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恩典给了,小的宽限皇帝便是吝啬了,林玉陪着皇帝用过午膳回府,前脚还没站稳,后脚就有内侍来宣旨了。虽说是太后的懿旨,林玉又如何不知是皇帝搞得鬼,她也是纳闷,这每日国事繁忙的,他为何抽出时间同她个小丫头周旋?若说皇帝是中意她,她是不信的,即便有喜爱,最多不过三分,皇帝这行径,实在是蹊跷得很。
疑惑归疑惑,这懿旨还是要遵从的。林夫人先是阿弥陀佛拜了又拜,而后又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张罗着给林玉收拾随行之物,恨不能把这一座府邸都给林玉带了去。林玉暖在心里,却忙拦住了,只让带些紧要的物件,道如此大阵仗难免被人家说嘴。林夫人拍了拍额头,道:“瞧我这忙糊涂了,还不若我们阿玉明白。”说罢,就扶着梁溪去安排了。
林老爷话虽不多,林玉却也瞧得出他眼中格外不舍,不由上前挽上自家爹爹的手臂,柔声道:“爹爹无须忧心,女儿此次进宫只是去陪伴皇太后,比起选秀入宫已好上许多。况女儿也不是小孩子了,同人相与之道多少也了解了一些,女儿定当处处谨慎,勉力自保。”
林老爷眼眶微红,唇紧抿作一条线,拍了拍林玉的手背,重重点了点头:“万事小心。”
“女儿记下了。”
日落时分,林玉带上初九,登上了入宫的辇车。许是第一次见识皇家气派,许是被府上离别氛围所感染,许是对未来宫中生活的恐惧担忧,平日里喳闹的初九竟也难得安静了一路。车队行至城门,有短暂的停留。林玉轻轻推开帘布,最后一抹斜阳正打在宫城城楼之上,绛色的城楼,铜色的门钉,金色的琉璃瓦,恰有三五只乌鸦悄然飞过。
收回视线,林玉微微转头瞧向一旁的初九,初九正回视她,目光里有些不安与茫然。林玉微微漾开一抹笑,一手盖上初九微微攥紧衣裳下摆的手背,道:“初九莫怕,有小姐在,我会护着你的。”
初九似懂非懂地微微点头,小声却似下了什么决心回应林玉:“初九也会拼命保护小姐的。”
林玉唇角的弧度渐张,贝齿蕴光,温语道:“好。”
林玉虽是承着太后的懿旨入宫的,却并未被安排在太后的来仪宫,反倒是座单独的宫殿,名作红李宫,林玉独居偏殿,但这偌大的宫中并未住有他人,便好似她独居一宫般。因太后暂往京郊行宫,皇上正与臣工议事,林玉便先被引去了红李宫。
林玉与初九主仆二人到达时,殿外已候着二宫女二内侍共四位宫人,与林玉请安。那领路的内侍同林玉交待了事务,便告退离去。
今日为候着入宫,林玉并未午休,又折腾这一遭,林玉此刻一歇下来,便着实有些困顿了。只是她担心皇帝议事结束会召见与她,因而努力撑着不敢小憩,倒是殿中的宫人颇有眼力见儿,圆脸的宫女上前柔声劝道:“小姐若是乏了,不若换了常衣,在一旁榻上小憩片刻。皇上每日未时二刻与大人们议事,必得须得两个时辰,如今才不过半个时辰,小姐睡会也是不妨事的。”
林玉十分心动,却又有些犹豫,她不由眼巴巴望着眼前这唤作潇潇的宫女,说得话虽是:“这……不大好吧?”语气却是十足在说:快说好!快说好!
潇潇忍俊不禁道:“小姐就安心睡吧,婢子们替小姐盯着呢!”
得到如此肯定的答复,林玉终究抵不过生理需求,换下为了入宫而穿的繁琐宫装,着了件杏色常衣,因着要午歇,便是连外头的衫子都未着,散了发,迷糊糊就奔着竹榻去了。人才一挨着绣枕,便是黑甜地睡了过去。
景熙帝来时,便是瞧见个睡得香甜的小人儿,脸儿因着熟睡红扑扑的,檀口半张,发髻未绾,两只白嫩嫩的手抓着身前一团锦被,拥在怀里。
殿中的婢女们未料到皇帝这般早便结束了议事,慌忙上前请安,不待唤醒林玉,便是被皇帝挥一挥手,都挥退了下去。
景熙帝定定瞧了林玉一会,忽而失笑摇头,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提前结束了议事巴巴儿赶过来,这小丫头却是在呼呼大睡。景熙帝愈想愈觉得哭笑不得,却又不舍得将林玉唤醒,索性坐到一旁,拣了桌上一本书册来读。
只是景熙帝没想到,这丫头也忒能睡些,自个足足等了她一个多时辰,天都擦黑了,却都未见林玉有转醒的迹象。一个坏主意浮上心头,景熙帝也顾不得行径是否有失身份,撂下书册,踱到竹榻一侧,俯身抬手,便是捂住了林玉的口鼻。只那手感温软滑腻,倒是叫他不由得有些失神,待察觉到手下的人儿开始挣扎,才回过神来。
只见手下的女子蹙起了眉头,哼了几声抗议。景熙帝玩心大起,非但没有松手,反倒更捂紧了些。
林玉在睡梦中,忽觉气息不畅,不由自沉睡中转醒,迷迷糊糊中只觉脸上似是压了什么东西,抬手去推,却是一片燥热软实。眸子半开半合间,恍惚见到榻前是个黑影,屋中光线不足,一时倒是看不清黑影是何人,只是他捂住自己口鼻,不似好人,不由有些惊怕,一面挣扎着坐起身,一面更加用力去推捂住自己口鼻的手。
挣扎间,那黑影倏地松开了手,林玉乍然得到自由,一面大口喘了几口气,一面张口欲唤初九几人。不想她还未开口,那黑影倒是先出了声:“来人,掌灯。”
唉?这人怎么先唤人进来了呢?若是歹人,应该不敢这样做吧?这么说的话……忽然觉得那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皇上?!”
潇潇与珠珞儿应声进得屋中,依次将屋中烛火点亮,初九跟在后头,先是依着宫礼给皇上请了安,而后小心地走到林玉身旁,低声耳语道:“小姐,婢子服侍小姐更衣吧。”
林玉闻言,先是转头瞧了初九一眼,这什么情况?平日在林府时,这小丫头可没见这么规矩,怕不是自己睡觉时,初九被潇潇她们“急训”过了吧?勉强忍住笑,林玉点点头,身形方动了动,才想起皇上还在眼前儿,忙又补一句:“皇上,您是先忙您的?还是稍稍坐会?我……”话还未说完,突然感觉到身侧初九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袖,才意识到话语中的不妥,忙改口,“臣女失仪,请皇上容臣女暂退整理。”真是睡昏了头啊,果然午觉要及时睡,这就是大脑得不到及时休整的后果,林玉在心里哀嚎。
皇上唇边噙着抹玩味,挑眉点了点头,转身坐到近身一张椅子上,显然是要等她出来。
因着方才说错了话,又见皇上这莫名令人有些发毛的表情,林玉不由咽了咽口水,有些僵硬地转身,由着初九搀扶着进了内室,潇潇与珠珞儿二人也一并跟了进去。林玉张了张口,本欲拒绝,想到坐在外头那人,不由将话又咽了回去。
皇上大人等在外头,三个丫头自然手快脚快,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将收拾停当的林玉推,额,请了出去。
林玉顶着一身行头,有些不大乐意,虽然这身已比入宫时那身轻便了不少,却仍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她的行动,只是在一见到皇帝时,又马上换上了一副完美的笑脸。
景熙帝上下打量了林玉几眼,道:“这身春绸料子是江南府新进的,那日回宫恰好呈上来,我就给你留了两匹,你穿这颜色不错。”
这个皇帝,真是没两句就要明示暗示一番,林玉心中腹诽,口中却是谢着恩。只是她大约脑子还未清醒透,嘟囔出一句:“皇上,在宫中,每日都要这般隆重繁琐地装扮上么?”
景熙帝一怔,不等出口,就听林玉有些慌忙地摆手道:“臣女没睡醒,皇上听听就不要当真了。”
景熙帝笑着起身,走近林玉身旁,道:“你不用。”继而擦身而过,朗声吩咐,“传膳。”
皇帝的晚膳自然不会是一般的程度,只是皇帝用膳规矩大,林玉虽然对每样菜品都很感兴趣,却不得不随便吃吃自个盘中的,因着吃得慢,虽然不比在府里用的多,却也渐渐吃不下了。
平平稳稳送走了皇帝,林玉才算松了口气,转身瞧见拍着胸口的初九,不由笑道:“怎么?吓着了?”潇潇与珠珞儿闻言,也一同瞧向初九,初九被几人盯着,小脸儿微红,嗫嗫道:“皇上自然不吓人,只是头一次见着皇上,现在还像是做梦一样。”
几人笑了一会,林玉令潇潇与珠珞儿自去做事不用管她,只留了初九在身旁,就剩二人了,初九倒是比先前放开了些,但到底不在府中了,也不似在家时那般活泼。
林玉拣了本从家中带来的话本读,小半个时辰过去,抬眼见初九在一旁做绣活儿,屋中烛火大亮,却甚是空旷,不由撂下书册,发起呆来。
这古代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电脑,也没有形形色色的现代娱乐,原来在家时,她多少还能自由些,找些乐子,如今在宫里,简直和坐牢没有多大区别。她是宅,可她做宅女的时候可做的事情非常多,却不包括对着烛火数头发丝儿这一项啊!
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郁闷,林玉不由捂住脸,哀嚎起来:“初九……我好无聊……”
初九听见自家小姐唤,忙撂下手中活计,上前询问:“小姐这是怎么了?无聊……是什么?”
林玉拿开手,扭头望着初九,撇嘴道:“就是很枯燥、很无趣、很烦恼,我不想待在宫里了。”林玉腮帮子鼓鼓,趴在小桌上,神情分外哀怨。
初九有些无措,小姐平日里虽是总爱寻自个开心,有时也会做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事,可从没这般无章法过,莫不是当真被这皇宫困得受不住了?
“小姐,这……这入宫是太后娘娘的旨意,怕,不是想出去就出得去的。小姐若是实在觉得无趣,我,啊!婢子替小姐寻些逗闷子的物事?”初九小声哄道。
林玉被初九逗乐了,坐直身,虽还有些悻悻的,却扯出点笑意道:“好了,只有咱们俩在,什么婢子不婢子的,这些……是潇潇她们教你的?”
初九见自个小姐注意力转开了,忙点头道:“是是,小姐歇息时,潇潇姐姐与珞儿姐姐指点的,姐姐们说,这宫里头可不能跟贵人们‘你’呀‘我’的这样说话,要吃罪的。”
“是啊,这宫里头都是贵人,本就行动不自由了,往后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了,当真是没意思。”林玉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我也没什么心思了,这就睡吧。”
初九可谓是与林玉同病相怜,是而此刻她也分外能理解林玉的心情,便也没做劝慰,径直服侍林玉洗漱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