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人生路,何处是江湖?
张小闲在江湖来来去去这四年,好歹留下了一些名号,对这个名字感兴趣的人也着实不少。江湖中有传言,张小闲除了“神指”一无是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对别的武学根本提不上半点兴趣。
剑乐府中有史料记载,“广成剑首”乐逍遥于二十七岁时便对世间大小行当无一不精,却也无一称绝。或许在乐逍遥自己看来,他的人生可以说是失败的一生,于是他放弃了以前所学过的所有东西,认为一个人这一生只做好一件事就足以。所以他捧起了古琴,隐世三年之后,其琛山下一曲《广成散》,无人不驻足震撼、止息聆听。
一代天骄尚且如此,身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张小闲又如何敢贪多?专精一门,能以此胜毒鬼龙,对他来说足以。
而且在张小闲看来,眼前的这个蒙眼剑客此生应该也只对剑有兴趣。
郎朗月辉洒下,张小闲停下脚步,借着月光冷眼看着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人的剑客。小晚附在他的身后,年仅十二岁的小晚,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轻蔑的笑容。
看似三十来岁的剑客身着一袭素白,他的双眼被一条二指宽的白布盖住,在后脑勺系了一个结,左手提着一口三尺长的铁剑,不必出鞘,张小闲便能感觉得到这是一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剑了,放在市场上绝对不会超过二两银子。
剑客的眼睛虽然被蒙蔽,但也仿佛可以视物一般,在张小闲停住脚步之后,蒙眼剑客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终于来了。”
张小闲琢磨着如果回答“你知道我要来?”气势上便无端弱了一筹,如果回答“我来了。”又颇有些故弄玄虚的味道,此人来路不明,难免不会有贻笑大方之险。于是,便只简简单单地“嗯。”了一声。
蒙眼剑客心中没有张小闲这般思绪万千,坦然道:“我的恩人让我北行,可一路挑战所遇到的剑客,如果有一次失败,便不必再往北去。若未尝一败,在中秋之夜会在齐颖西遇到一个叫张小闲的人,我与他一战,若赢,便可送他一件东西;若败,便送他一句忠告。”
“呵。”张小闲轻声一笑,这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白天胯下的坐骑为何连遭劫难。这位蒙眼剑客口中的恩人为了让事情都按照原本说好的进行,竟不惜出此下策,连续药死了他三匹马,行事作风如同无赖孩童一般。
这让张小闲对幕后的那位主使者不由得低看了三分,原本的感觉到的莫测也都变为了不屑。
“张先生笑什么呢?”剑客的感情似乎也和双眼一起被束缚起来了,说的每一句话都慢且平稳,丝毫不带有波动。
张小闲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老子只是好奇,你眼睛看不到,万一认错人了又当如何?”
蒙眼剑客淡然道:“眼睛看不到,心只须要比常人明亮十倍便可。”
张小闲一愣,随后又咧开嘴浅浅笑了起来。眼前这个剑客绝对是个能为剑付出一切的狂人,他的眼睛要么没有瞎,如果瞎了也是被自己弄瞎的。
自南乡子与毒鬼龙一战之后,便身居红楼剑阁不出,除开南乡子,能持剑道牛耳者当是刘玄。然而刘玄银釭在侧,却甚少出剑,与人交锋多是以“藏剑之术”取胜,可算是剑走偏锋。眼前这人以心为眼,又算是另辟蹊径,让赵小闲多多少少来了一些兴趣,正好也让傻儿子见识一下江湖中的剑影刀光,万一到了景和王宫被吓得走不动道,没面子的还是他这个爹。
张小闲向前走了几步停住,蒙眼剑客会意拔出铁剑,张小闲的眼光果然没错,剑客手中的剑并无任何稀罕之处,就连出剑时与剑鞘的摩擦声都无比地惹人生烦。
蒙眼剑客拔剑的速度与他说话一样慢,铁剑出鞘一半便止住,说道“在下剑凡,请指教。”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夜里便开始抚起了风,月辉似乎也开始泛起了寒意,照得人有些发冷。一阵轻快的风吹过,张小闲左手二指探出,在空中夹住一片黄叶,与此同时剑凡整个人一反常态,伴随着一声龙吟,手中铁剑猛然出鞘。
张小闲手腕一动,黄叶逆风疾行,利如刀刃,将这黯淡的天空切成两块。又一指弹出卷起千片叶,落叶缤纷被这一指荡在空中,向着剑凡疾驰而去。
抛却了剑鞘的蒙眼剑客足尖一点躲过一层杀机,整个人腾在半空中,握剑的右手移在左侧,一剑扫出,由黄叶组成的屏障中间多了一根隐隐约约的银线,接着炸裂开来。碎叶尘土中,一道人影跃起,在空中身形一转,向着张小闲胸口斩来。
迎接他的是张小闲不为所动的二指,指剑相交竟然无声无息,雄浑内力随指而出,二指一震,剑凡只感到一股暗力虽短而大,将他手中铁剑推开一旁。容不得拒绝,剑凡在空中身形一翻,抽剑离去,以剑着地插入道路。原本并不不以韧性著称的铁剑被他压出了一个诡异的幅度,如同雕弓满月。他身形再转,剑尖附近的泥土与黄叶被一剑荡出,泥土携剑气在前,黄叶附剑意在后,呼啸驰往。
张小闲嗤笑一声,照例二指横空,神指运起,满天尘土与他相隔两寸便再难进分毫,二指再震,尘土便以来时十分接近的速度折返回去,与黄叶悉数相交,激散在四周,在原本平坦的官道上划出无数条沟壑。
随后一剑,势气绝伦,在满天飞舞未定之时刺向张小闲胸膛。脚步始终未曾移动过半分的张小闲终于将左脚后移了半步,以拉开二人的距离,同时二指竖起格挡,受阻的铁剑微微一顿,蒙眼剑客握剑转动,剑势又涨数分,竟然将张小闲并拢的二指迫开,铁剑再进半寸才被张小闲二指死死钳住。
指间略一用力,“锵!”的一声,铁剑被张小闲徒手折断,其中蕴藏的剑意陡然四散。
“你的剑,非凡。”张小闲如是说道。
这并非是张小闲的奉承之语,他的神指在华清江湖上有“万夫莫开”之称,能够手持寻常铁剑做到这个地步,放眼整个江湖也仅是寥寥。
张小闲的话出口之时,也正是两人成败二分之时。在小晚眼中,两人的交锋不过一来一去,瞬息而已。绝没有江湖上的说书人描绘得那般,高手过招非得打他个几天几夜,不拆几座楼,毁几面墙绝不收手。
剑凡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在将来的一段时间,眉城不会太平,张先生不去也罢。这,便是我的恩人让我转达给你的忠告。”
“哈哈哈!”张小闲狂笑数声,盯着眼前的这位来路不明的蒙面剑客,嘲讽道:“老子又岂能受你们摆布?”
“我的恩人也说过,你有九成的可能不会接受他的好意,所以才希望我能赢你,好送你一件实用的东西。”剑凡将断剑收回剑鞘,说完便转身离去。
张小闲眉头一皱,他本来对蒙眼剑客背后那位装神弄鬼的恩人没多大兴趣,但此刻听剑凡的口气,那人又似乎十分了解自己似的,要么这人就在他的身边,要么这人已经观察了他很久,而他都没有发现。
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证明那个人都已经将自己当成了落子之人,而自己和眼前的蒙眼剑客都是他手中的棋子,不管一步好棋还是臭棋,那位落子之人都会以观察他手中棋子的表现为乐。
有趣,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又有人敢把老子当成棋子了吗?张小闲心中冷笑不断,开口制止蒙眼剑客离去道:“等等,我对你那位恩人又有一些兴趣了。”
剑凡顿住脚步,转过身来说道:“恩人现在行动不便,待他回归自由之身时自然会来见你的,而且恩人本身也没有什么恶意,他的目的很简单,无非就是想看看这江湖中究竟是谁最强,以及人类究竟能够强到什么地步罢了!”
人类究竟可以强到什么地步吗?
张小闲眯着眼,冷冷道:“如果我不认同这个答案呢?”
蒙眼剑客并不急着答话,右手在左边袖子一摸,从中又缓缓抽出一口剑来,剑身呈淡青色,轻薄如同蝉翼,比较之前的寻常铁剑长了不止一寸,走的更不是一个路子。
“如果张先生非要如此的话……”蒙眼剑客正面张小闲,淡然道:“在下剑凡·剑非凡,请赐教。”
吾名剑凡,然剑非凡!
人生路漫漫,无处不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