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龙因莫绿的那一抹笑容，兴奋不已，浑然忘我地干起活来，竟不觉劳累。他终于能够明白当年周幽王为何会为了褒姒一笑而亡了国家，只因佳人一笑远胜江山如画。
莫绿暗暗嘲笑着韩龙，她坐在绿绮琴前信手弹了几曲小调，偶尔抬眼看了看韩龙大汗淋漓的样子，含笑着摇了摇头。
“可以了，今日便到此为止，我们回去吧。”莫绿抱起绿绮琴，准备离开了。
韩龙又认真检查一遍自己移栽的幼苗，确认完好无误后，便笑道：“走吧！”
莫绿瞄了韩龙一眼，道：“你愿不愿意随我去一个地方？”
韩龙喜上眉梢，连忙道：“愿意，太愿意了，我们走吧！”
“我还没说是什么地方呢！”
“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地方不敢去！”
莫绿白了韩龙一眼，道：“油嘴滑舌，不带你去了。”
韩龙双手叉腰，毫不在乎地说道：“你若不带我，我就跟着你去，两条腿长在我身上，这你可管不了。”
莫绿不屑道：“想去就随你好了，地点就在三玄坡，反正我也不指望你能听懂清谈。”
“呃……清谈？”韩龙感觉好像有谁说过“清谈”二字。
莫绿见到韩龙的表情，撇了撇嘴：“你不知道清谈吗？”
韩龙陡然想起了当日在皇甫村皇甫谧在介绍何晏时提及过“清谈”二字。他润了润嗓子，道：“近来清谈之风盛行，我如何不知。虽然我从未去过你口中的那个‘三玄坡’，也没听过玄学家的清谈，但是说起玄学家，夏侯玄和何晏我还是十分熟悉的。”
“真的吗？”莫绿一扫脸上的阴霾，满怀期待地问道：“那么依你所见，不知今日平叔的开题会是什么呢？”
韩龙心中暗暗叫苦：“我都说了只认识夏侯玄和何晏，谁晓得你那个平叔是什么人！”
韩龙装模作样回答道：“平叔这个人我并不十分了解，不好断言他会如何开题。”
莫绿拉下脸来，鄙夷道：“哼，骗子！”
见莫绿不悦，韩龙连忙解释道：“玄学家那么多，我是真的不认识那个叫平叔的，你可以问我关于夏侯玄，或者何晏的一些问题，我一定对答如流！”
“不必了！”莫绿冷冷地说道：“何晏表字就是平叔，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我再问也是白问！”
韩龙狠狠地咬着下唇，他恨不得把何晏捏成一团踩在脚底，暗骂道：“杀千刀的何晏，你什么时候开题不好，偏偏今天开题！”
“既然你什么都不懂，那我今日便带你去见识一下清谈的魅力吧，他们论述的事物光怪陆离，但是很有意思呢。”莫绿神秘一笑，又问：“你可知‘三玄坡’的由来？”
韩龙想起了皇甫谧对于三玄的解释，装模作样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三玄指的是老庄之学中的《老子》、《庄子》和《易经》。三玄乃玄学家必修之物，以此做名倒也在情理之中。”
“咦？”莫绿显得有些诧异，兀自沉思着。
韩龙见莫绿如此情状，心中也觉得奇怪，问道：“怎么？我回答得不对吗？”
莫绿带着几分委屈的语气说道：“我还道三玄是指屯无之境、鼎有之境、幽摛阴阳之境，这三种境界。莫非是我猜错了？”
韩龙摸了摸下巴，道：“哦？屯无、鼎有、阴阳幽摛，听上去有点意思，不知这三种境界有何区别？”
莫绿展现一个大家的姿态，微微仰首为韩龙解释道：“清谈分为三个流派，贵无论、崇有论和阴阳论。屯无之境是贵无论者追求的最高领悟，贵无论认为世间万物皆是从无到有而生的，以无为本；鼎有之境是崇有论的最高领悟，认为世间由一而生，如种子萌芽，生长万物；至于幽摛阴阳之境，认为世间万物由阴阳而生，凡事皆以阴阳论之，由夏侯玄所开创的新流派，这个流派目前只有他一个人。”
韩龙想起了当日夏侯玄和玄际禅师的对话，总算领悟到他事事提及阴阳的本意。
“阴阳论之说总觉得太过牵强。”韩龙若有所思道。
莫绿赞许地看着韩龙：“你也这么觉得吗？很多玄学家认为阴阳论的创立画蛇添足，标新立异，难以为人所接受。我每次听夏侯玄的讲述时也总觉得怪怪的，似乎他对玄学的理解过于偏执，不过想来夏侯玄也是一个有名的玄学家，阴阳论的创立或许有他自己的道理。”说罢莫绿一个激灵，暗呼不妙，责备韩龙道：“都是你这么多问题，害我同你说了许久，时辰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韩龙撇了撇嘴，心道：“这也要赖我！”
在前往三玄坡的路上，韩龙心中忐忑，毕竟听一群人说一些云里雾里的话是需要耐心的，他自知自己耐心较为欠缺，于是忍不住问莫绿：“不知清谈将持续多少时辰？”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太迟回府，司马夫人定会怪罪的。”
“放心好了，你是客人，夫人他怎会怪罪于你。”莫绿自恃得夫人夏侯徽的宠爱，所以并不担心。
三玄坡上，青草茵茵。玄学家的清谈正在进行，何晏今日轮为开题人，他手中塵尾的尾端系着红绳，居主位；其余参与清谈之人分列两侧而坐，其中以夏侯玄坐姿最正。周边围坐着些许百姓，正在侧耳旁听，不过大多旁听之人只是为了消遣而已。
论题为“水火能否相容”。在此问题上贵无论者与崇有论者持有相同看法，那便是“水火不相容”。而唯一持有阴阳论的夏侯玄则提出不同的意见，他由古籍中的例子作为引申，并将阴阳之说贯穿于其中，以多种例子来说明水火相容的因果。
“……是故，水火不相容之说过于狭隘，它们之间并非不容，以何种方式相容才是关键。由此也佐证了阴阳之说的真实性。”夏侯玄在长篇大论中一直正襟危坐，直到最后才稍稍躬下身。
何晏抚掌而笑：“若非夏侯兄的阴阳论，此题或许无从解答，夏侯兄的一番高论着实不凡。此题之论便到此为止，诸位稍事歇息吧。”
“啊呀！我们来晚了！”莫绿跺脚痛惜道：“好可惜，‘水火相容’的话题我还是很喜欢的。”
韩龙心中喜不自胜，他忍住手舞足蹈的冲动，故作惋惜地说道：“实在可惜啊，今日没能够听到这些有识之士的清谈，夜里难以入眠呐！”他手指着司马府的方向：“不如我们……”
“好，休整完毕！”何晏轻摇面前的铃铛，发出清亮的声响，“第二轮清谈开题！”
“嘻，今日真是好运，还有第二次清谈！”莫绿赶忙坐了下来，专注地听着。
韩龙一声叹息，只好跟着坐了下来。
“话说城南有一处沐家庄，沐家庄中有一女名为沐青，生的是娇柔纤弱，雪肤花貌，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神叫人禁不住想要抱在怀中好好疼惜一番……”
何晏还没说完，只听得夏侯玄干咳两个，何晏意会，便马上回归正题：“某夜，夜色撩人，闺阁中的沐青寂寞难眠，遂启窗远眺，见到了正在夜巡的石仲容。众所周知，石仲容乃是美男子，她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住。而此时又一女子出现在沐青视野中，据称此女身发幽光，步履漂浮，但是由于距离过远，她难以看清其相貌，但是石仲容见到此女竟像失了魂魄一般伫立当场，直到此女消失了身影方才回神。沐青自觉见鬼，遂惊魂失魄，慌忙闭窗并躲在被中，一夜未眠。问：世间究竟是否有鬼怪存在？”
莫绿目不转睛地为韩龙说明道：“玄学家不论事件真假，只论其中所蕴含的奥秘，这才是清谈最为出彩之处！”
韩龙点了点头，但是他心中疑惑道：“沐青看到的不就是鸾姐姐嘛，只是为何她的第一感觉不是见到了仙女，而是见到了鬼怪？”
“毋庸置疑！”夏侯玄首先答道：“世间无鬼！”
有人质疑道：“世间无鬼之论由太初所言委实令人讶异，既有阳间，怎会没有阴间？人鬼相对，正和阴阳之理，不是吗？”
夏侯玄摇头回答道：“你连阴阳之理都未弄清楚，却来质疑我，未免可笑！”他解释道：“老子曰：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即为万物之一，便也遵循此理，既然人为阴阳结合而生，何以称人为阳，而鬼为阴，此皆凡夫愚论！故鬼怪不存于世。”
莫绿低声自语道：“不愧是夫人的兄长，也是见识过人！”
韩龙侧眼看了眼莫绿，心中隐隐自愧，自己什么都不懂，绿儿又怎会喜欢自己。他暗暗下定决心：“既然绿儿喜欢听人清谈，我便努力学好玄学，也好叫绿儿对我刮目相看。渐渐仰慕我，再由仰慕变成爱慕，我只要向司马夫人提亲，此事便成了。以后……”韩龙陷入无尽幻想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