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萧乾就开始了和张胜他们一伙人同流合污的日子。
是。
同流合污不是一个好词。
但萧乾觉得，这个词很合适。
谁让张胜他们带他做的，不是偷谁家鸡，就是挖谁家红薯的事呢。
不过，叫化鸡真好吃。
烤红薯真好吃。
张胜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做人一定要讲义气！
世间万道，义气最重要。
萧乾一开始，听得还热血澎湃。
可后来……
偷鸡被主人发现时，跑得最快的是张胜。
偷西瓜被主人发现时，跑得最快的是张胜。
偷看邻村张寡妇洗澡，被对方追出来打时，跑得最快的，还是张胜。
我擦，说好的讲义气呢？
说好的义气最重要呢！
萧乾那个气啊！
他年纪最小，跑得最慢。
每次，都是他被逮到。
原先五个人的队伍，由于萧乾的加入，变成了六个人。
张胜仍然是领导核心。
在大人眼里，张胜就是一个不成器的孩子！
但在小孩子中，张胜很吃得开。
在这一处小村庄，几乎可以说是一呼百应。
尤其是柳衮他们四个，完全是唯张胜马首是瞻。
张胜让他们做什么，这四人就做什么。
萧乾很疑惑。
他张胜到底有什么好，值得柳衮他们这么听话。
萧乾去问了柳衮，柳衮说不知道。
他又去问了杨青，杨青也摇头说不知道。
陈亨和李军，是同样的答复。
萧乾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不过，他有了一个猜测。
柳衮他们，之所以无比听话，是因为他们没有弯弯肠子，张胜只消简单糊弄糊弄他们就能让这四人，俯首帖耳。
“真是没脑子。”
萧乾经常兀自呢喃这么一句话。
是在暗嘲柳衮他们。
可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对张胜充满崇拜和敬重。
那是在萧乾九岁时。
这时，张胜已十四岁。
年纪，已不算小。
但还是喜欢带着他们疯玩。
一日，当他们在荒山中玩耍时，倒霉地遇到了土匪。
萧乾始终清晰地记得，那些人的模样。
领头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
总共是十个人。
一个个脸上都是凶神恶煞的表情。
凶得如地狱来的恶鬼。
每个人，都骑着高高的骏马。
并且，他们都有刀。
宽大的砍刀！
这群土匪，将张胜他们团团围住。
“呦，这是谁家的娃娃呀？”
“哥几个，带回去，找他们爹娘要钱。”
“嘿嘿，要是不给，一刀杀了。”
萧乾从未想过，一个人说出的话，也会让人害怕。
可络腮胡子随便几句话，就是让萧乾怕得要命，整个人抖若筛糠。
柳衮他们，也是胆战心惊。
每个人后背，都冒出一层冷汗。
除了张胜。
情况危机。
这时候跑都来不及，可张胜却迎了上去。
张胜走到土匪头领面前。
“要怎么样，才能放了我这群兄弟？”张胜一字一顿地问。
冷静得，若一个久历凡事的睿智老者。
可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而已。
“放他们？行啊，你剁下自己一条腿，我就放了他们。”
土匪头领扔下一把刀。
态度倨傲。
“哎呦，老大，快把刀收回来吧，别把人家给吓到。”
“哈哈，就是，老大，你说，万一你把人家给吓傻了，到时候，人家父母，向咱们索要赔偿，那可怎么办？”
“哈哈……”
土匪一齐哄堂大笑。
土匪头领是在开玩笑。
他们没想过，张胜敢剁下自己一条腿。
萧乾更加不信，张胜会那么做。
可张胜，偏偏就做了。
他拿起刀，将自己的左腿，架在一块石头上面，好似砍路边的野草，张胜一刀，把大半个左腿，给剁了下去。
似腿不是他的。
似剁下一条腿，和放个屁一样简单。
似腿剁了还能长出来。
“你说过的，放他们走！”冷汗淋漓的张胜瞪着土匪头领道。
土匪头领傻眼了。
他的手下，也都愣住了。
他们委实不曾想过，一个孩子，居然能云淡风轻地砍下自己一条腿。
而且，还是为了别人。
那次，土匪就真的把他们放了。
土匪一走，张胜就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晕了过去。
“胜哥，撑住，一定要撑住。”
“胜哥，你可千万不要死！”
“胜哥……”
萧乾他们，抬着张胜，一路狂奔回村。
这是萧乾第一次喊张胜胜哥。
他喊的心甘情愿。
张胜被大夫救醒。
张胜没有死。
但自此以后，他只剩下一条右腿。
那晚，张胜的爹娘，抱着残疾的张胜痛哭了一夜。
“我的儿，我的儿啊！”
张胜爹娘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失去了一条腿的张胜，自然没心情带领萧乾他们，四处闲逛。
萧乾注意到，残疾后的张胜，就喜欢坐在高高的村口，畅望远方。
不知他在畅望什么。
话，也少了。
一天，说不上三句话。
变得好像一个哑巴。
“胜哥，咱们去山里玩吧，我们抬你去。”
“胜哥，杜鹃花开了，你不是最喜欢杜鹃花嘛，咱们去山里赏花去。”
“胜哥，你能不能跟我们说句话？”
萧乾他们去找张胜玩。
可张胜只是一味地摇头。
一个字也不说。
萧乾他们很心痛。
张胜是因为他们，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所以，萧乾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将张胜照顾好。
张胜有时会习惯性抚摸自己的左腿。
可手伸下去。
却没有腿。
随即，张胜就开始愣神。
每每看到张胜这样一副模样，萧乾他们都心如刀割。
可奈何，他们的开导，起不到半点作用。
萧乾他们不禁心灰意冷。
可这时，一名少女的出现，让张胜重新焕发了光彩。
少女名叫张莹。
两人都姓张，但没什么亲戚关系。
张莹是隔壁村的姑娘，和张胜一般大。
张莹人长得并不好看，脸上，还零星点缀着一些雀斑。
她非常喜欢张胜。
可以前，一直不敢说。
她总觉得，自己和张胜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差距。
而张胜如今，缺了一条腿。
这让张莹很伤心。
但也给了张莹自信。
于是，在一个星月朦胧的夜晚，张莹向张胜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张胜笑了。
时隔一个月，张胜终于再一次开怀大笑。
暗暗藏在一旁的萧乾他们，同样很开心。
张莹送了张胜一根拐杖。
拐杖是张莹亲手做的。
第二天，张胜拄着张莹送的那根拐杖，又带领着萧乾他们，过上往日的悠闲生活。
偷鸡。
偷西瓜。
偷看张寡妇洗澡。
被发现时，还是第一个跑。
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拍着萧乾他们肩膀说：
“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讲义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