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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一个月过去,这天,上官致远正在画工笔牡丹,章安君来约他,说是发工资了。
青年老师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特别是章安君开始热心资助俞文惠,开销一大,一到发工资的日子总是第一个去会计室。
来到会计室,上官致远一查工资是319.5元,其中班主任津贴是19.5,扣除伙食费56.9元,借条30元,还余232.59元。刚准备去赖天阳那儿时,章敬亭主任说今晚上开会,还让上官致远通知一下俞大寨。
上官致远自从上次不经意和俞大寨闹了矛盾后,在工作上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做事谨小慎微,由于自己是代课,平生第一次教书不想让别人说三道四。这个一(1)班还是让上官致远带得有声有色,班上学生学习的积极性也较高。
姚琬珏自进了上官致远的班后,语文成绩提高很快。其实,这也未必是上官致远的功劳。
上官致远刚领了工资,姚琬珺拎了一大袋水果来了,她一来感谢上官老师对妹妹的关照,二来为曾麻烦过上官老师而表示自己的歉意。和姚婉珺一起来的还有俞文惠和俞晚霞,俞文惠和俞晚霞好像同宗共祖有着血缘关系,私下关系也很好。
她们到上官致远房里的时候,他正继续画那幅工笔牡丹图,打算起名为《国色天香》,桌前的两扇雕花木格窗户打开,祠堂天井上的光亮柔和地洒在那幅图上,房间简陋而素净,在这个古旧而破落的祠堂中,上官致远硬是为自己营造出一方自我消遣的艺术空间。此时,他左手捏着调色盒,右手拿画笔,正醮了粉白涂那鲜嫩的花瓣,由于注意力比较集中,他没有注意到仨人已经到了门口。画画是上官致远从小热爱的,只是没人指导,农村条件所限,他的这种兴趣和爱好被扼杀了。在部队里当文书时曾和老文书学过水粉和国画,而现在有了闲暇,他便每天信笔涂鸦,而那个塑料调色板都是在汉口打工时候买来的。
“上官老师。”姚婉珺实是不忍心打扰,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把水果放在房间角落的一张桌子上。
上官致远抬起头来,视线完全在姚婉珺身上打量:姚婉珺今天居然穿了一条时下很流行的黑色健美裤,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平底软布鞋,上身是短装米白的风衣。由于她发育良好个子又高,身子虽说略显单薄,但衣服基本上能撑起来,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恍惚间,上官致远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米琼,上官致远脑海中浮现出了她的身影,那米白的风衣是米琼在秋季里最喜欢穿的主打衣。眼前的姚婉珺和米琼精气神儿确实有点相像,只是略显青涩稚嫩,和上官致远家里相框的米琼小学毕业照非常接近,活脱脱一个青春少女版的米琼。
俞文惠扎着两个羊角辫,皮肤白皙,一双活泼而机灵的眼睛。她喜欢打乒乓球,她数学老师章安君买了一套新潮的运动衣送给她,人要衣衫马要鞍,原本就生得漂亮的俞文惠更是显得出彩。相比之下俞晚霞的衣着则寒酸得多,在上官致远的印象中她总是那件土气的褪色桃红上衣,显得木讷而拘谨。俞晚霞站在门外,可能今天来的人比较少有点不好意思进来,她不时往里探一下头,又低头掐自己的指甲,似乎在漫不经心的陪着姚婉珺和俞文惠,又似乎是等上官致远叫她进来。“婉珺,你怎么来了?”上官致远放下了手中的画笔工具热情的给姚婉珺打招呼。
姚琬珺看到上官致远的画便张口说:“上官老师给一张我吧!想不到你的兴趣挺广泛的。”她说话时声音悦耳动听,还给人一种不疾不徐抑扬顿挫的音乐感。说完姚琬珺就动手去翻桌上的画。上官致远一直对这个活泼大方个头高挑,普通话比自己还标准流利的女孩有种莫名的好感,此时不由多看她几眼,姚婉珺的这种入时的打扮,其实不管让谁都会多看几眼。他见姚琬珺喜欢这幅国画《国色天香》,便说:“这幅画等我画好送给你吧。”
“老师,那我等会儿来拿吧。我给你买了点水果,放在桌上。”姚琬珺高兴死了,在她的眼中,老师送的东西都是珍贵的。
“你这样客气干嘛,我可是无功不受禄。”上官致远看着姚婉珺那张好看的脸,姚婉珺在老师面前丝毫没有农村女孩的那种拘谨和羞怯。
“老师,你这本书看完了吗?给我看一下吧。”俞文惠刚盯床头上的那本《平凡的世界》说。她其实就是来帮俞晚霞借书的,因为俞晚霞上次没有借到。
听到俞文惠借书,上官致远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答应。这时,姚婉珺也帮着说,老师,就借给她看一下吧。听了姚婉珺的话,上官致远就说拿去吧。
“老师,你好偏心,我上次向你借时,你为什么不给我?”尽管目的已经达到,但站在门外的俞晚霞觉得很委屈。
“是吗?有这回事?”上官致远有点尴尬,他隐约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要不,你们一起看吧,看完了再给我。”
当姚琬珺她们走出上官致远的房间的时候,恰好被天井对面房里的俞大寨看到了。他搞不明白上官致远一天到晚呆在房里干嘛,俞大寨觉得自己除了教学以外再就是打球,要不就回去搂自己的老婆。当他看长得漂亮的姚琬珺在上官致远的房里出来后,他便端着一个茶杯晃悠着到上官致远的房里来了。俞大寨像个特务探子一样把房里和上官致远都看了个遍,都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后来眼睛落在上官致远画的那幅水粉写生风景画上,他多少有点意外,上官致远居然会这种劳什子。
“刚才姚琬珺来干嘛?”俞大寨依然是满腹的狐疑,“想不到上官致远老师多才多艺,很惹这些漂亮女生喜欢的。”
“她刚才来我这里拿本书……”上官致远不明白俞大寨问这个问题干嘛,便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但凭直觉他是来者不善。
“你们该不是搞什么师生恋哩!姚琬珺可是咱们学校的校花哟,她爸可是个开煤矿的老板……”俞大寨带着初三的体育课对初三的学生都比较了解,再说姚琬珺由于来自城市,确实与山里孩子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加上得体的衣着打扮,在这种山区的中学里很抢眼,这也难怪俞大寨把她吹捧成校花。俞大寨说完用一种狡黠的眼神观察上官致远的脸色的变化。
“人家是学生,再说他还是个孩子,看你说到哪儿去了。”上官致远正色道,他有点厌恶俞大寨的没事找事。
“学生?孩子?……哈哈哈……”俞大寨差点把一口茶笑得喷在上官致远的身上,“这种豆蔻年华的女孩子过两年就是大姑娘了,再说咱们学校师生恋可是有传统的,章敬亭的老婆俞春花就是他的学生,俞春花初三没毕业就怀上了章敬亭的孩子……还有章安君,不出意外俞文惠师范一毕业他们就要结婚!”
章敬亭和俞春花是师生,上官致远刚来的时候也听校长的老婆说过,说章主任大俞春花整十岁。
章安君非常喜欢还在上初二的俞文惠,在学校几个年轻老师中这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碍于老师的身份和世俗的眼光,章安君也不敢太过张扬。假如俞文惠上了师范,他或许可以公开地打理这份有悖师德却也合乎常理的恋情。由于有了自己的打算,原来对补鞋匠唯恐避之不及的章安君现在倒资助起俞文惠来,用他的话说是,先培养一下感情,等到俞文惠上师范成人后,这份感情自会水到渠成。
世间很多美好它是无法言说的,在社会道德伦理巨石的夹缝中生长起来的幼苗,在有着巨大社会心理惯性的公序良俗前是那样孱弱贫血,一不小心就会枯萎凋谢。
这种未婚青年老师和未成年学生之间的朦胧恋情看上去不可思议,但在这个山区学校却有它的生存土壤和现实根源。其实只要能恪守基本的人伦准则道德底线,发乎情,止乎礼,是没有人去说三道四的;这种身份年龄地位学识心智完全不对等,在世人看来是不可理喻的畸恋也未必不会修成正果。
“别光顾着说话,吃个苹果吧!”上官致远拿起桌上一个苹果给俞大寨说。
这时,俞瑶来了,俞大寨对俞瑶说:“瑶姐,你来了,春花姐和章主任的事你最清楚了,是不是。”
“好啊!吃东西不算我一份。”俞瑶手里拿了一封信,她把信给了上官致远,“你一天到晚都在说些啥呢,大寨?春花姐当初也是不懂事,现在多少也有点后悔。当时生孩子时才十六岁,都没有到法定的婚龄。”
“你说那章主任也下得了手,老牛吃嫩草!”俞大寨说,“后来,听说差点让岳父给打了。”
“也没打,只是那时,章主任是个民办老师,又没有转正,春花姐又小,大人觉得她们生活会很苦,所以就很反对。后来,章主任就给岳父下跪,春花姐也是铁了心喜欢章主任,大人一看木已成舟也没有办法,就成全了他们,现在他们不是生活得挺好的吗。”俞瑶说。
“上官老师,你还会画画啊?”俞瑶的目光落在了桌子那幅未完成的牡丹图上,“这时,她环顾房间视线又落在靠床的墙壁上的一张大幅的水粉风景画上,不由是啧啧称奇,“上官老师,你怎么画得这么好,真是看不出来。”
“这是画的吗?我说是买来的。”俞大寨以为那墙上挂的水粉风景画是街上买的印刷品,他用手摸了摸,“上官老师,要向你学习啊。”
“谁给你的信,你也不看一下。”俞瑶咬着苹果,这时,想到了上官致远那封信还没有看。上官致远顾不上跟俞瑶客气便拆开了来信。原来是孙中第写来的:
致远:
你好!
你分别都有近三个月了,现在过得还好吧!教书的滋味如何?那天和你在粤汉码头分手后,我和舅舅运一船大米顺江而下到了上海的宝山,来回刚好一个月,这次又到了江苏的宝应县。一路上的确是开阔了眼界和增长了许多阅历。但时间长了那种最初的新鲜感没有了,心里总有一种茫然和失落,毕竟这是一种寄人篱下的漂泊生活,况且这并不是我当初所想的生活。现在我越来越感到生活是多么的艰难和负累,我也觉得自己在一点点的消沉,堕落……
想当初我因为伤了人而锒铛入狱,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但那时我都没有绝望,而是在心里暗下决心自己将来出狱后一定能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来。然而当我走入社会的时候,才发现生活中的现实原来是那样的残酷。亲人的白眼和歧视我能忍受,朋友离我而去我亦能忍受,生活中的磨难我能忍受,最让我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的这种浑浑噩噩和碌碌无为,不能忍受自己这样虚耗美好的青春。时光在百无聊赖庸懒散漫的生活中流逝,我的心都在一点点的下沉在一点点地滴血,我觉得自己跌入生命的沼泽地,我在挣扎在呐喊,但我生命的天空依然是狂风怒号铅云低垂!
致远,你或许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对你敞开自己的胸怀,其实,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环顾我的四周已是众叛亲离,伴随我的只有孤独和泪水,或许只有你才能耐心的听我倾诉,或许唯有你才能深深的理解我此刻孤独而压抑的灵魂!
今年的三月,我去武大看樱花了,其实我是去找蒋雯雯的,可是她明明看见我了,却偏偏视而不见。后来我又去找过她,她则干脆躲起来了,我在她的寝室门口等了一个下午才勉强见到她,才让她招待我一顿晚餐,当时我是含着眼泪吃下那顿饭,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这是我和她“最后的晚餐”。
致远,女人都是世俗的,跟你说这些我想你会有同感,好了我已经说得够多了,我们以后再聊吧!
此致
礼!
孙中第写于镇江码头
上官致远读完信后发现赖天阳不知什么时候钻到房里来了,他是来叫上官致远去领工资的,没想他早去过了。看完信上官致远的确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现在他明白为什么孙中第在汉口工地上变得是那样的凶狠好斗,其实那都是某种程度人格自弃和精神自虐,上官致远似乎看到千里长江上漂游的那个孤独痛苦扭曲的灵魂。
“别这样伤感了,今天发工资我请客,去我那里吃吧!菊子炒了几个好菜哩!”赖天阳其实也看到了孙中第的信了,他明白上官致远性格中有着多愁善感的成分,知道受了感染的上官致远肯定是不好受的。
“菊子,搞快点,把菜端上来!”赖天阳见人来齐了,便扯起嗓子喊了起来,桌子就摆在大门口前的这块公共场地上,里面两两相对四间房子都共这个大门出入。菊子来后,赖天阳就住了两间房,对面两间是王亦斌和章安君的,而王亦斌平时在他表哥章主任家里吃得比较多,今天王亦斌到咸宁会朋友去没有回来,章安君的房门一天紧闭着,八成是上课去了。
晚上开会时,上官致远、赖天阳和章安君三个差点迟到了。会上俞校长主要讲了四个一:即一个开学典礼,一个运动会,一个晚会,一个晚餐。章主任讲教学,最后提出青年老师不要因为因为恋爱问题而影响工作,而章安君则在那里低下了头。后来总务主任说要搞勤工助学让学生去捡油茶,每个学生三十斤。
开完会后,姚婉珺又来的,这次她是拿走那幅上官致远画的牡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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