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0583300000001

第1章

春天的一个下午,在S县城南郊通往县城的公路上,匆匆忙忙走来一高一矮两个年青人。

高个三十挂零,身着一件棕黑色夹克衫,右手提一只鼓鼓囊囊的黄色帆布包,中等身材,略微发胖。冷峻的圆盘脸,沉郁的大眼睛,浓重的眉毛,使他似乎有种难以接近的凌威。而此刻,他的神色又被困惑所笼罩。他把沾满尘土的包换到左手,活动了一下被勒麻的手指,象赶末班车似地急匆匆朝矗立在南郊的拦河大坝走去。

紧跟在他后边小个子,三十刚到,穿一件条绒米黄色上衣,右手拎一只同样的包。瘦削的身材,细眉淡眼,小巧的鼻子,白皙的瓜子脸,精干,灵巧,浑身上下都洋溢着睿智和聪慧。

高个叫田栋,某大学中文系讲师,矮个叫俞青,某省报记者。

他们是在北京办完公务后相跟着回家乡来看看的。他们要看看这山,这水,这淳扑得叫人想亲吻的土地,重温十年前曾做过的梦,辛酸的梦,痛苦的梦,绮丽的梦。

但这块大地在他们踏上的一瞬间,就使他们感到一种陌生的遥远,仿佛要拒绝他们回归似地,汽车在刚进入县界就抛了锚。幸亏有辆本县电厂的车经过,他们才趴上去,在不断被子从车尾翻卷起来的滚滚尘土的恩赐中,颠颠簸簸回到县城。刚到郊外,他们就下了车,跨过南郊的公路,朝圣一般走向屹立在西山脚下的那条灰蒙蒙的拦河大坝和护堤。

大坝和河堤在夕阳中静默着,它象一位威力无比的钢铁巨人,横躺在原先古老的河道里,将流向东南的紫川河拦腰切断,迫使它发出浪的太息,沿着西山脚转向新开的西南河道。

大坝后边,一块块浓绿的麦田绿得油亮,一座座楼房点缀其间,好似一座座乡间别墅。制药厂、纺织厂、制革厂在旧河道里如龙王爷留下的宫殿,为全县的黔首们吐着珠宝。

田栋和俞青一前一后站在大坝上眺望着大坝四周。他们的皮鞋沾满了来自华北平原和黄土高原的尘土。红艳艳的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映在青光凌凌的水面上。

新河道几经洪水冲击、搬运,早已拓宽加深,成为一条深深的沟壑,使西山脚的接官坪村成了“崖窑洞”:土窑洞都筑在山脚,一出门便是陡崖。一条长长的铁锁桥是他们联系外界的唯一通道。桥上的木板有的已经腐烂脱落,不知是哪个好心人绑了几根圆木,走在上边难免提心吊胆。有人走过来了,踏得木板“咔咔”作响,整个桥身都在微微颤动,仿佛那人踩着了它的中枢神经似地。

光秃秃的满是褐色、赭色粘土的山坡上断断续续挂着已然泛青的杨树林,被河水吞噬后幸存下来的几株老梨树也老来风骚,苍老的枝头上缀满了雪白的梨花。软软的春风吻过娇嫩的梨花,掠过空旷的河谷,撩起两人的长发,将河水的浊臭肆无忌惮地挤进他俩的鼻孔里。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河道。

河水污黑稠浊,上面泛着一层令人恶心的油花。河里的石头沙土也全成了深褐色。接近河道的水草大多死光了,有几棵不甘心死亡的也是硬挺着枯黄的身子,垂头丧气地打着蔫儿。原先栽在河边的柳树则一棵也没有了,只有那已沤得污黑的树桩无声地控拆着自私贪婪的人们。

田栋怏怏地收回目光,沮丧地坐在旅行包上,旅行包不平刚鸣地发出一声叹息,无可奈何地鼓向两边。

那条清澈、柔软,汨汨潺潺永远欢乐的小河呢?那给他们带来了欢乐、痛苦、惆怅、喜悦,那使他们恨得发指又爱得发狂的小河呢?那条永远流淌在他们心中与他们的热血融化在一起的小河呢?就这样隐慝了,消弭了,变质变色了,连影子也没有留下么?

河道依然,堤坝依然,小河呢?那魂牵梦萦、苦苦寻觅的小河呢?

“变化太大了。”田栋喃喃地说,“变得叫人都无法想象了:好的和糟的。”

“这几年来确实发展得够快了,这是我们那时所根本无法比拟的。”俞青从挎包里掏出一只相机感慨地说。

“可是这河呢?还有,这万人会战五个冬春垫起来的地里,竟叠起了多少私人建筑!如果他们在天有灵会作何感想呢?”田栋说。

“别扫兴讲师先生。”俞青把一个支架立在坝顶上看着他笑笑说,“任何事业,对于奋斗者来说,都是美在过程而非它的结果。结果是别人的,过程是自己的。人们可以凭借各种力量夺走我们的结果,但谁也没法剥夺我们为这个结果的诞生而进行的过程以及为之而付出的代价,我们的自豪也正在这里。”

“迂阔之论。”田栋撇撇嘴说。

“这事我见得多了。”俞青指了指一片片灰蓝的房屋说,“生活的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它常常走向奋斗者的反面。我们匆匆到这儿来不就是要回味一下那过程么?毕竟还有这条坚固的堤坝可再现那令我们昂奋的过程。来,让我们再留下一个充满色彩的回忆吧?”

田栋怅怅地站起来,他常常在这位老同学的扇动面前扮演一个服从者的角色。也许是职业素质上的差别吧,俞青的磨劲是很出名的。这和他的过去判若两人。

田栋站在护坡上,安在支架上自动相机的镜头象外星人的眼睛乌溜溜地盯着他,背景是他们曾经垫的河滩地。

俞青摆弄好相机后,敏捷地跑到他身边,刚摆好姿势即听到身后一声严厉的怒喝:

“照相也不长长眼睛,看把苗踩坏了不?”

他俩同时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瘦高个怒气冲冲的人站在他们身后,瞪着一双暴怒的眼睛。于此同时,相机“咔嚓”一声响了,照进了他俩的后脑和那人的半个额头。

他们看看脚下,原来是一小块菜地,一株刚栽上的西红柿苗在田栋脚下象喝醉一般倒向一边,再抬头看看对方,六只眼睛紧张地对视着,对方的眼睛由暴怒趋向平和,惊讶,继而惊喜地叫了起来:

“田栋,俞青,是你们俩?”

惊讶中夹着欠疚,向每人伸出一只手来。

“明成!”

“罗明成!”

六只手紧紧抓在一起,难解难分。岁月久隔了的思念,难以言喻的前嫌,眼前处境的尴尬,渴望沟通的宿愿,顷刻之间都被这散发着各自体温的手的语言融汇了,沟通了,化解了,每只手都微微颤动着,传递着感情的无声的微波,每一双成熟了的眼睛里闪烁着关切、友好及无声的内疚。

田栋首先理智地松开手,这才记起正“摆姿势”呢,一拍大腿说:“这可美了,我们的尊荣都不知成什么鬼样了。”

“怎么?你们还没照完?”罗明成问。

“还说呢?都是你这三亩自留地闹的。”俞青边检查胶卷边望着明成说。

田栋望望明成,三个人大笑起来。

“也好,”俞青指指相机说,“咱哥仨正好来一张。”

田栋看看大堤,摇了摇头郁郁地说:“我看算了吧。咱们在这儿照已毫无意义,咱们还是到东山上跟他们照一张吧!”

一句话使三个人都象被一声闷雷猛击了一下似地沉郁下来。俞青的双手微微颤动着,罗明成把脚下那株已然倒下的西红柿苗又狠狠踩了几脚,声音沙哑地说:

“我们,还都活着。”

俞青:“他们……都死了!”

田栋:“死,是容易的,活,却是很艰难的!”

明成;“可谁都不愿死。”

俞青:“尽管艰难,却也丰富多彩,可这十年,对他们却是一片空白。”

明成:“倒十年了?”

田栋:“是的,十年,整整十年了!”

“十年,十年了……”

三人喃喃自语着,便象石像般地沉默了。他们怅然地将目光投向东山山巅。

磕山的落日给浑圆的东山戴了一顶黄灿灿的帽子。那古堡下边阴森森的树林里隐隐露出一角白色的屋角,那里长眠着许多大地的精灵,其中便有十个为河,为那条汨汨流淌的紫川河而殇逝的英灵。

有个伟人说过,人的生命就是一个过程。而十年前……

十年前,这里有一个过程,一个极短暂、也极悲伧、极壮烈的过程……

同类推荐
  • 荒种

    荒种

    一群怀揣梦想的年轻人,背井离乡,只为奉献,她们年轻、奔放、坚强、隐忍、敢爱敢恨。用真情诠释人性的苦难与美好。本书讲述了一群生在齐鲁大地的知青,奔赴北大荒,把青春和热血献给那片土地的故事,乡土气息伴随社会思考。
  • 夏目漱石四部曲

    夏目漱石四部曲

    本套书共四册,分别为《后来的事》《三四郎》《门》《我是猫》,是善于精细描写个人心理的日本国民大作家——夏目漱石的代表作!
  • 老季生病

    老季生病

    初夏的一天下午,老季走在周家角镇的祥凝浜路上,脚步有点软。祥凝浜路以前是条河浜,后来填了河,筑了路。被填了的那条河老季小时候见过,秋生菱角夏长荷,春凫鸭子冬溜孩子,淌水时清澈如镜,结冰时溜光闪亮。这条有时淌水有时结冰的河流在老季的脑幕上蜿蜒向前时,老季的脚步越发软了,脚下还有打滑的感觉,可理智告诉他,他不是走在河上,而是走在路上。他走在路上时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同时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是哪里出了问题。其实几天前他就感到了问题的苗头,他抽烟无味,喝酒呛喉,就是身子向他提出的警告,可他无视这警告,他认为只要挺几天就过去了。多年来,他就是这么挺的。
  • 越陷越深

    越陷越深

    他自嘲为恶俗流氓,却在干着一件崇高的事情。她风情万种混迹于网络,却行踪诡秘。他们在激情视频中赤裸相见,必将是你死我活的一场恶战。然而,人性复杂多变。恶俗的表象下有大雅,伪善的表象下有罪恶,罪恶的表象下有真情。他们上演了一曲令他们自己都目瞪口呆的神话。这不是激情视频后的意淫日记,更不是艳俗红粉的情色“盛典”。而是一部真实的、由网络“激情视频调查报?”所引出的惊世骇俗之作。《越陷越深》作者心香一瓣用富含哲理的冷幽默,借助Blog自述,揭示了一个毕业于名牌大学的当代“剩男”,在物欲洪流的现实社会下的爱与挣扎……
  • 热河会首

    热河会首

    何申1951年生,任职《承德日报》。主要作品有《穷县》、《村民组长》等多部。说段老事。说在王申年与癸酉年(公元1933年2月)相交接的那一瞬间,热河城内外大小寺庙都叮当敲钟,意思跟现在差不多吧,都是辞旧迎新。那时这座塞外边城古风尚存,远离现代,除省政府汤主席即原热河都统汤玉磷官邪里有台日本制造的小发电机,蹦哺响着弄亮几个灯泡子,还鬼火似地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外,旁的地方没电。没电也得过年,人类文明史到目前为止还是没电的时间长,所以,热河城内士绅百姓照样按他们的法儿过年,富豪之门张灯(蜡烛)结彩铺红挂绿,要隆重庆贺一番;小户人家贴春联迎门神挂吊钱,但愿来年财路顺晦气少;穷人家也得想法子称回二斤面,有肉没肉地包饺子,听旁人放炮就当自己放的,求求穷气快崩光,初一出门摔个马趴拣个元宝。
热门推荐
  • 轩慕夕

    轩慕夕

    青春总是让人哭笑不得的,令人回味无穷的!
  • 葬穹记
  • LOL世界杯幻想

    LOL世界杯幻想

    世界杯之后突发奇想,英雄们峡谷中打累了,休闲时或许也会组成英雄战队打一场足球赛,另类LOL风云,望书友喜欢。
  • 霸道逆天

    霸道逆天

    一个背负了沉重仇恨的行者,却是千古第一的龙凤神魔体,他的命运,即使上天都无法注定。一次次地和地狱擦肩,一次次地与天命为敌,最后的胜者者才是天命所归。海枯石烂的儿女情长,霸气外漏的修炼之旅,书写成不朽的逆天传说。
  • 战俘的归路

    战俘的归路

    巨济岛约400平方公里,是韩国的第二大岛屿。这里地势险峻,地貌荒凉,四面是海。早在古代高丽王朝,这里就是流放囚犯之地,被称为死亡之岛。把战俘关押在这里,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当卢志云他们这批300多人的战俘队伍,被美军用海轮运送到巨济岛上岸码头时,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令人无法想象的情景。
  • 武圣关云长

    武圣关云长

    中国五千年,被尊为圣人立庙祭祀的武将仅一人,他,便是关羽!从古至今,被广为推崇的忠义楷模也仅一人,他,仍是关羽!不为金钱所动、不为美色所惑,神威奋武、义薄云天。生能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 总裁前夫很无耻

    总裁前夫很无耻

    *一不小心放松警惕和厉珩斗酒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这厮居然趁她酒醉上演一出“从良计”!酒后第二天,某人一脸正经的说,“既然你不用我负责,那就对我负责吧。记得婚礼要盛大一点,可别委屈我。”于是,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开始变轨。**一场蓄意的陷害,本来以为的毫无脾气待自己温柔的老公偏信他人“我不需要一个不忠的妻子。”既然如此,她转身就走,“山高水低,再见陌路。”再见的时候,他却挡住她的去路,故技重施“你昨晚喝醉了,上了我的床,不应该对我负责?”**片段①“有人说你打架?”“三人成虎,这你也信?”“人家不但有证人,还有录音。”“什么!混蛋,被他阴了!别让我见……”“冲动之下别做决定,我是怎么教你的?打架加说谎,跟班一个月。”“喂!”“讨价还价可以,晚上说。”“你……”这是哪个星球来的人啊!片段②“上次答应我不喝酒,这又怎么算?”“再让我喝两杯,跟你班一个月!”“不……”“今晚随你!”“……让你喝三杯,明晚后晚也随我?”“……”“不答应就一杯也不准再喝。”“……”***从良计是神马,正文第六章有解释~~***简介无能的路过,请看正文~~喜欢的收藏哟~~~
  • 佛说慢法经

    佛说慢法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沙姆巴拉之谜

    沙姆巴拉之谜

    1934年4月23日,德国党卫队头目希姆莱从戈林手中接过盖世太保领导权的第三天,来自希特勒老家奥地利布劳瑙镇的纳粹分子赫尔曼,奉命来到盖世太保总部,希姆莱与他单独密谈了五个多小时。赫尔曼离开总部时,一名德国纳粹军官交给他一口小黑皮箱。两天后,赫尔曼与另外三名军事谍报局的特工,分别装扮成德国和波兰商人,乘飞机到了印度的新德里。他们在距离印度列城约17公里处的锡克斯寺集中,随后涉河越岭,秘密潜入中国的西藏地区。
  • 纳尼亚传奇:能言马和男孩

    纳尼亚传奇:能言马和男孩

    一天,少年沙斯塔发现自己将被他的养父卖给一个凶恶的卡罗门贵族为奴隶。夜里,他和贵族的战马布里一起逃跑。布里原是纳尼亚会说话的马。沙斯塔和它一起逃往纳尼亚。途中,他们遇到了贵族少女阿拉维斯和她会说话的母马赫温。阿拉维斯是因为不满包办婚姻而逃跑的。于是他们四个便结伴而行……