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不可避免地要有牺牲。每一个共产党员在入党的时候,就已经宣誓,把自己交给党,为了党的事业,甘愿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真正的共产党员不怕牺牲,他把为党的事业牺牲看作一种荣耀。这不是宗教,但它确实是一种信仰,这种信仰不是虚无缥缈的天堂,它是建立在科学基础之上的理想。它是通过亿万人的共同奋斗能够创造的一个崭新的世界。为了这种信仰千千万万的烈士倒下了,但是他们的血不会白流,他们的血已经化作一种精神,鼓舞着我们。他们的血包裹着他们不朽的灵魂,化作我们心目中的神圣,在时时地激励着我们。”柯松涛说得有点儿激动,黄金山听得入神。他继续说下去:“金山,你已经成长起来了,革命需要你这样的人,我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同志。”
“什么?同志?我还不是你的同志吗?你们?你们又是谁?”黄金山听着,突然大惑不解,大声问了起来。
柯松涛急忙示意他小声说话,然后又继续说:
“是,你是我们的同志,但还不是我们组织里的同志。我是说,你还没有成为一名共产党员。”
“共产党员?我为什么不是?我早就同你们一起战斗了。”
“共产党是一个组织,要成为共产党员就必须加入这个组织,成为它的一员,服从这个组织,服从它的纪律,必须要有为共产主义这个伟大理想而奋斗终生的信念,还必须要履行一定的手续……”
“那行啊,我要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黄金山急切地说。
“金山,你要知道,参加革命、参加共产党,就要有为之牺牲的准备。现在我们要推翻三座大山,将来还要建设共产主义,道路很长,任务非常艰巨,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罗伟同志牺牲了,他给我们作出了榜样。今后我们肩上的责任会更重,我们准备作更艰苦的斗争,同时,”柯松涛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也要有牺牲的准备。”
黄金山在斑驳的月光里看到他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心有感触,突然憋不住地问:“师兄,我早就有一个疑问……”
“你说。”
“穷人恨地主老财剥削,要翻身就革命。你们家是财主,不愁吃不愁喝,你怎么也要革命?那不是革你们自家的命吗?”
柯松涛看了看黄金山,稍停了一下,又往前看去。月光洒遍了山野,山岭里明暗相间,层次分明;一片一片的山林,在月光下升腾起一片夜雾,朦朦胧胧的,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他从地面上拣起一个小石子朝远处扔去,然后说:“对,你说得很对,也问得很好。小时候我父亲曾经教育过我,要同情穷苦人。老人家很开明,这是我始终尊敬他老人家的原因。但是,真正使我明白要同情穷苦人,站在天下工农大众一边,为他们的利益而斗争,是因为我读了马克思、列宁、陈独秀、***、毛泽东以及董必武、陈潭秋他们的文章,后来又加入了共产党。读了这些文章,使我有了坚定的信仰,我坚信共产主义的信仰。共产主义是人类历史上最美好、最辉煌的社会。共产党这个组织就是要为共产主义而奋斗。这个社会不是只属于哪个人,也不是只属于哪个阶级,它是属于全人类!正是这个理想激励着我坚持不懈地进行斗争。一个有伟大志向的人生活在世上,不能只为自己或者自己那一帮人活着,他要为最广大的工农大众、最广大的民众活着,只为自己活着的人是最没有出息的人。而我,是想做一个真正的人,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金山,你明白了吗?罗伟、何时英他们都是这样的人。我们都是坚定的共产党员,都是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一个有了坚定信仰、坚定信念的人将视死如归。”柯松涛说完后,朝黄金山笑了笑,又点了点头。
“师兄,我明白了。你是个高尚的人,你们都是高尚的人。师兄,我也要成为这样的人,成为和你们一样的人。”黄金山听后很感动,语气坚定地说。
“那就要准备流血!”
“我不怕!我时刻准备着。”
月上中天,清光如水,山涧的溪水映着月光跳跃着往前流去。松枝在月光下像一幅剪纸,松针也纹丝不动,有力地向上刺去。山间的小虫似乎也都已经酣睡了,全无声响。不远处传来队员们的微鼾,同淙淙微响的溪流声交响成一支美妙的江南春之曲。
“金山,那天我写了一首诗,是赠给你的。”柯松涛望着眼前的夜景,对黄金山说。
“是吗?给我的?”黄金山一听,高兴得声音高起来。
“写在我的笔记本上了。我背诵给你听吧。”柯松涛看着黄金山微笑着说,接着就朗朗地吟了出来:
创痍满目叹犹嗟,辛苦补天缀锦霞。
放眼神州云起处,黄尘万里待骝骅。
黄金山听完了就记下了,他随着小声默念了一遍,又咂摸了一会儿说:“我记下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辜负师兄的希望,我会像你们一样,在革命的道路上驰骋千里,一往无前。”
那一夜,黄金山躺下很久很久才入睡,对柯松涛的话反复思索了很长时间。
不久,柯松涛遭地主民团袭击被捕。他坚贞不屈而血洒幕阜山,用自己的鲜血实践了自己的誓言,而那首诗和那些话语都牢牢地印在了黄骅的脑海,对他产生了深刻而久远的影响。
黄骅想到这里,舒展了一下眉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接过警卫员递给他的缰绳,仍没有上马,而是继续和战士们一样徒步上路。
黄骅和罗荣桓第四次见面是罗荣桓奉命率一一五师主力东进山东时。由于形势变化,中央将山西分作晋东北、晋东南、晋西北、晋西南四个部分。北方局和山西省委经常在晋西南吉县、乡宁一带活动。省委此时称作晋西南区委,但是对外仍是以省委名义。当时,黄骅除了以省委军事部长的身份同薄一波共同支持“牺盟会”、组建山西新军以外,还领导着一支上千人的游击队,对内称作省委卫队,对外则以一一五师游击队的名义活动在晋西南一带。鉴于这支队伍的重要性,毛泽东和北方局书记***曾几次指令一一五师给黄骅支队派人加强力量。黄骅得到消息后,同书记兼政委林枫高兴得合不拢嘴。临分别时,黄骅一面感到离别的怅惘,一面着急地问:“罗主任,中央和北方局都要求部队帮助我们,支持我们。这还没有落实呢!”
“哈哈,黄骅呀黄骅,我就知道你这个家伙有想法。怎么?你还没有说你也要求去山东呢。参谋长,你说说吧!”罗荣桓用手指点着黄骅,而后又转向陈士榘说。
“黄骅呀,你说也好不说也好,反正已经是这么回事了。根据毛主席和总部命令精神,把我留下来了,还有一个补充团,行了吧?你小子老是念叨,念叨,念叨,把我念叨下来了。真有你的,恨死我了!你以为我愿意留啊?”
“是吗?真的?哈哈,这是毛主席说的,怕你不留下!”黄骅高兴地大声叫了起来。林枫等几个人也都高兴起来,过来和陈士榘握手,黄骅也过来握手,被陈士榘推到一边:“去去去,谁和你握!”
“林枫同志,我把陈士榘同志和这个团就交给你了。可以把陈士榘同志和黄骅同志的支队合在一起,成立一个晋西支队,在这里仍然代表八路军一一五师。怎么安排就由你了。”
“行,太好了!”林枫说,“这样我们心里还稍微踏实一些。”
在具体分工时,陈士榘说:“黄骅,既然你把我拉下了水,分工就由我说了。你是这里的军事部长,掌握全面。你就兼任队长,我帮你好了。黄骅同志在地方上待的时间比我长,情况都了解,工作起来更方便顺当,我坚决配合好。”
黄骅笑着说:“你别顺坡骑毛驴就着下来。这个队长就是你。什么‘地方’不‘地方’?地方有区委呢!咱们队伍就是打仗。打仗你的经验还是比我多,你的队伍又是主力,队长就是你的,别推了!”
“再说,我体会中央的精神,这么一安排,就一一五师来说并没有调防,只是走了一部分,大本营还在这里呢。你不顶着谁顶?晋西支队是一一五师晋西支队。我现在更明白了,当初我那个支队对外称一一五师游击大队,不只是让我归队,还有深意呐。”
罗荣桓笑了:“黄骅呀,黄骅,还是你能深谋远虑,不傻呀。”
“还有一点,林枫同志,我们走了以后,力量怎么说也减弱了。建议你们搬到隰县去,那里山势险要,便于转移。鬼子这么频繁地‘扫荡’,你们还和阎锡山的队伍挨这么近,多警惕着点好。那里安全多了。”罗荣桓转过头来又对林枫说。林枫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最后倒底是由陈士榘任队长,黄骅仍是区委军事部长兼任支队副队长,林枫任政委,参谋长刘德明,政治部主任王麓水,辖两个团。一一五师晋西支队就正式亮相登台了。
“那么,咱们就干了这一杯吧!”罗荣桓端起碗来大声提议。
“好,干!”黄骅和其他人都也端起碗来响应。
“慢,还有一条。罗主任刚得了一个大胖小子,革命又有接班人了,为接班人干!”陈光大大咧咧地喊了起来。
“是吗?老罗。祝贺你呀!干!”大家一起干了那一大碗酒。
就是从这一次告别,两人再也没有会过面,至今已经有三年了吧!黄骅想到这里不由感叹了一句:“时间过得真快呀!日本鬼子至今还没有赶走,真得‘持久战’啊!”
他们一行数十人沿着泗水河上溯,又翻过一个山包,天早已经大亮了。黄骅让战士们停下来吃点儿干粮,又问向导老魏,老魏说:“前面就是下桥,这就到根据地了。”黄骅往前望了望,松了一口气,他把自己的五花马交给警卫员,马背上驮了一大堆行李。原来行军时他向来不骑马,自己随战士们一起走。这时他招呼着其他人在河边洗洗脸,然后坐下来吃点儿煎饼。
向导老魏跟他们一起吃:“黄司令,我们山东的煎饼还吃得惯吗?”
黄骅一边吃着一边说:“刚到山东吃这个还真不习惯。听何参谋长说这东西还有个说法,是什么‘圆如银月,大如铜缸,薄如剡溪之纸,色如黄鹤之翎,此煎饼之定制也’。但是要是搁了几天再吃,那就费劲了,不太好咬;不过柔韧绵软,便于存放,易于携带。咱们行军打仗,可真是种好食品。”接着他又感叹一声说:“咱们能吃上这个就了不得了,山东的老百姓自己都不见得能吃上。他们把粮食先给八路军,让咱们打鬼子保家园,自己吃糠咽菜,山东的百姓真让人感动。”
正说着,突然见前面有人影晃动。他立即小声而急促地喊了声:“有情况!”随着他的声音,所有战士立即卧倒,扳机都打开了。
向导老魏仰起脖子看了一会儿说:“是自己人。”他站起来挥着手喊道,“是我,是我老魏!”他喊着向前走去。
稍许,对面有几个人站了起来,有人也呼应起来了。黄骅也看清前面都是些和自己一样穿着八路军军服的人,再定睛一看,他竟忍不住大喊起来:“老陈,陈参谋长,可看见你们了!”说着他跑了过去,对方一听也往这边跑过来。跑过来的人正是一一五师参谋长、黄骅在山西的老搭档陈士榘。
陈士榘一听说黄骅要来,早带着一队人马出来十多里地迎接了。昨天晚上他们就已经赶到了下桥,今天一大早,听哨兵说发现人马动静,估计就差不离,便一面警戒一面仰着脖子张望。此时他和黄骅热烈地拥抱着,互相捶了几下。
“那么急调我来干什么?”黄骅同陈士榘拥抱完才握手,他急不可待地问。
“你小子怎么才到?路上磨蹭什么了?让人等得着急。”陈士榘根本就没理他的话茬,急急地问他。
“快上马走吧,到家再说话。”同陈士榘来的还有原“晋西支队”的参谋长刘德明。又是一阵拥抱和捶打。
“走,回家!”黄骅和陈士榘都大声说。黄骅和他的战士们一扫整夜的疲惫和困乏,精神大振,向师部驻地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