热的春卷都冷了手指上都浸满了晶亮的油渍,她的视线才微微转动,转向了另一边放着的皇历上。
平启十二年,除夕,立春
长长的几列字,虞姒仅将这九个字记在了心上,面上无甚表情的想:原来是立春啊。
不论外边的人怎么说,徐家的后院比一般小富人家的都要干净冷清,徐家老爷已逝世很久了,留下徐老太太与二子一女,都是嫡系,曾经的红颜知己断的断死的死,最终在床前送他走的只有徐老太太一人,现在徐家大爷当家,徐家大爷三十有二,至今还未娶妻,据说早年间还与一姑娘差点传出一段佳话,最终依旧不了了之,到现在连个妾也无;徐家二爷神神叨叨地整天不着家,唯一能管事又主持中馈的徐老太太常年住在山林寺庙中修身养性,由下人每到一定日子上山,将徐家的大小琐事禀报给她。
同年龄段的娇小姐们,再没有一个人的日子过得比虞姒还清闲无聊了,不用每日晨昏定省,也不需要每日侍奉左右,琴棋书画学不好没关系,绣花绣不好也没关系,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检查关心。
如非必要,徐家的两位爷根本不会踏入后院,如非必要,指的是必要的时刻,在徐家的两位爷看来,人不死就没有必要的时刻,人死了,就更没必要了。
到底她只是表姑娘,不是亲妹妹。
徐家人对虞姒的态度真是没外人眼中那么上心,至少虞姒醒来这四个时辰里没见到半个算得上主子的人影,反是药材和补品跟不要钱似的如流水般源源不断地送入她的房内。
本来徐家就不差钱……
虞姒已经死了,她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死了,可一睁眼,镜中的自己最多是豆蔻之年。
虞姒觉得她可能是死的时候脑子不太清醒,导致她过了忘川河,却忘喝了孟婆汤,又走错了奈何桥,才会没有去再次投胎而是重回了年少。
连蒙带猜地大致想明白了这些事,虞姒终于将手中的春卷放下,她久在窗前寂坐,半开的窗扉间,有细细小小的花骨朵伶仃孱弱又颤颤巍巍地探进屋内,好似在等坐于镜前的少女嫣然一笑,便为之悄然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